01
我和肖玮打了一个越洋电话,纵跨九个年头,横跨八个时区。
不曾想,我们都已经到了一个感叹时光流逝的年纪,那些不羁的岁月里发生过的往事明明犹在眼前,时间都去哪儿了?
肖玮去英国留学,为数不多的几个相册都是旅游走过的足迹,英国谢菲尔德,土耳其伊斯坦布尔,荷兰、法国、瑞士、比利时,还有一些没有备注我也不知道的地方。
他的身边是一个变换不同穿衣风格的红衣少女,洋溢着满脸的温柔,伴随他走过每一次高潮和低迷。
02
“窗外的麻雀,在电线杆上多嘴,你说这一句,很有夏天的感觉……”
那年,我14岁,总被肖玮欺负。
肖玮骗我玩“转笔命令”,游戏规则是一伙人围在一起,轮流坐庄,庄家拿一支笔在桌子上转,笔尖指向谁,谁就要接受惩罚,受罚者需要执行庄家命令的事,如果不愿意就要接受大家用校服蒙着头打。
我输了,肖玮是庄家,他让我去解开一个女生脖子上系成蝴蝶结的绳子,快速权衡一下后,我选择挨打,才被打完我又受罚,只能从命。趁那个女生趴在桌子上睡觉,我像解鞋带一样解开她脖子上的“蝴蝶结”。
之后她跑去告班主任,我们集体被罚站,还写了检讨。
整个初中阶段,我始终保持根号二的身高,老师一直夸我浓缩的都是精华,但肖玮他们觉得个子矮更好欺负。尽管我的发育跟不上他们的节奏,也会被迫听他们讲道听途说的黄段子,讨论女生的三围,把粉笔头扔进女生的衣领。
肖玮总是无忧无虑,没事就喜欢恶作剧,只有两个忌讳,一个是说他的电话是偷来的,一个是说他是有娘养没娘教的孩子。
03
隐隐约约,我似乎记得初二的时候班上从省城转来一个女生,长得很有精神,当然见仁见智,也有人说她长得漂亮。我只是记得她的毛发比较旺盛,手臂的汗毛比男生都长,嘴角有细微的胡须,她有个十分好听的名字叫雅薇。
有一次语文老师要求我们排练舞台剧《白毛女》,她演喜儿,我演她的父亲杨白劳,肖玮演黄世仁。肖玮一直说雅薇是“黑毛怪”,演喜儿应该找个乖巧伶俐的,更何况她还是个飞机场,作为黄世仁看上她是一种耻辱。
后来排练的时候我和雅薇因为是演父女,扎条头绳戴朵花什么的难免要亲近。为了演出对旧社会的控诉,更是与她搂作一团哭成一片,哭是假哭,抱却是真抱。后来,我偷偷告诉肖玮黑毛怪有胸,他却不信,自己抖了一下,“那也算胸的话,我也有”。
随着课程的加重,“黑毛怪”日渐婀娜,她开始人工脱毛,开始打扮,就算是穿宽松的校服也能显出她凹凸有致的身材。而我们,每天背书刷题,没再去对她或者和她一样长得更有看头的女同学评头论足。那时候我们还有崇高的理想,远大的抱负,哪怕只是父母凭口叙述的,也能让我们憧憬与无限遐想。
于是在我的眼中,开始浮现一些神色匆匆的身影,稚嫩却也有了严肃的表情。我们相互打气不破楼兰终不还,每天的生活注定只是人不卸甲马不卸鞍。我们都被流放在一条狭窄的天梯上,走过去,就是梦中的天堂,摔下来,只有接受被乱马踩踏的命运。我们相互搀扶奋力奔跑,谁都不想掉队,每天抱着堆积成山的书本和试卷在学校与家来回穿梭,手中的书卷每天都在以山的速度飞涨着。
拍毕业照前夕,肖玮突然跑来对我说:“我可能上不了高中了,父亲希望我学一门手艺。希望你别记恨我,我不是成心要欺负你,只因你太好欺负。没人保护,你要变得更强,以后如果有其他人敢欺负你,就打我的电话。”
我说:“我早已习惯了,你也教会了我很多东西。其实你也就在我面前能逞强,以后遇到干不过的人要记得跑。你说珍藏很久的片子我都还没看过,我不会忘记你的,傻逼。”
后来,我再也没有他的消息。
04
“那么,你是怎么找到我的。”我在电话里问睽违多年的肖玮。
他说:“无意看到你的文章,辗转找到你的大学同学,要到了你的电话号码。”
我说:“没想到你去了英国,那时你的英语好像都只是考个位数啊。”
他说:“每天洗十来个小时的碗,饿晕了吃剩菜冷饭,就算是500个单词也能啃下来。”
05
17岁的肖玮去一座陌生的城市打工,在那里举目无亲,每天对着机器工作,让他反而意识到读书的重要性,在遭遇一些冷落和白眼,他一边打工一边复习,19岁又报名参加高考,虽然不尽如人意,也考取了一所专科院校。
无意在一本杂志上看到英国的风景,他就被迷住了,从此谢菲尔德,便在他的心里落地生根,他决定要去那儿。
一个人的时候,他显得很自卑,如果专科院校毕业,没有高学历,没有有钱的老爸,没有后台,连在一个二线城市找份工作都很困难,即便是有,那也是底层的工作。
肖玮身边的朋友,都是些无忧无虑的小爷们,女友来玩,三天消费几千,有的一个月生活费上万,出门打的代步,夜夜无酒不欢。
肖玮与他们聊天,他们说:“天天玩桌球,泡吧,然后包夜唱歌,再搓一顿,腻得慌。 ”
同样是青春,同样处在最好的华年,肖玮是茫茫不可知的辛碌,别人是安逸却嫌疲的虚度光阴,造成这一切的殊异,只因出身不一样。
他不甘心。
过去,现在,未来,其实都只在每个人的一念之间,同时又紧紧地握在每个人自己的手中。人总犯贱,不到危机的边缘,不会挺身而出,不到被逼疯的程度,不会拿出人的本性。
人的追求,理想,抱负,永远都只是游离在茫茫天地之间,漂浮在自己的幻想之中。如果没有尝过苦涩,就永远只会贪婪地吮吸,而不是去痛苦地挣扎,挣扎出自己的未来。
肖玮的父亲觉得有愧于他,也不辞劳苦地赚钱为他攒学费,舍不得吃,舍不得穿,有病也不去看。不管他怎么劝,父亲只有一句话,“我不省,你哪来的钱出国学习。”
06
肖玮拿到学校交换生的名额,去了英国。但一切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美好,至少没有踏踏实实打一份工,急急忙忙娶一个媳妇好。
他住的是不到10平方的房子,卫生间的条件很糟糕,有一些用的东西是捡来的。他不得不脱去西装在夜里刷盘子,凌晨看书,有时每天除了啃面包就只能吃一餐,甚至还会是酱油拌饭,沙拉是美味佳肴,他一年廋了15斤。
他说,曾经一周打三份工的疲累感,与在英国生活的艰辛比起来,简直不值一提,因为至少每天还能有地方睡六七个小时,能随意买些水果,能时常和朋友们见面,可以每周跟父亲通电话,最重要的,没有语言障碍。不过对于很多留学生而言,似乎又显得很公平,在国内无论他们父母是谁,在家里有多受宠,在那里什么都不是,得从刷盘子开始重新生活,踏踏实实地生活。
我问:“那你后悔吗?”
他说:“后悔倒谈不上,只是觉得对父亲有亏欠。我在这里走过许多地方看过许多风景,他却只是为我吃苦,为我担心。好在现在也算是苦尽甘来,工作已经签了一家国内不错的外企。不过在回国之前,我想把老头子也弄到英国来,带他四处走走。”
挂了电话,我沉默许久,人生不可假设,又怎么能问值不值得。至少,肖玮实现了人生的另一种可能。他描述这几年的经历,那么云淡风轻,已是肯定了值得。
淡淡的香甜,是米饭应该有的味道,只有挨饥受饿过的人才能咀嚼得出来。安逸的生活过惯了,嘴里的味道便是苦涩,还有抱怨和嫌弃。从那些窘迫困苦的日子里走来,锻炼出来的是人的韧性和坚强,这些过往对于未来的生活以及将会取得的成功,大有裨益且不可或缺。
我仿佛能看见肖玮瘦掉15斤的样子,他的人生在那些洗碗槽中慢慢绽放,慢慢地,褪去了那层最苦涩的外衣,他换上那套略显宽松的西装,他赚到了自己人生的意义。
07
一切都无从得知,我们都曾以为我们会走上人生的康庄大道,可别离之后的路途竟会越走越细如羊肠。走得越久,我们越羞于回头看来时的路,在经历了一些疲惫和艰辛,我们更加懂得安分。时光,无法为你停留,也无法让你守候。
曾经想过要远涉重洋,或是穿越戈壁,掠过万水千山也不甘平凡;曾经想过要去雪山脚下祈祷,要到牦牛遍地的草原上大声呼唤;或是在高高擎起的霓虹灯下许下一个个愿望,让霓虹摇曳着迷人的亮光。
那些曾在一起做梦的人,我们无法再遇到,分开的时候走得太急,有的人连一个联系方式也没有留下。也许他们中的一部分已为人父、人母,另一部分依旧在梦的海洋里漂泊和挣扎,只是途中的风浪,暗礁,还有无数个未知的潮涨潮落,他们和我一样,只能独自面对了。
经历是最宝贵的,好的坏的都是礼物。你携带着自己,去吃苦去受累,去争取去努力,这本身就是最大的意义。
没有天生运气,只能毕生努力,岁月是支笔,会改写结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