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是2016年的最后一天。在这样一个日子里，我总是会想起时间。但对于时间，以我目前的学识，又说不出个一二三来。昨日翻看微博，看到自己在三年前写下的，有关《射雕英雄传》的读书小记，感觉这些小记隐约有时间的味道。今将之汇集一处，并对一些小记作出补充。愿以此，与大家共同感知时间的变化。
【2013-11-19 20:41】《射雕》开篇的人物，唯包惜弱让人眼前一亮。开篇“风雪惊变”四字，独包氏能当得起。她救人救彻，即便是在命悬一线的时候，仍对家园和生活在其间的生灵恋恋不舍。此种心肠，以雪比之，实不为过。她救坏人，其道德评判超乎善恶，如风一样自由。这样的女子，确实让人惊艳。包氏之现，实金庸转变之始。（我并没有读过金庸作于《射雕》之前的《书剑》与《碧血剑》，此只是我的揣测。2016.12.31）
【2013-11-19 20:47】三联版的《金庸全集》中，有一册上有印章一枚曰：“肝肠如雪，意气如云。”而《射雕》开篇即是“风雪惊变”。将那印章中的“云”改为“风”，则此语堪配包惜弱：肝肠如雪，意气如风。《射雕》开篇出现的人可谓多也，然实只包惜弱一人而已。
【2013-11-20 10:52】金庸的射雕三部曲，由《射雕》胡汉恩仇开头，而最后以张无忌为蒙古女子赵敏画眉而终。从民族间紧张的仇恨，到张赵二人跨越民族界限而相携相伴，金庸这一路写来，内心思想实已发生深刻的变化。
【2013-11-20 19:27】包惜弱之救完颜洪烈，与郭靖之救哲别，这两件事颇可玩味。包惜弱之父与郭靖之母的谆谆教诲，胡汉恩仇与民族大义，都无法泯灭掉人性中本能的那种相爱相惜和相扶相助。生命的意志与直觉轻而易举地战胜了所有貌似强大的理智与说教。在生命面前，一切的道德和天条都显得那么虚妄。
【2013-11-21 08:41】《射雕》至第四回，已出现四对情侣。郭杨与其妻子是过日子，有感情，但却不是爱情。张阿生与韩小莹，有爱情，但却从未直面这感情。双煞之间亦有爱情，但他们在面对时，却是将之污名化，这从他们相互之间的称呼可见。从这四对情侣来看，在传统社会，生长一份爱情何其艰难。“无爱的人间”，诚不我欺。（“无爱的人间”，为鲁迅语。2016.12.31）
【2013-11-21 08:44】江南七怪问郭靖：你父亲武功了得，尚且被害。你若不学些本事，如何报仇。郭靖不知怎么回答。如果问郭靖这个问题的不是江南七怪，而是耶稣，事情又会怎样呢？谁知道呢？
【2013-11-21 08:49】李萍日日为郭靖讲其父被害之事，时时不让孩儿忘记报仇雪恨。而在鲁迅的《铸剑》中，眉间尺的母亲却是在孩子成人时，才将父仇之事告知眉间尺。两位母亲相比较，到底哪位更好呢？
【2013-11-21 13:40】黑风双煞的故事很能折射我们的心态。他们明明有爱情，但却以恶俗难堪的话进行交流，这恰恰反映出他们对爱情的不自信。今天的很多人，依然如此，依然对爱情的美好缺乏足够的信心，非要将爱情与权色交易、放荡、污秽等相提并论。什么时候，我们彻底相信了爱情的清丽，黑风双煞的悲剧才会真正终结。
【2013-11-21 18:40】《射雕》第五回，故事颇多。但我最喜欢的，却是并未出场的丘老道的一句话：大梦一十八年，天下豪杰岂不笑我辈痴绝耶？
【2013-11-22 17:31】江南六怪在疑心郭靖与梅超风暗地沟通，在没有任何证据的情况下，竟差点置郭靖于死地。可想而知，被很多人歌颂过的江湖道义和师徒情谊，实是掺水不少。
【2013-11-26 17:29】《射雕》第七回写完颜康和穆念慈的相见，完颜康的性情全不见有所收敛，而穆念慈的性情却是不见任何伸张。而在第八回中，木讷的郭靖见了黄蓉就变得健谈起来，刁顽的黄蓉也因碰见靖哥哥而柔婉起来。真的爱情就像靖蓉这样，把各自身上的闪光点转移到对方身上。“天之道损有余而补不足。”爱情亦须合此道。
【2013-11-27 18:33】《射雕》第九回中，杨铁心与妻子见面就说及往事，但只是隐约其辞，这实是在表达对妻子的不满，也好似在诉说自己的委屈。杨铁心此处的表现，像极了一个怨妇。
【2013-11-29 10:39】《射雕》第十回，梅超风第三次亮相，这才觉得书又好看了起来。梅超风当属于本书中最有故事的人了。
【2013-11-29 18:25】金庸不知为什么，喜欢给他笔下的人物取单名，这一点在主人公那里尤其明显，如胡斐、郭靖、杨过、狄云、萧峰、段誉、令狐冲，如黄蓉、郭襄、水笙、戚芳、赵敏、康敏……
【2013-11-30 20:54】金庸与古龙之别，好似托尔斯泰与陀思妥耶夫斯基之别。
【2013-11-30 20:56】当黄蓉给郭靖讲了范蠡、伍子胥的故事后，郭靖说：范蠡很聪明，但伍子胥更不易。遍览金庸笔下各位男主角，有此赤子之心者，似只有郭靖。
【2013-11-30 21:06】金庸在写到靖蓉一路游山玩水时，竟特意说，两人虽朝夕相处，却不涉猥亵。金庸笔下的男主角似乎从来都未尝风月。直到写到韦小宝，情况才出现变化。相比之下，古龙在这方面要比金庸诚实得多。新修版的金庸作品中，增加了很多情欲之事。很多读者对此不满，但可能这恰恰是金庸的进步。
【2013-11-30 21:20】《射雕》第十一回中，金庸竟让包惜弱一死殉夫。读至此处，对金庸又气又恨又惜。在此不妨举一下潘金莲的例子。同样的一个潘金莲，施耐庵和兰陵笑笑生却对之态度迥异。两相比较，可见作家水平与境界之别。我在想，此处如果曹雪芹或陀思妥耶夫斯基来写，定不会让包惜弱命丧黄泉。
【2013-11-30 21:25】包惜弱本是一个可以再深度加工和挖掘的形象，惜乎在第十一回中殉夫而死。金庸当时毕竟功力不到，否则不会把包惜弱写成这般。如果当时金庸再成熟一些，包惜弱之塑造当不会输给他对李莫愁、叶二娘、东方不败和玄慈等这类“犯过错误”的人物的刻画。
【2013-11-30 21:46】《射雕》十一回中，丘处机认为靖康二人，不说武功上的高低，就人品而论，已经高下立判，于是就这样服输了。习武之人，却抑武扬德。当然，这无可厚非，但此心态却颇可玩味。联想到金庸作为一个武侠小说家，但自己却不太看重这个身份，偏偏想让别人把其想象成一个历史学者。此情节颇有“夫子自道”之味。
【2013-11-30 21:55】丘老道和江南七怪的打赌，以“长春服输”而终，颇让人失望。人品不济，那便怎样？需知道德关怀依然是现实关怀之一种，而文学需有高于现实关怀的东西，此乃文学存在的全部理由。《射雕》之不成熟由此可见。金庸之成熟，似始于《神雕侠侣》：书中之李莫愁，虽是坏人。但读完全书，你只会觉得这人很可怜。
【2013-12-1 14:31】金庸与托尔斯泰的写作，好似一巧妇，一针一线，绵绵密密，做出来的衣服精致华美，让人叹为观止；古龙与陀思妥耶夫斯基，却像是一个疯婆子，径把衣衫撕个粉碎，让你直面一个个赤裸而又孤冷的身体和灵魂。（后来，我以为尼采也是一个疯婆子。2016.12.31）
【2013-12-1 14:39】很多人说，金庸的作品具有很强的现代意识。但据实而言，金庸书中之人情人性，在传统之社会中，必有之也。而观古龙之作品，其笔下之人物，多为传统社会所无。如果你非要坚持说金庸很现代，那好吧，我只好说，古龙很后现代。
【2013-12-5 22:47】周伯通在桃花岛上，无聊之甚，但却也能静极思动，竟而得创左右互博之技。想到施莱格尔的一句话：对于我们喜爱的，我们具备天才。真的就是这样，任何的艰难险阻，也无法磨灭掉我们对一些人和物的挚爱。
【2013-12-9 00:03】去年看《威尼斯商人》，里面有一段三闸择婿的情节，金庸《射雕》中第十八回的故事，大概就是从这里借来的吧。
【2013-12-15 19:29】《射雕》中，欧阳克言：欧阳康深信《九阴真经》浪得虚名，否则当年王重阳为什么不以之示人呢？近日看了红学的一些资料，颇觉欧阳康这样怀疑很有道理。呵呵。（当时，读《射雕》的同时，亦看到有关胡适的一些故事。胡适得到甲戌本《石头记》后，赞誉过甚，却几十年不予示人。读《射雕》至此时，将两者联想到了一起，并作了一篇《由金庸而想到的和<红楼梦>有关的问题》。2016.12.31）
【2014-1-13 20:31】将近两个月，方始读完《射雕》。至此，已读金庸之书十部：《雪山飞狐》《鸳鸯刀》《白马啸西风》《笑傲江湖》《倚天屠龙记》《飞狐外传》《天龙八部》《连城诀》《神雕侠侣》和《射雕英雄传》。初读金庸，时在2007年，转眼间那些时光似已恍如隔世，那时的好友也都天各一方。言念及此，宁不悲乎？（此说还是强作愁滋味。实际上，读完《射雕》后，我就对金庸再没有了兴趣，再没读过他的作品。2016.12.31）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