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晨宫
“墨渊上神,帮帮忙找找姑姑吧。姑姑失踪了一百年,连封家书都没有传回来,我怕……”
“十七没事,在凡间,不要太过担心。”
“真的?”凤九惊喜不已。
“不错,十七带着玉清昆仑扇,我能感应到她的方位。”
“太好了,姑姑没事就好。墨渊上神,能不能把姑姑带回来,小九很想她。”
“好。”
说完,凤九高兴地跟着司命去擦药。
折颜恨道:“你早说啊,亏得我这百年到处飞,生怕误了和白止约的期限。”
墨渊淡淡一句:“你没问。”
东华感慨道:“你那徒弟脾气真是倔强,在若水河畔,为你还人情,连断两尾。”
“折颜说你当时在场,为什么不阻止。”
“当时我失了九成的法力,破不了她的仙障。我可是有叫司命去昆仑虚找你,但是她扬言若是去打扰你闭关,就杀了司命,把司命吓得不敢动弹,有些好笑。”
折颜喝了口茶,润了润嗓子,说道:“你把她带回来之后呢?有什么打算?”
墨渊并没有回应。
东华笑了笑:“墨渊,四海皆知你最是宠爱座下十七弟子司音,后来又听凤九说司音就是白浅,我就知道你对她不是师徒之情。她要嫁给夜华时,你那徒弟甚是愚钝看不出来,旁人看得分明,你的脸色差到不能再差了。”
折颜点头附和:“就是,跟丢了魂一样。”
墨渊有些生气地看着面前悠哉悠哉的两人,化成烟,去了凡间。
“他倒好,一走了之了。天宫如今需重新整顿,一大摊子的事,真是烦。”
折颜先是一笑,又皱着眉问道:“东华,三生石之事可后悔过?”
“有缘如何,无缘又如何,我不曾惧怕过天命,也无须天命施舍。”
东华垂眸淡淡一言:“若是累她,便不可。”
折颜叹息不已,此刻有些想还守着桃林的白真了。
两日后,东华重掌天庭。
夜华仍享太子之礼,承太子之责,行太子之权,一切如故。
连宋明辨是非,深明大义,封为涵玉君。
央措念与乐胥的夫妻之情,上表奏请为其承三月雷刑,三月荒火,尔后余生驻守无妄海,东华只允其承乐胥一半的业障,余下皆准。
这些都是后话了。
峨眉山
一晃凡间已过了十二年。
李白已从一翩翩少年变成中年,但仍然挡不住其相貌堂堂,而白浅依旧如他初见时的模样。
墨渊感应到昆仑扇在凡间的峨眉山附近,沿着山路徐徐走来,忽逢桃花林,夹岸数百步,中无杂树,落英缤纷,远远听见一人抚琴凤求凰,一人舞剑的声音。墨渊走近后,微蹙双眉,面容深深。
一拢白衣,青纹云袖,席地而坐,一男子低垂着眼脸,修长而优美的手指若行云流水般舞弄着琴弦,一侧的青衣女子,出尘如仙,傲世而立,舞得桃花阵阵,不似人间。
墨渊负手而立,默了默,轻声唤了句:“十七。”
白浅先是一愣,惊得手中的剑轰然落地,缓缓转身,眉眼颤了颤,眼前一男子,一袭蓝袍,风姿特秀,本是一双清冷深邃的眼眸,浸满了情意,温润如玉。
她几步跑向他,一下子扑入怀中,温暖的怀抱令她沉溺,红着眼眶,惊喜道:“师父,您出关了。”
墨渊紧紧地抱住她,低声道:“对,我出关了。”稍稍抱起她,又放下,声音温温淡淡:“十七,你清瘦不少了。”
李白微微一怔,面上浮起一丝的苦笑,将古琴置一旁,徐徐站起,打量着白浅抱着的人,正如她所说,容貌秀气,不像战神。
墨渊注意到李白锐利的眼光,遂而对视。
白浅松开墨渊,细细地打量,关切道:“师父,身上的伤都好了吗?”
墨渊目光柔和,拢了拢她的头发:“放心,闭关百年都好了。”
白浅笑吟吟拉着墨渊边走说:“那就好,那就好。师父,徒儿很久都没见到您了,甚是想念。”
李白心中酸涩,见二人走近后,缓缓行礼,淡淡一笑:“在下李白,看来前辈就是浅浅的师父了。”
浅浅?
墨渊眸色沉沉。
“师父,这是十七在凡间认的义弟,虽说是个凡人,文武双全,也是有一身本领,这数百步的桃林都是他帮着徒儿种的。”
墨渊淡淡一笑:“十七,这些年长进不少,都在凡间认义弟了。”
“义弟”两字,说得有些重。
李白眯起眼看着他。
“师父,惯会取笑十七,这算哪门子本事。”
白浅并没有注意到他二人对视的目光,欲收拾下一旁石桌的空酒壶,被李白拉住,亲昵地为她拭去额头细细的汗,体贴地说:“浅浅,我来便好,你刚练完剑,休息下。”
白浅笑了笑,俏皮地说:“这算什么累,在昆仑虚罚抄经书可比这累多了。”
“浅浅灿如春华,皎如秋月,也会被罚,真是奇怪。”李白看了眼墨渊,说道:“若是我,绝对不舍得罚你。”
白浅失笑道:“我若有你这般的妙舌,那日与师父再说说,三万遍经文怕也免了,是吧,师父。”
墨渊面若冰霜,不言不语。
说着说着,白浅才意识到墨渊可能知道她和夜华退婚的事,神情逐渐暗淡下来。
白浅轻声说道:“师父,您都知道了。”
墨渊沉声一句:“嗯,都知道了。”
白浅低头绞着衣角:“师父,就算夜华是师父的胞弟,那婚我也是不干的,我和他……和他……八字不合。”
这十几年,白浅喝醉了会说些醉话,李白从只言片语中也能明白个大概。
李白心底一团怒火冒了出来,斥道:“她常言你护他周全,竟允她所嫁非人,逼得她远走他乡,居无定所,你这师父当的真是好!”
“太白,师父并不知情,不可对师父不敬!”
“你心中……”话未说完,李白气的甩袖离去。
“别走啊!”
白浅奇怪道:“师父,别见怪,这些年还从未见他如此生气,许是今日酒喝多了。”
墨渊心中了然,淡淡一句:“无妨。十七,我并非是夜华的说客。”
白浅一怔,开心地说:“还是师父最明事理。”
墨渊拉她坐在身边,问道:“这一百年你都去哪了?”
“徒儿先去蓬莱仙岛转了转,又去了夏州国,还去了几处仙山逛逛。后来就来这凡间住下下来,时常跑去镇上听戏。”
“你是怎么认识李白?”
“说来也怪,我在这草屋周围设了仙障,凡人是寻不到的,竟被太白几次找到,许是有缘吧。我常喝他酿的青梅酒,不想欠他人情,看他性情不错,认个义弟,也算还酒钱。”
“哪有你这般还的。”
“我问过他,可求些什么,他只说所求之事,终是求而不得。看他不比寻常凡人,不求功名利禄,认个义弟,左右也护的了。这十几年,他经常来找十七比剑饮酒,索性又劈了处屋子,免得他有时呆太晚,出山时被猛兽一口吃了。”
墨渊伸手抚着她的衣袖,说道:“十七,随我回昆仑虚吧。”
白浅点头一句:“好呀!”转念一想,又说:“暂时还不行。十七答应太白要护他这一世周全,不能失信于人,等十七陪他走完这一世,再回昆仑虚面见师父。”
“那我在这多住几日陪你。”
白浅欢喜道:“好好好,十七有很多趣闻想说给师父听。”
月明星稀,乌鹊南飞。
“师父,委屈您先住十七的房间,明日徒儿再劈个好点的地方。屋里也没有茶,明早十七去收点露水,去凡间买两茶,可终究……”
墨渊突然抱住她,她一愣不再絮叨。
“师父?”
“折颜把一切都与我说了,那些年让你受了许多委屈和痛苦,终是我醒的太晚,没有照顾好你,对不起。”
她摇头苦笑道:“这与师父无关。在昆仑虚的两万年,师父护我两万年无虞。都是十七没用,若是十七专心跟着师父学些本事,就不会被擎苍反封印了仙术和记忆,也不会流落到东荒俊疾山……”
她无语凝噎。
这些年她四海流浪,八荒辗转,以为情伤好的差不多了,谁知才起个话头,心底泛起一阵压过一阵酸楚,眼中涌出泪来。
他紧紧抱着她,眼眶有些发红:“想哭便哭出来,我陪着你。”
“师父,左右不过一趟儿女私情,没什么大不了,我只是……只是……”
一声声压抑的、痛苦的啜泣变成连绵不断的低声哭泣。
她埋在他怀里大哭一场。
她不能原谅夜华三年的冷落。
她不能原谅剜去她双眼,她没有做错,为什么要承受如此屈辱。
她不能原谅她曾真心爱过他,终是痴情错付。
她一点点地释放积压心底长久以来的痛苦、委屈和悲伤,哭着哭着慢慢地在他怀中睡着了。
他将她抱到床榻,敛去脸颊的泪水,心痛不已,俯下身来轻轻地吻在她眉心。
“今后我墨渊不会让你再受任何委屈。”
墨渊从屋内走出,昏暗的月光下李白喝着酒,俊朗的面容此刻有些颓废。
“我与她相识十五年,从未见她如此痛哭过,我知她有心愁,但从未与我说过,只在酒醉时念叨几句,只言片语,我也知晓个大概。”
墨渊坐在石桌旁,端起酒杯,听见他低沉道:“井蛙不可以语于海者,拘于虚也;夏虫不可以语于冰者,笃于时也。仙凡有别,我短短数年不过是她一生的沧海一粟,从未妄想过什么,有她陪一世余愿足矣。”
李白大笑几声,跌跌撞撞站起身来,吟唱道:
有一美人兮,见之不忘。
一日不见兮,思之如狂。
凤飞翱翔兮,四海求凰。
无奈佳人兮,不在东墙。
将琴代语兮,聊写衷肠。
何时见许兮,慰我彷徨。
愿言配德兮,携手相将。
不得於飞兮,使我沦亡。
墨渊看着李白,说道:“你想说什么。”
“她从不知你为她弹的是凤求凰,这些年我也从未说过,她只当故乡的曲儿来听。你既然心悦于她,就应明明白白表明心意,却让她嫁于你那个混账弟弟。她总说你是战神,我看就是个懦夫!”
李白仰头怅然道:“我知她总有一日会离开我,没想到这么快。”
墨渊放下酒杯,说道:“我今日来的确是带她回去的,不过十七既诺你一世,不会食言。”
李白看向远处的桃花道,这些年亲手种下并细心呵护的桃花,今夜觉得分外凄凉。
“我当然知道。但是……”李白本想说她念你十五年,这话咽了回去,转身说道:“我已至而立之年,转眼又至不惑,而她一直都如我初见时的样子,我想在她心中留个好容貌,而不是个糟老头的样子。屋旁树下有个包裹,替我交给她,我不会再来,听闻蜀中山高雾重,也是时候去看看了。”
“夜有猛兽,我送你出山。”
“我剑术可能不如神仙,但在尘世未逢敌手。”
他顿了顿,又说:“得妻若此,夫复何求!你若再负她,我便……我又能怎么样呢……”话到最后,已然掩饰不住语气中的黯然。
墨渊独坐月下,许是月色入眸,衬着那双深邃冷清的眼睛明亮许多,望着李白跌跌撞撞离去的身影,便听见他远远吟道:“秋风清,秋月明,落叶聚还散,寒鸦栖复惊。相思相见知何日?此时此夜难为情!入我相思门,知我相思苦,长相思兮长相忆,短相思兮无穷极,早知如此绊人心,何如当初莫相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