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盲测试
没有哪一个领域可以像医学领域那样处处存在“人命关天”的决策。所以,开发、研制、应用各种医药和医疗手段都需要小心翼翼,研究和实践随时随刻都是如履薄冰。不管是中国的扁鹊、李时珍,还是古希腊的希波克拉底,从本质上来看,都是因为在实践中分辨因果关系的能力异于常人才成为“神医”的。然而,即便是这种“神医”,也极大程度地受到自身以及自身经验的局限。而从现代医学的角度来看,他们绝称不上“神”,他们对疾病的各种理解以及治疗手段甚至可能不及格。
在医学发展的过程中,对“安慰剂效应”的认识有着很重要的影响。现代医学对安慰剂的认识是从亨利·诺尔斯·比彻开始的。1955年,他在《行之有效的安慰剂》一文中分析了涉及1082个患者的15个临床试验,得出的结论是,平均35.2±2.2%的治疗效果来自安慰剂。安慰剂效应的一个比较
好的通俗解释版本是电影《火柴人》,有兴趣的读者不妨找来看看。
为了消除安慰剂效应的影响,鉴定医疗方法是否真正有效,人们进一步发明了“双盲测试”检验方法。在“双盲测试”出现之前,可以说,医学和医疗领域基本还处在“黑暗时代”。毫不夸张地说,“双盲测试”的出现标志着现代医学文明的开始。这里用以下的例子简单说明一下“双盲测试”的操作方法。
一种新的药物研制出来后,需要测试并明确其真实效果才能投入使用。研究人员会招募一群病人作为被测试者。被测试者分为两组,一组服用新研制出来的药物,而另外一组服用看起来一模一样但没有任何药力的安慰剂。他们无从知晓自己服用的是药物还是安慰剂——事实上,他们都认为自己服用的是药物。此为“一盲”。不同于测试者,发放药品的工作人员是知道测试者中一定有服用安慰剂的,但这些工作人员也不知道自己手中的药片哪些是新药、哪些是安慰剂。他们的工作只是把标记着号码的药盒发给相应编号的测试者。此为另“一盲”。研究人员则要在“局外”观察、记录、监视被测试者(病人)的治疗效果。
服用新药的被测试者中可能会有一部分人病情好转,而服用安慰剂的被测试者中也可能会有一部分人病情好转——这是可以观察到的。将服用安慰剂后病情好转的比例与服用新药后病情好转的比例进行比较,就可以了解新药的实际效果。如果两个比例相当(比如均为30%),就说明新药几乎是无用的,它的作用与没有任何药力的安慰剂差不多。
可是,服用“安慰剂”的被测试者病情怎么可能会好转呢?他们服用的不是没有任何药力的安慰剂吗?问题就在这里。尽管服用的是安慰剂,但被测试者自己却以为是新药,也会因此积极配合“治疗”(例如按时进餐、按时睡觉),同时,被测试者的心理状态会因服用“药物”(其实是安慰剂)发生改变,而“药物”会影响他的生理状态——起码一个人的心情会影响他的免疫系统的状态。事实上,很多疾病都可能不治而愈(最明显的例子是轻度感冒和轻度过敏)。而实际的调查结果也显示:人群中也有差不多⅓的人更易受到(来自他人或来自自身的)心理暗示的影响。也就是说,他们更可能在服用安慰剂后病情真正好转。
举一个例子。2000年之前,约有6500名病人接受了称作“激光心肌血运重建术”的心脏手术。简单地说,该手术就是通过使用激光在心脏上面烧灼一系列小孔或通道,来试图减轻心绞痛造成的严重胸痛。然而,纽约雷诺克斯—希尔心血管研究院的心脏病学专家马丁·莱昂怀疑这种手术的实际功效。于是,莱昂与同事设计出了一种技术性伪装,前后为25个医疗中心的500名病人分别给予激光心肌血运重建术治疗或模拟疗法治疗。经过一系列研究,莱昂在2000年经导管心血管治疗大会上发表了他的相关报告,得出结论:“两种治疗效果完全没有差别”。长达6个月的研究表明,治疗组和安慰组在运动能力改善方面显示出相同的效果,两组表现出的改善水平也相同,“这种激光疗法,曾经被吹捧为改善心绞痛和提高运动能力的新手段,但它其实只是一种有效的安慰剂。”
现代人很难想象过去的人是怎么活过来的——中国人得了痨病要吃人血馒头(鲁迅的小说《药》里就有详细的刻画),美国人不管是什么病,只要严重了就使用放血疗法(据说美国总统华盛顿就是被放血疗法弄死的)。这些事现在几乎不会发生了,但我们今天所生存的世界其实依然没有想象中那么光明。观察一下教育领域:有多少教师真心宣扬的方法能够通过“双盲测试”?理论上的比例应该低得惊人。这种情况没有引起重视只不过是因为在教育领域中很难应用“双盲测试”作为检验手段罢了,如是,“鱼龙混杂”的现象自然无法避免,我们也便只能“见怪不怪”。 尽管很难用“双盲测试”检验教学手段,但这种思考模式仍然可以给我们提供一种审视教学手段和学习方法的理论依据。由此我们可以想到,无论是什么学习方法,都可能有⅓的人由于安慰剂效应而宣称自己确实受益(注意,他们无意欺骗,他们是真诚的)。很多人宣称某种学习方法神奇,可能只是因为他们确实看到了很多的“成功案例”,却没看到或者忽略了更多的“失败案例”(他们同样并非故意)。
现在的问题是,既然总有⅓的人的学习会受到“安慰剂效应”的影响,最终学习效果出现之前我们又无法确定究竟是哪⅓的人会受到这种影响,那我们要不要提前告诉他们真相呢?如果我们告诉他们,也就意味着我们实际上在使那⅓的人(尽管我们并不知道那⅓的人究竟是哪些人)失去获得奇迹的机会;如果我们不告诉他们,也就意味着我们将浪费⅔的人的时间和精力。考虑到学习是大部分年轻人最主要的日常行为,正在学习的人群中又以年轻人居多,浪费的就不仅仅是时间和精力了,还有青春,甚至生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