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明时节的东北还带着微寒,但毕竟还是有了春天的样子,趁着这个踏青的小假期,我像所有沉闷了一个冬天的年轻人一样,迫不及待的想要出门舒松一翻。“清明时节雨纷纷”这个诗句似乎一直都比天气预报要准,清明这天总是会下起毛毛细雨。坐在开往哈尔滨的火车上,不经意的瞟了一眼窗外,外面竟然飘起了太阳雪,阳光照耀着雪花,使得它们显得更灵动曼妙了。
火车到站的时候,这场太阳雪已经停了,走出车厢竟然没有感到丝毫的寒冷,凉凉的正舒适。哈尔滨一直是一个让我着迷的城市,自己细数她的特色,无非还是已经单纯的成为旅游景点的索菲亚教堂,繁华的中央大街等等。但这只是她承载传奇历史的载体罢了,而正真令人着迷的确实她今日依然在演绎的传奇。
每次从中央大街漫步走到松花江边,总会觉得是从一个历史,走到了另一个历史的对面,却分不清楚到底那一边才是历史的承载者,亦或原本就是不相干的,江水自顾自的流淌,建筑自顾自的耸立,故事自顾自的发生……也或许它们原本就是同一本历史,只是人的感觉太多情了……
来到松花江边,游人熙熙攘攘,往江的一边走去,江水和空气渐渐的安静下来,坐下来听着耳边的江风,嗅着江水的味道,我似乎看到了小时候的那条大河,只是松花江边少了那条河边浓密的芦苇荡和菖蒲丛,也少了荷花的清香和跳动的蛙鸣……想起那年在黄河故道边的故事,想起我和慧慧的约定,长大了一起去看所有的大江大河……
第一次有记忆来到那条大河边,我还不到五岁,至今我都惊叹自己怎么会对那些记忆如此清晰,甚至某个夜晚,还能幻听到那条大河里传来的阵阵蛙鸣。
这里是黄河故道冲积平原,这条河便是黄河故道。黄河几经改道,冲乱了淮河,也使得故道变得支离破碎,这条河便是其中的一段残存河道。当然那时候的我是不知道什么故道不故道的,只是很欢喜姥姥家住在离一条大河这么近的地方,初到这里,虽然陌生,但我知道这里一定是一个天堂,一定有好多奥秘可以探险。果不其然,爸爸妈妈走后,这里马上变成了我的游戏场。虽然很不舍得离开爸妈,但有更多时候,我期待爸妈可以晚点儿时间来接我,让我玩够了疯够了,找到这里所有的奥秘才好。
但小孩子毕竟然是小孩子,爸爸妈妈走的时候我还是表现的不高兴了,虽然我内心的某一部分正在雀跃着。妈妈和我说再见,我没有和她说再见,爸爸摆了摆手,我也没有和爸爸摆手。我和姥姥站在土坡上望着他们走远。姥姥说:“走吧,和姥姥回家!”我又看了一眼爸爸妈妈,妈妈走着还在不是的回头,每当她回头的时候,我就假装没有看她,躲着她的目光。姥姥又说:“走吧!她们走远了!”我说:“让我再看一会儿!”姥姥轻笑了一下,说:“看不见了,姥姥回家给你做好吃的!”我说:“我再看看,大河里都有什么!”姥姥说:“还以为你是舍不得你妈呢!看大河什么啊?到了夏天才好看,但是除了苇子就是蒲草,晚上青蛙叫起来没个停!”
“青蛙叫?怎么叫啊?”
“呱呱呱的呗!”姥姥学不出来就说:“到了夏天在院子里就能听到了!”
后来因为想要研究清楚青蛙怎么叫,夏天的时候我求了米哥哥好久,他才帮我在河边的草地上抓了一只青蛙。我想要自己去抓,可是姥姥明令禁止的说过不让我自己到河边玩,起初严看着,刻刻提防我逃跑到河边去。十分钟姥姥就要抬头喊我一下,听到回答她才又开始干活,有时候我就故意躲在院子里不回答她,姥姥过一会儿就会赶忙从屋里出来找我,看到我还在院子里,她就气恼的说:“你咋不吭声?”我说:“没听见声儿啊!”姥姥就嘟一下嘴由回到屋里干活。这样使个小坏,也可以让自己乐一阵子。
和姥姥回到家,姥姥说:“自己先玩儿去吧!姥姥给你做榆钱儿馍!等着啊!”姥姥拿出几个米哥哥刚从榆树上这下来的树枝,上面满是榆钱儿,一簇一簇的。姥姥把树枝上的榆钱儿捋下来放进簸箩里,嫩绿嫩绿的榆钱儿吸引了我这个从来不帮忙做家务的“小懒人儿”,自己搬个凳子坐在了姥姥一旁,帮姥姥捋榆钱儿。
“姥姥,这是什么?是树叶吗?”
姥姥笑着说:“这哪是树叶啊!这是榆钱儿,榆树上结的!”
“榆钱儿?这个可以当钱花吗?”
姥姥说:“这要是能当钱花,榆树还不得被掰成光杆儿啊!”
“那怎么叫榆钱儿啊?应该叫榆花!不对!它长得也不像花!应该叫榆儿子!”
姥姥说:“竟瞎说!这圆圆的不像钱吗?”
“圆的就像钱吗?”
“对!像铜钱!才叫榆钱儿!”
我半知半解的“哦”了一声,不想再纠结这个问题了,反正有得吃就好了,姥姥一定会把这些榆钱儿变成好吃的,只是还没有见过榆钱儿馍,让我很兴奋。
在我跑神儿的时候姥姥已经把榆钱儿全都捋好了,我再院子里寻摸了半天也没有发现什么好玩儿的新鲜玩意儿,就走打算走出门去。这时候被出来洗榆钱儿的姥姥逮住了,“可别出去乱跑啊,你人生着呢!”
我看了看门外说:“我就在门口,不走远,近得让别人一看就知道是这儿家的小孩儿!”
姥姥笑着说:“那好!把门开着,我看着你。”
我打开门,在门口东望望西望望,什么也没有,也没有一个人,只有对门儿的墙边儿有一颗大榆树,这个大榆树上也长满了榆钱儿。我扭头回家问姥姥:“咱们家的榆钱儿是在哪儿弄的?”
姥姥在厨房说:“米儿够的!”
“门口就有一颗大榆钱儿树!”
“那是人家的,不能折!”
“哦!”
回到家里还是没有什么可以玩儿的,米哥哥和几个小孩儿去河里摸鱼去了,他们不带我,他们走的时候妈妈还没有走呢!“唉!我怎么这么快就想妈妈了呢!不能想她!她都自己走了!”这时候我看到对门的门开了,我看着那个门缝儿,仿佛里面会出来什么玩具似的,可以解解我的闷儿!里面竟然走出来一条小小的哈巴狗,白色的毛。在城里很多人家养这样的小狗,大人们都说哈巴狗是长不大的,有时候家长骂不懂事的孩子也说,你别像个哈巴狗一样长不大!我迎过去准备看看这只小狗,谁知道它突然叫了起来,本能的害怕,我就站在原地不动。门里面又走出来一个小女孩儿,看上去和我一样大,穿一个红色黑花的小单袄,梳着个马尾巴小辫,她的辫子看上就像只有一绺头发,瘦瘦小小的,头发少却显得她头大了。她一出来小狗就叫的更凶了,还回头望着她,她叫了一声“花花”,那个小哈巴狗就不再冲着我叫了,转身跑到她身边,绕来绕去的。她蹲下来摸了摸花花,抬头看着我问:“你叫什么?”
“登儿!”
“我叫慧慧!它叫花花!”慧慧摸着花花跟我说。
“花花是你的小狗?”
“嗯!我妈从城里大姨家抱回来的,它来我们家跟我最亲!”
在我的记忆里,只要是狗,无论是大狗还是小狗都是可怕的!我曾亲眼看到邻居家的狗猛然的直立起来咬到了一个人的下巴,从此狗在我的心里就不再是人类好朋友的形象了!看着花花这么小,而且它的主人又在身边,我放下了心里的戒备,走过去也摸了摸花花,只摸了一下,因为我第一次摸小狗,害怕它咬我,我又不是她的主人。没想到它没有动,看了看我,我就又大胆儿的摸了它几下,“软软的真好!”我和慧慧都笑了。
慧慧说:“你来我们家玩吗?”
“姥姥在给我做饭呢!我答应姥姥只在门口玩儿!”
“那我和你去你姥姥家玩儿!”
“好!”
我和慧慧走进姥姥家,慧慧说:“我们玩“踢杠子吧?”
“踢杠子”是一种很普遍的游戏,我们在城里叫“跳格子”,其实就是拿一个瓦片或者玻璃瓶的底子,在画好的格子里按照规则单腿一下一下的踢到制定的格子里,通过剪刀石头布来决定谁先谁后,玩的人成功的踢完所有的格子,就可以少踢一格继续玩,如果不能完成,就要换别人来玩,自己在一旁看着。这种看似无聊的游戏被童年时候的我们钟爱着。
蹲在地上刚刚画好“踢杠子”的格子,就听到对门传来一个声音:“小慧儿!小慧儿!这丫头又跑哪儿去了?”慧慧马上从地上爬起来,拍了拍身上的土,说:“我妈叫我!我回家了!”说着就连忙跑回了对门儿,连头也没回。“哎……”我止住了声音,为我们正要开始的游戏惋惜,不甘心的自己又陷入了无聊。看着姥姥还在厨房的锅台忙来忙,就知道饭还没有做好。
这时米哥哥回来了,手里拎着一件薄褂子,光着背,裤子褪儿上被撕开了一个大口子,提着一个装化肥的编织袋,我忙跑过去,看到袋子里全是榆钱儿枝,我不由的对米哥哥又多了一些敬佩。
米哥哥是我大舅舅的儿子,比我大四岁,是这个小村子甚至挨着的几个村子里的孩子头头儿,个头比和他同龄的孩子高许多,皮肤黝黑黝黑的,看起来很壮实,米哥哥胆子很大做过很多“英雄”一般的事迹,所以邻近的孩子,没有不听从他的,当然打架的事也是家常便饭,这也是大家都听他的一个主要原因,因为谁也打不过他。但米哥哥并不是一个霸道的孩子王,从不欺负比他弱小的孩子。他之所以成为孩子里的头头是因为,一次在镇上上中学的几个学生,听说米哥哥很厉害,可以横游龙泽湖,并且手下有很多跟班,似乎觉得表哥抢了他们的风头,于是他们便来找米哥哥比试,米哥哥游泳赢了他们之后,这些人觉得没面子气不过,于是他们几个人联手向米哥哥挑衅。
刚开始米哥哥不愿意和他们打架,但是对方的一次次挑衅还是激起了米哥哥的愤怒,他伸手就把其中一个人撂倒了,剩下的两三个人见同伴被摔倒在地上,就一起联合向米哥哥发起攻击,旁边的小孩们都被吓到了,没有人敢帮米哥哥,因为那几个人是中学生,他们都还是小学生,作为小学生的他们,都是对成为中学生有着无限向往的,好像从小学升入中学就可以一下变得高大威猛很多。看到这场面,我确信米哥哥一定会赢的,但是还是怕他会寡不敌众吃了亏,于是就迅速从大河边飞奔到了大姨家找凌威哥去帮忙。凌威哥比我们都大,在镇上上初三了,正在努力考高中。
我慌慌张张的跑进大姨家的小院,大姨正在院子里收拾篱笆周边的杂物,问我跑得满头大汗的干嘛?我说:“凌威哥呢?”大姨说:“你哥在屋里学习呢!”我跑进凌威哥的房间,他正在给钢笔吸墨水。我气喘吁吁的说:“哥哥,米哥哥和别人打架呢!他一个人和几个人打!”凌威哥站起来说:“快带我去!”我和凌威哥一起向河底跑去,来到河底,看到米哥哥正坐在一个人的身上,旁边倒着的几个人正在努力的想要爬起来。凌威哥拨开围观的小孩们,说:“你们干嘛呢?几个人欺负他一个啊?”凌威哥又走过去,去拉米哥哥,说:“米敬,起来!”米哥哥这才放开正被他打的那个中学生。凌威哥说:“你们几个不认识我啊?一群初一的中学生跑过来打一个小学生,你们丢不丢人啊?”刚刚被米哥哥坐在身下的那个中学生站起来说:“我们丢什么人了?凡是必有因果!这小子太狂了!得有人压压!”凌威哥说:“他狂不狂管你们屁事儿啊?碍着你们什么了?告诉你们,以后别让我在学校碰到你们!刚上初中就开始撒野了!”那个中学生支支吾吾的没有说出来一句话,凌威哥对小孩们说:“快点儿,你们都回家吧!家里找你们吃饭呢!”大家都各自回家了,那几个中学生看着散去的人群,呆在草地上。
这群平日里就爱跟着米哥哥的小跟班,经历了这次亲眼看到米哥哥一个人打倒了几个中学生,对米哥哥更是服从了,从此米哥哥的“粉丝”团更为壮大了!每天到了傍晚吃过晚饭后,米哥哥就坐在对门墙里伸出来的那棵大榆树下面。大榆树下面有一块儿扁平的石头,夏天邻近的几户人家总是喜欢坐在这里聊天乘凉。尤其是慧慧的爷爷,这块儿石头简直就成了他的宝座,夏日几乎每天都坐在那里摇着蒲扇乘凉,不过他晚上是不出来坐在那里的,于是到了晚上这块儿石头宝座就成了米哥哥的了。简直是一呼百应,只要听到米哥哥的口哨,村里吃过晚饭的小孩们就开始陆陆续续的出动,来这棵大榆树下找米哥哥,然后由米哥哥决定晚上玩什么游戏,就像是一个大统领一样,让我无比佩服!当然米哥哥在小孩们中的威望并不仅仅是他打架厉害,还有别的很多原因!无一不显现米哥哥是一个多面“能手”,自然追随者就不少了!
米哥哥最让我欣赏的便是他是一个捉鱼的能手,虽然他还不到十岁,可是捉鱼却比很多大人都厉害,只要大河里的鱼被他看到了,他想抓的话,那鱼从来就没有逃掉过。记得有一次米哥哥和凌威哥带着我去镇上帮姥爷去取修理的老怀表,从姥姥家到镇上很近,沿着河底的那条路走,只有差不多一公里,出了村子隔着河就能把镇上看清楚。我们回来的路上,米哥哥眼睛瞟到了河里有一条大鱼,心里痒痒起来,就想捉上来,我和凌威哥还没来得及反应,他就已经跳进河里没影了,凌威哥说:“要我下去帮你吗?”米哥哥这才从水里露出头来说:“不用!我看到它了,至少得有五斤以上!”说着又潜到水下没影了!果然,不一会儿米哥哥又露出头的时候,那条大鱼已经被他抓在手上了!他一边游泳,一边用手勾着鱼嘴回到了岸上,第一次见到有人如此轻易的抓鱼,把我兴奋的好像那鱼是我抓到的一样!
“登儿,米儿,吃饭了!”
我才和米哥哥进屋一会儿,姥姥就把所有的饭菜都摆好了,妥妥当当。满满一桌子的饭菜,最大的特色就是属于这个时令的榆钱儿馍和榆钱儿饭。我和米哥哥迅速围坐在方桌前,这时候姥爷扶着老姥娘(我的太姥姥)走过来,老姥娘“呼呼”的喘着,颤颤巍巍的点着小脚,来到桌旁坐下去大舒一口气,好像是刚从什么艰难险阻或是危急时刻中解脱出来似的,说:“都吃吧!我歇歇!”米哥哥便迫不及待的伸手拿一个榆钱儿馍吃了起来。我们都吃了小一半儿了,老姥娘才从姥姥手里接过馍饭,口里还说着:“年年吃,年年稀罕,年年鲜!”。
我仔细的观察着老姥娘的一举一动,她实在是我有记忆以来见过的最老的人,我忍不住好奇她的皮肤为什么看上去干干的皱皱的?为什么她的脚那么小?为什么腿上要缠着绷带一样的黑布?为什么她穿的布衫是大襟的,而我们的是对襟的或者套头的?对老姥娘的一切好奇,都开始于这次饭间我的一番打量。
“登儿,你看我干啥?”老姥娘注意到了我的目光。
我迅速转起了小脑瓜说:“我想看看老姥娘手上的皮能不能用手掂起来,还有太姥儿腿上缠着黑布干什么?”
老姥娘笑着放下碗筷,一只手掂这另一只手的皮肤说:“你看看,能掂起来这么高!”我也放下碗筷,自己掂自己手上的皮肤,却怎么也掂不起来。“我的怎么掂不起来?”老姥娘说:“你们细皮嫩肉的小手可不中!老了才中!”那神情满是透着一位老人家经历过岁月洗礼,穿越时间与历史的骄傲。
吃过饭,一抹嘴,我就想要跑出去找点儿什么新鲜的玩儿,却被姥姥叫住了,姥姥说:“你干啥去?”
“我看看慧慧在不在门口!”
“不中!咱在家里玩!”
“为什么啊?”
“不中就是不中!”
我看得出姥姥坚决中的迟疑,可是不明白姥姥为什么不希望我和慧慧玩,于是继续理论道:“可是我吃饭前还和她玩了呢!”
姥姥最终无奈的说:“那中吧!你们只能在门口玩儿,不能去她家里!听见没?”
我重重的点点头,便向门口跑去,慧慧并不在门口,我想她应该还在家里吃饭吧!或者正在和她的花花玩儿呢!我不敢喊慧慧出来,毕竟我才和她只见过一次,一起玩儿过一小会儿,说不定她还不喜欢和我玩儿呢!于是,我就自己在门口东张西望的看巷子的两边,看到路边有什么稀罕的东西,就跑过去捡起来摸索一番,其实都无非是些石块儿烂瓦,但这些也是我在城里很少能拿在手里看的。
我一个人在门外摸索了好久也不见慧慧出来,便打算回家去和米哥哥玩儿了。米哥哥正在玩他的小霸王游戏机,这样的游戏机在农村的孩子眼里简直就像天上的星星月亮一样遥不可及,可是米哥哥有,很多小孩儿都羡慕他的游戏机,但是除了凌威哥他谁也不让玩儿!我刚一进屋,米哥哥激战正酣,无暇理我,我试探着说:“米哥哥,我能和你一起玩儿吗?”
“等我玩完这个,咱俩一起!”
米哥哥对我一向是大方的,可是我完全不懂游戏的章法,连累米哥哥一直牺牲,终于米哥哥忍无可忍,剥夺了我和他一起玩游戏的权利。恰好由于自己的不得要领,我也对游戏机失去了兴趣。这时我听到门外有狗的叫声,我马上便觉得是花花出来了,跑到门口,果不其然,花花正在朝着一个路门口的人吠叫着。看到我出来了,花花似乎认得我了,便停止了叫声。我有时候很好奇于动物的这种脑袋,为什么狗就可以一次记住人的面孔?我觉得人是不可以的,至少我不可以,就像我饭前才见过慧慧,饭后我就只能记得大体的慧慧,记不起她具体的模样了。狗是记住我大概的样子呢?还是把整个的我都记住了?甚至包括我的气味儿吗?
我的脑袋正在胡思乱想的时候,慧慧终于从那扇大铁门的小门里闪了出来。她还是穿着那件红色黑花的小单袄,看起来一点儿也不像小孩儿的衣服,但又的确是小孩儿的衣服,为什么觉得不像我也说不出来。慧慧走出来,我原本想要和她打招呼的,可是又不知道为什么就站在门口不知道说什么好了,甚至连眼睛也不敢直视她了,默默地期待着慧慧快一点儿主动和我说话。终于,慧慧开口说话了,她说:“去河底玩吧!”那语气像是在问我,又像是在自言自语。有接近大河的机会,我当然不能放过,也不管是不是在问我了,就兴奋地回答说:“好啊!”这时候早已经把姥姥的警告抛在了脑后。
从姥姥家通往大河的路是一条窄窄的小胡同,只需路过两户人家便可以来到送别爸爸妈妈的那个土坡上了,从土坡到大河中间还有一大片草地,只是这个初春时节的小草才刚刚萌发,还被枯黄的草根罩在下面,经过这片草地再向前还要穿过一大片荷塘,这个时候的荷塘还没有“莲叶何田田”的景象,只有几个卷曲着的小嫩芽刚刚探头,零散的在荷塘里透着一点点绿影,大概就是“小荷才露尖尖角”的样子,只是还更稀少。沿着荷塘边的小路,小心翼翼的往那一大片最靠近大河的芦苇丛走去,仍然还是枯黄的芦苇丛后面便是大河了。
我迫不及待的催促着慧慧走快一些,走过一道道水间小埂,拨开芦苇丛的那一瞬间,我甚至都不相信自己,可以这么快便能见到大河。站在水边,打量着河面和对岸模糊的树影、房屋,闻着河水的气息,我忍不住蹲下来用手汲起一捧水,河水早已不再是原来她作为黄河时的模样了,没有了昔日的浑黄,也没有了昔日沙粒,静静的河水经过百年的沉淀已经变得清澈。宽阔的水面平静凝重,依然带着她昔日的威严与厚重,依然还在哺育着她身边的儿女,依然还在承载着她的历史使命。
但对于幼小的我,这样的景象除了深深的印在了脑海里,当时并无特殊的好感,只是觉得河水的气息,水的味道伴着泥土的气味,异常的好闻。我问慧慧,这里夏天的时候有什么?慧慧的眼光马上多了几分自豪,开始向我介绍夏天大河的种种魅力。
“我和姐姐夏天的时候就来这儿采莲花和莲蓬,大孩子在里面游泳,我姐姐就会游泳,但是我妈和我姐都不让我下水,我只能在河边洗洗脚。”慧慧很简单而又全面的向我介绍了她在河里能有的所有活动。她的话让我开始期待夏天的到来,也让我想起来姥姥说禁止我独自到大河里的话。我忐忑又迅速的寻觅着水边的一切小东西,怕姥姥忽然发现我的违禁,只有尽快的探索一番,好快一些离开这个“是非之地”。但是又想,我不是一个人来的河边,是和慧慧两个人,姥姥说不准我一个人来,这样应该就不算是我一个人了,我极力的作着思想斗争,只是想在河边多逗留一会儿,为自己找个担忧姥姥发现会挨罚的安慰罢了。
阳光散在水面上,河边的小水坑里也都泛着耀眼的水光,离我不远的一个小水坑里竟然有几块鹅卵石,我小心翼翼的挪过去,捡起那几块孤单单的鹅卵石,想着怎么只有几块呢?别的都被人捡走了吗?虽然我捡到过不少的鹅卵石,却是第一次见如此大如此光滑的石块儿,我决定把它们都带回家。
正当我清洗鹅卵石的时候,听到了姥姥呼喊的声音,回头看到土坡上一个小小的身影,我想:“这下完了!第一天就违禁了,又被姥姥逮到!”我回头看看正在一边拨水的慧慧,雀雀地说:“咱们回去吧!我姥姥不让我来水边的!”慧慧说:“你姥姥正在喊你呢!你现在跑回去,不是就被姥姥发现来河边了吗?”
“那怎么办?”我听完手足无措,既想马上回去向姥姥承认错误,又担心第一天就不听姥姥的话,会惹姥姥生气。
“咱们先在这里等一会儿吧,你姥姥看不到这里,等她回家了,咱们马上跑回去,这样她就不知道你来河边了!”听完慧慧的话,我打定了注意。
看着姥姥站在土坡上的影子,我在心里祈祷着她能快点儿回家。又听到几声风带来的呼喊声,姥姥终于转身走回了小胡同。我像解脱了一样从芦苇丛边跳了起来,不想鞋子却被粘在了泥里,蓝色的袜子上迅速粘上了泥水,我着急的要哭了,鞋子和袜子都被弄脏了,姥姥肯定要责备我了!慧慧却很从容的走过去,把我的运动鞋从泥里拔了出来,说:“你的是皮鞋,用水擦一下外面的泥就没有了!”。我站在那里看着慧慧蹲在水边,小心翼翼的洗着我的运动鞋。
“给!穿上吧!”
“谢谢你!”
“谢啥……你的鞋要花多少钱买啊?”慧慧迟疑的问我。
“不知道,我爸爸买的!”
“你们城里的人都穿这种鞋吗?”
“对啊!小朋友们都穿这样的啊!你怎么对我的鞋感兴趣啊?”
“什么叫做感兴趣?”慧慧天真的问我。
刚刚上到学前班的我,有些解释不出来了,就搪塞地说:“就是你喜欢它呗!”
“哦!我……不……喜欢……”
这时我才注意到慧慧穿的是一双手工布鞋,和她身上的薄袄布料和花色一样,虽然还不知道什么叫做土气,但是她的这身打扮,尤其是刚刚被我注意到的那双布鞋,是我不喜欢的,甚至有些嫌弃。但是她刚刚帮我处理了棘手的难题,避免了姥姥的责备,她的聪慧还是让我刮目相看。
放学后我和慧慧一起回家,虽然学校到姥姥家的路只有很短的一段路程,但这一路走下来,我和慧慧被自然的划成了伙伴。走到家门口,慧慧的爷爷正坐在那棵大榆树下,远远的望着屋后小路的尽头。看到我和慧慧放学回来,他便站起身,拿起专属于他的木板凳,转身回家了。
到家门口,慧慧说:“我走了,一会儿写完作业出来玩儿!”
我点头说“嗯!再见!”
慧慧回头看我,脸红着微微一笑,我意识到自己不应该说“再见”的,这里的人分别的时候,是不说“再见”的,他们说“我走了啊!”“我回家了!”像还在还在继续着谈话一样的分别语。
写完作业后,慧慧一直没有来找我,我在门口看了又看,慧慧还是没有出来。过了一会儿花花独自出来了,在门口晃了一下脑袋,又跑回家去了。大铁门上的小侧门被它带开,我悄悄的向院子里探了一下头,院子里没人,小院儿的西北角停放着一辆拖拉机,别的东西都被门口北侧的房子挡上了。想起姥姥说过不准到对门去玩儿,就又回到路的对面,站在姥姥家门口。
终于还是没有忍住,我悄悄地走进了对门的大铁门。一位老奶奶正坐在堂屋的门口,身上穿着和太姥姥一样的大襟布衫,小腿上裹着同样的黑布,满头的白发和着她的白色布衫,衬出她的温和与慈祥。我怯生生的站在,还是不见慧慧出来,正打算逃走,听见老奶奶说:“你是谁家的啊?找谁?”
我停住了想要迈出的脚步,看到老奶奶脸上挂着微笑,便放松了许多,说:“我是对门儿家的,找慧慧,她放学的时候说写完作业一起玩的。”
“呦!还是个小侉子!”老奶奶轻轻一笑又说:“你是玉妮儿的闺女吧?”
我点点头,我知道她说的玉妮儿就是我的妈妈,妈妈的名字是一个“玉”字,所以姥姥家这边的人都叫她玉妮儿。
老奶奶又对我说:“和你妈小时候长得一个样儿!还觉着玉妮才你这么大,闺女都长这么大了!可不,我都老得走不懂了!”说完又冲着我笑。
“慧慧呢?”
“小慧啊?她和他爷爷去拾柴火了,一会儿就回来!”
“为什么要拾柴火?”
“烧锅做饭呀!”
“那我先回家等她!”我转身正要走的时候,老奶奶站起来笑吟吟地向我摆摆手说:“你来!”
我跟着她走进了房间,老奶奶从一个大木箱里找出来几块儿桃酥,还有三块儿大白兔奶糖,递给我说:“拿去吃吧!”
我遥遥头,不敢接她的东西,虽然那三块儿大白兔奶糖的确对我有诱惑力。老奶奶说:“怎么不要啊?老姥娘的东西都能要!”
“你也是我的老姥娘?”
“可不!除了你姥姥家的老姥娘,我也是你老姥娘!你妈也叫我奶奶!”
“你不是慧慧的奶奶吗?”我不禁的想,妈妈叫慧慧的奶奶也叫奶奶,那慧慧岂不是我的小姨了!虽然我年龄还小,这样的辈分还是很明白的。
老姥娘笑着说:“对啊!小慧是你姨呢!”
“可是她和我一样大啊?”
“你属什么属相?”
“小猴子!”我很快的说。
“小慧属马呢!比你大两岁!”
“可是我看她和我一样大啊?我们还在一个班里上育红班呢!”我不想接受小慧是我的长辈,极力的以年龄辩解着。
“她现在7岁了!上学晚一年!”
“我还没有过五岁生日,四岁半了,是不是上学早了一年!”
老姥娘笑着说:“还挺会算账!”被大人夸奖,是小时候最骄傲的事,使得我心里美滋滋的。
慧慧还没有回来,怕姥姥知道我来对门儿,我便想要快点儿离开。
“慧慧怎么还不回来?我想回去了!”
“该回来了!走好一会儿了!”说着颤巍巍的走到屋门口向外看看。
“我回家等她吧!我怕姥姥找不见我!”
“也中!你回去吧!”
我刚走开两步,她又叫住我,说:“等等,你叫啥?”
“登儿!”
“哦!登儿!你等一下!”说着又颤巍巍地走回屋里取了一个布包递给我,说:“你把这个给你老姥娘捎回去!”
我接过布包,“哦”了一声就跑回了姥姥家。
“你上哪儿去了?”姥姥见我跑进来问。
“哪儿也没去!”
“手里拿的什么?”
“这个是……”
“是啥?”
“是对门儿的老姥娘让我捎给咱家的老姥娘的!”我怯怯的说着把布包递给姥姥。
“你去对门儿了?”姥姥接过布包说。
“我在门口碰到的……”我撒谎为自己开脱着,虽然不知道是为什么。
“唉!玩儿去吧!别乱跑啊!”
“知道了!”我便迅速逃离。
米哥哥从外面回来,身后跟着两个小跟班,一个人帮他拿着衣服,一个人帮他提着书包,活像一个地主家的公子哥儿,那两个小跟班像是雇来的佣人。到家门口米哥哥接过来他的衣服和书包,对两个跟班说:“等我一会儿啊!”
不一会儿米哥哥从家里拿了一把镰刀走出来,我走上去问:“米哥哥,你去干嘛?”
“去大堤够榆钱儿!”米哥哥头也不回的说。
正在无聊的我马上跑过去说:“我也想去!”
“女孩儿去干嘛?”他的两个小跟班也附和这说:“女孩儿又不会爬树!”
我不服气的说:“不会爬树就不能够榆钱儿了?”
“不爬树怎么够啊?”
“你们在树上够,我在树下面帮你们捡行吗?”不会爬树的确够不到榆钱儿,于是我就退而求其次了,在后面的生活里,我也常常只能扮演米哥哥的小帮手,在他没有小跟班的时候,比如夏天捉爬猹的时候,米哥哥拿着手电筒在树林里寻找爬猹,我只能跟在一遍帮他提着小桶;他在河里摸鱼的时候,就让我帮他看着东西……
在我的请求下,米哥哥终于答应带我去了,条件是不准喊累,不可以说走不动。从家到古老的黄河大堤要穿过村子的,在村里的小路上拐来拐去的,差不多有一里路。大堤和大河中间就是村庄,原本大堤是挨着大河的,原来的村庄在现在大河的位置,历史上的几次黄河泛滥,变迁着村庄,也变迁了她自己,所以才形成了现在大河和河堤的位置格局。
很快我们便来到了大堤这里,出现的第一个难题,就是米哥哥他们已经三下两下的爬上大堤,我去怎么也爬不上去,煞是千辛万苦。米哥哥已经开始懊恼带上我了,但是还是无奈的下去,把我背到了大堤上。
到了大堤上面,我觉得自己简直是在一座大山上,我想如果我个子够高的话,一定可以看到村里的每一户人家。长大后再次回去的时候,我忽然想起自己小时候的这个想法,为了证实我还特地又爬上大堤看了一次,却不想村庄里的房子已经由原来低矮的砖瓦房,变成了一个个小楼,无情的破灭了我想要“一览众山小”的愿望。而这道经受着岁月的风化的河堤,也正在越变越矮,现在看起来,似乎成了这个小村庄的一道围墙。
米哥哥爬树早已是行家了,我慢悠悠的走到树下的时候,米哥哥已经坐在一个大榆树上了。榆钱儿枝被米哥哥一个一个的丢下树了,我手忙脚乱的都快捡不过来了。
“你们在够榆钱儿啊?”
我抬起头才发现,慧慧背着一小捆儿柴火正站在树下,“你在这里拾柴火?”
“嗯!”
“你不是和爷爷一起来的吗?”
“你怎么知道?”慧慧神情似乎有些惊喜的问。
“你奶奶告诉我的,我去找你,你不在!”
“我刚刚在那边拾柴火,看到了你,我就让爷爷先回家了,过来找你!有人在爷爷就不担心我了!”
“看!我米哥哥在树上砍榆钱儿,我帮他捡!”我骄傲的指着树上的米哥哥说。
“我帮你捡!”慧慧说着放下柴火。
我们捡了整整一袋子枝条,米哥哥问我这些够吃了吗?我高兴的说:“肯定够了!满满一袋子!你快下来吧!”
米哥哥很快便从树上下来了,我们收拾好东西正准备回家,却碰到了一个不速之客。米哥哥的那个叫猴昂的小跟班首先发现了那条正向我们爬来的蛇,猴昂大叫了一声:“长虫!”我们都吓到了,一动不动的站在那里,生怕那条蛇会攻击我们。
这是我第一次见到蛇,足足有一米五,现在想起来还不禁不会害怕。慧慧看到蛇之后,身上背的柴火一下掉在了地上,瘫坐了下去,忽然昏迷。我看到慧慧的样子吓坏了,以为慧慧被吓死了!怕引起大蛇的注意,眼泪流出来,却不敢哭出声。
这时米哥哥捡起一根长长的木棍,说:“你们都别害怕,我去打它!”
我抱着慧慧,哭也不是,害怕也不是,留着眼泪看着米哥哥慢慢的接近大蛇,木呆呆的不知道如何是好。米哥哥的小跟班也都被吓住了,一动不动的看着米哥哥。米哥哥用木棍猛地打了一下蛇,大蛇一下子缠住了木棍,或许米哥哥也害怕了,他奋力的摔打木棍,一直打到了大蛇掉在地上,米哥哥满头大汗,又用木棍打了几下那条蛇,确认它真的被打死了才放心。
我这时候才哭出声来,说:“米哥哥,慧慧被吓死了!”
米哥哥跑过来像电视里的大侠一样用一个手指放在慧慧的鼻孔那里,说:“她没死,还在喘气呢!咱们慢慢的叫叫她!”
我们开始一声一声的叫慧慧的名字,慧慧终于微微睁开了眼睛,但是一下又闭上眼睛晕了过了。米哥哥背上慧慧就往家跑,我跑着跟在后面。等我到家的时候,慧慧的爸妈和爷爷奶奶、姐姐都在姥姥家的小院里,安静的照顾着慧慧,虽然很多人,但却没有说话的声音。以至于我以为慧慧是不是真的死了,嚎啕大哭起来。
姥姥走来说:“登儿,你哭什么?”
我哭得更厉害了,姥姥说:“不像话!不能哭,慧慧晕过去了,得让她安静躺会儿!一会儿就醒了!”
“晕了?不是死了?”我停止了哭声。
“傻丫头!”姥姥笑着说。
村医看过之后,不一会儿慧慧就醒过来了。后来才知道,慧慧有先天性心脏病,受到大的惊吓就会晕厥,时间长了会有生命危险,是米哥哥救了慧慧。
也因此揭开了两家人,虽然住对门儿,却不来往的秘密。
在生产队时期,姥姥家和慧慧家被分在同一个生产小组。姥爷在县里的工厂当工人,在那个时候吃商品粮是被人羡慕的,但是这样一来家里就没有了男劳力,只剩下姥姥和老姥娘两个妇女,还要带年幼的孩子。挣工分女人的工分比男人的低很多,有人觉得姥姥家拖了组里的后腿,处处排挤欺负姥姥和老姥娘。
姥姥性格温和,不愿意与人计较。但是有一次,生产队的仓库里丢了一袋红薯,在那个年代这是一件大事。生产队让大家举报,查明之后举报者奖励半袋红薯。平日里就被排挤,这样的事自然而然有人会盖在姥姥和老姥娘头上,大家都怀疑是姥姥因为挣工分少,不够吃偷走了那袋红薯。老姥娘性格刚强,自然忍受不了这样的侮辱,便让生产队搜家,老姥娘说,如果搜到了就是我们偷了,如果没有,生产队就得答应老姥娘她说搜谁家就搜谁家去找!
生产队答应了老姥娘的要求,果然在姥姥家没有找到。这时候老姥娘对生产队长说,谁举报的就去搜谁家。生产队长没有食言,是慧慧的大伯举报的,便去搜了慧慧家,谁成想竟然真的在慧慧家搜了出来。生产队要把慧慧的大伯抓走审讯,慧慧的大伯反抗,和生产队的人打了起来,不想却在反抗的时候摔倒,碰巧被地上的碗茬扎进了头部,变成了傻子,后来去河里抓鱼溺水死了。也由此原本关系还不错的两家人,变成了仇人。
姥姥说,回想起来那段日子,谁也说不明白谁对谁错,只是一条人命就那么没了……再见面,有话就再也说不出口了。
记得有句话说:“时间,让深的东西越来越深,让浅的东西越来越浅。”情本是越来越深的,伤痛本是越来越浅的,正如想要留住的自然会越来越深,想要忘记的自然也受不住时间的冲刷。
吃晚饭的时候,我和米哥哥刚刚把饭桌摆好,慧慧的妈妈和奶奶抱着榆钱饭和榆钱馍走进了姥姥家的小院。姥姥赶忙从厨房出来,说:“你们这是干啥?”
“她婶子,这么多年了,早该过去了!”慧慧的奶奶说。
“大娘,早过去了!”姥姥慢慢的说。
老姥娘从房间里走出来,说:“他大娘来了!”
慧慧的奶奶说:“老妹妹,又该吃榆钱儿的时候了!”
“可不!那一年榆钱儿刚冒头,小筑(慧慧的大伯)也没吃上!”老姥娘叹口气说。
“咱不提那事儿了!今天得谢谢米儿救了小慧呢!”慧慧的奶奶说着转向我问:“登儿,是不是啊?”
我似懂非懂的点点头,说:“米哥哥打死了蛇,特别勇敢!”
老姥娘对慧慧奶奶说:“老姐姐,那东西我收着了!”我隐约的知道,她们说的是让我拿回来的那个布包,但是究竟是什么东西,至今我也不知道,或许那又是一段会被大人们封尘的故事……
从那天晚上两家人坐在一起,吃了一春天的榆钱儿,话儿越说越多,像是要把亏欠了几十年的话都补回来似的,每每直到夜深。
斜照的夕阳和着这傍晚的松花江水,正如那年夏天的老人伴着他们的故事,交辉在一起,又随着时间的光影划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