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忆中的秀儿,还是个十三四岁的样子。
她个子高高的,鹅蛋型的脸,眉毛很细,皱着的时候,眉头中间有个好看的褶子,眼睛很大,双眼皮,鼻子和嘴巴都是小巧玲珑,皮肤很白,白里透红,头发很直,很黑,时常扎一根又粗又长的麻花辫。
那时候农村都比较穷吧,但已经很少有人穿打补丁的衣服了,小孩子都是光鲜的,男孩儿,会穿妈妈做的一身黑色棉衣棉裤有白边儿,鞋子是千层底,穿脚上很暖和,女孩儿,会穿一身身红色或绿色碎花袄,罩在外面的是红色,粉色的艳色粗布上衣,和深色色裤子。
秀的红色外套上总会有其他颜色的补丁,在肩上一圈儿一圈儿的线密密缝着,她时常围着条绿色毛线围巾。
她时常会站在我家墙外的胡同里,和她妈妈吵,和她姥姥吵。那时我家的墙也不知道有多少岁月,蓝色大砖不规则的摞起,中间变形鼓起老高,像个大肚子,中间泥坯都碎成沫儿了。
她的声音是种沙沙的糯音,一点也不像北方人高昂的嗓门,即使吵架,也听不出她的厉害来。
她挑水,拾柴火,煮饭…从小和姥姥一起住,我也是,不同的是我不用做农活儿,她爸爸跑了,因为她妈妈得了疯病,又或者是因为她爸爸跑了,她妈妈才疯的,谁也说不清楚。
她姥姥脾气急,嘴快,诨号叫老屈,大家都这么叫,都忘了她本名了,秀儿呢,天生就倔,隔山差五就听见胡同里的吵架。
“你要把我气死咯,啊,啊…”老屈气的上气不接下气。
秀儿很少拌嘴,有时候也会,但我真忘了她怎么吵的,她的声音隔的远了就细不可闻。
我姥姥就会扔下手上的活儿,跑过去,我姥姥诨号叫能妞。
“老屈,你咋又打闺女?秀儿怎乖咋招你了?”
“你不找(知道)啊,能妞……她……”
俩人就吧嗒吧嗒说上好一阵。
秀儿皱着眉头,一滴眼泪也不掉。
老屈家像极了我再老二十年的家,到处是岁月痕迹,土坯房子灶火(厨房的意思)座东朝西,里面很暗。
所以我们这群野孩子捉迷藏就喜欢往她家灶火藏,太黑了,晚上更黑,那时候村里的电视已经多了,聊斋热播,听说吓死过人。
往里面藏吧,太害怕了,秀儿掂着棒槌就把人撵了出去,看的人都吓住了,月色下她像极了女鬼,蓬散着发,忽然她眼睛一转。
“啊…啊…我是是是是鬼…”
一群野小子吓的魂都没了,轰散着就跑了。
回过味儿来,就都跑过来,骂她,野孩子骂人没轻重,怎么生气怎么骂,我却骂不出口,骂着就骂到她那疯了的娘,她也不生气,一群野孩子不乐意非让我骂。
“就你不骂,是不是不想跟我们一起玩了。”
没办法,我骂了。
她眼泪扑簌簌掉了,没有哭声,珍珠一样掉在地上碎了。
她妈妈有时候会过来,每次高高兴兴地来,哭哭啼啼地走。每次都会吵,街坊邻居都去看。她们怎么也不像母女,那么普通的人,普通的家庭,怎么突然就孕育出一个钟灵毓秀的女孩。
不知道什么时候,她走了,跟着她妈妈,村里人就像她没来过一样。
老屈的话少很多,一下子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