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活″现在是常用词和多义词,在某语境中概括的人员,通常指代上世纪八九十年代曾经的工矿企业"主人翁″们,那些现在仍游走在生存边缘的"非主流″就业者。
我算是被"灵活″者中较灵活的,因为,我在1994年就办了停薪留职,离开了宜兴陶瓷公司所属的国营大新陶瓷厂,去了南京创业。
我在大新厂金工车间工作了近十年,九十年代初,领先我一步离开的是国强,走的是文艺路线,他平时喜好写作,是丁蜀镇特约的新闻通讯员。他曾经采访过和我住同一幢楼的一位小画家,给我留下一句发人深省的"语录″:"只要打出名气,何必纠结于作品的真伪″。后来,听说他闯出了自己的一方天地,去了大洋彼岸发展。
而我,并不是真正的头脑灵活,只是有位亲戚去了南京经商,需一人常住外地看店,我被其鼓动,迈出了影响我一生,至关重要的那一步。由于这位亲戚经营的项目过于"高大上″,卖的都是字画、高档茶壶和工艺品等等,导致生意惨淡后被迫"撤退″,我做了"接盘侠″。我摒弃了原先的经商思路,转而做起了低档的宜兴餐具系列,才使生意有了些起色,生存了下来。
曾经有位同学问我,你的成功秘诀是什么?首先,我绝称不得成功。一年10吨的汽车进三十多车货,吞吐量看起来似乎"轰轰烈烈″,但利润微乎其微。在扣除了门店、工人、仓库和其它费用后,每年的纯利润少有冲上十万大关的时候。
但人贵在知足。我在千禧年前回宜兴过年时,在菜场遇见了两位曾经的同事,那位原先金工车间的刨工干起了小贩,在菜场外肮脏的泥水地上摊上一只蛇皮袋,在卖些小菜;而另一位钳工同事则在一边支起了一只煤球炉上,在用手中的面团印着春卷皮,他们的脸上无一不是灰暗的表情。
就在两年前,我们一起经历了被"灵活″的那一刻。当拿着少得可怜的"卖身钱″,走出厂门的那一瞬间,我们顿时就从这片"土地的主人,变成了"没人要的孩子″。
对我来说,只是被断了"后路″。但对那些没有背景、四五十岁的年龄的人来说,在那个日新月异,却又动荡不安的年代中,想要找到一份理想的工作,简直堪比天方夜谭。
而我那些曾经的女同事面临更为严峻的挑战。女性很难通过体力劳动来维持生活,除了摆摊外别无生路,她们都已近不惑之年,就是想失身赚快钱似乎都失去了机会。
最为令人痛惜的是一位女车工,曾是我心中的"白月光″,她聪明漂亮、善解人意。原先车间里最精细的产品一定会由她来制作完成,有什么疑难杂症找她立马迎刃而解。
但万万没想到的是,她竟加入了某教,教主就是那个伪称生日和佛祖同一天的李某人,我的这位"白月光″后来竟升上了其教的长老级别。这让我们这些曾经的的同事们纷纷扼腕叹息。许多人百思不解,她为什么把以往的聪明才智全用在了邪路上,但我却有些明白。她原先是所有人眼中的乖乖女,一直以来都循规蹈矩,但被"灵活″后,走投无路,被生活所迫、被社会毒打,原先的世界观分崩离析,才导致她急毒攻心,走了极端。她的下场,我不交待大家也能猜到。
但仍有比她更惨的,我的钳工师父伯生,在那年被"灵活″后,顿时失去了经济来源,同时,他妻子也与他离了婚,带着儿子"另攀高枝"。在绝望中伯生并没有放弃,拼命寻找新的出路,听说拉三轮赚钱,他就买了辆车去街上拉活,还干过搬家上货。后来,我曾经去找过他,刚过50岁的他由于长期劳累白发丛生、满脸腊黄,已干不了体力活,但仍在家里代为加工茶壶包装盒,以此谋生。最后,他因病亡故,距今已有二十余年。
我也绝不以偏概全,金工车间我的那些兄弟姐妹们在被"灵活″后,一半以上的同事有了更好的发展。国伟在开小店、洪明在制作工艺花瓶、百年茶壶做的风生水起,等等等等。
但,我们的心底都有一个伤疤,那个伤疤就叫"灵活″。当初,将我们以"灵活″之名灵活地抛弃。于是"灵活′就成了我们这群人永远的恶梦。 最终,我们中有些人用自己一生为代价化解了那场以"灵活″命名的危机,而收获了什么?以"灵活″为借口延长退休年龄、以"灵活″为宗旨给以最低的退休金。
东氿听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