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离奇死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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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据市气象台预计,受低压槽影响,我市将迎来暴风雨,局部伴有强降水、雷雨大风等强对流天气。开车的朋友们,请减速慢行,注意出行安全。”噼里啪啦的雨点肆虐地打在车窗上,陆明几乎看不到前方的路,雨实在是太大了,大到落地就起了烟,朦了雾。此时的A市,除却呼啸的风雨声,空留肃杀和寂寥。
“喂,头儿,你交代我的事都已经办好了,咱们专案组要的资料,我已经传回去了。我还有半个小时就回局里了,碰到这么个鬼天气,也是——”陆明还没说完,只听“嘭”的一声,然后就是紧急刹车的声音。
“喂,是120么?我在南京路中段,发生了交通事故,快派一辆救护车来!快!”雨声实在是太响了,陆明扯着嗓子喊着,他惊慌失措得看着躺在地上的女人,湿漉的头发混着汩汩鲜血爬满了面庞。血像花一样,怒放着……救护车来的时候,陆明就那么跪坐在血泊中,他面前的那个女人,早就停止了呼吸,她的身体,比暴风雨更加冰凉。
“我已经说了很多次了,雨真的下的很大,我根本没看到前面有人,不知道她为什么会在那里,真的不知道为什么……她会在那里!”陆明已经近乎崩溃了,他双手抱紧了脑袋,泪水奔涌而出。他从没想过,身为刑警的他,会成为夺走别人生命的恶魔。此时的他就像站在悬崖边缘的绝望者,随时都可能万劫不复。他手上沾着的鲜血,这辈子都抹不掉,洗不净……
霍思民就这么站在停尸房里,他想不明白,曾经承诺和他执子之手,与子偕老的妻子,为什么现在会冷冰冰得躺在这里。接到警察局的电话后,他把女儿霍然托付给了父母,脑子里一片空白,只记得警察说,他妻子季安然死于交通意外。
怎么就会死于交通意外呢?明明不该是这样的,不该的。他们曾经那么相爱,那么幸福,为什么,老天要夺走这一切?为什么他们不能像以前那样,快快乐乐的一起生活?霍思民瘫坐在地上,抱着季安然的尸体,嚎啕大哭。
身为刑警兼法医的靳萍,看着停尸房里这个歇斯底里的男人,眼神中也有了些许的动容,人生中最痛苦的事情,就是亲人的猝死。明明不久前还活生生站在你面前的人,突然就变成了一具冰冷的尸体,很多人都承受不了这样的打击,霍思民也不例外。
“霍先生,还请您节哀顺变,虽然现在说这些话很不合时宜,但我们警方想知道,为什么那么晚了,您妻子还会出现在那么偏僻的南京路?”靳萍试探着问道。
“我也不清楚,我妻子最近的行踪很奇怪,好像有什么事情瞒着我。”此时的霍思民,神情有些恍惚,紧皱的眉头,给他原本就周正的五官更添一份阴霾,他好像在思索些什么,突然眼神中流露出了一丝哀伤:“都是我的错,我最近应该多关心她的,是我害了她!”他狠狠给了自己一个耳光。
“霍先生您不要这样,我们可不可以,去您家里看看,说不定能找到什么蛛丝马迹,告诉我们您妻子那晚为什么会出现在南京路上。”靳萍很谨慎得拿捏着措辞,生怕会说错什么,让霍思民再次陷入悲痛中。
“我这几天停了手头上的工作,你们可以随时来,我会全力配合你们的。”霍思民无奈得点头说道。
夜已经很深了,冰冷的停尸间里,只剩下了靳萍。她就这么静静得看着季安然的尸体,有种说不出的怪异感。她总觉得这起交通意外并没有想象中那么的简单。肯定有什么地方疏漏了,到底是哪里呢?为什么季安然要一个人去离家那么远的郊区呢?为什么……
靳萍又仔细得查看了下季安然的尸体:她的手臂和头部,都遭受了严重的撞击。等等,为什么不是下肢粉碎性的骨折?如果季安然是因为下暴雨,没有看到远处驶来的车子,那车子应该撞的,是她的腿部才对。为什么重伤的会是手臂和头部呢?她的十个指甲,多多少少都有磨损的痕迹,要不是被大雨冲刷了,指甲里应该满是泥土。
这么说的话,要是还原下车祸现场,季安然根本不是站立着被车撞倒的,而是拼命地爬到马路中间不幸被车碾过了。她在躲避什么?她在恐惧什么?到底有什么在追赶着她?太多的谜团缠绕着靳萍……
就当靳萍的余光瞥过季安然的手臂时,她发现了一个细微的针孔,如果不仔细看,根本就看不出…这个发现实在是太重要了,这可能会推翻之前所有的假设,这或许,并不是一起简单的交通意外,而是一场蓄谋已久的谋杀。
“喂,头儿,我是靳萍,我在死者季安然身上,发现了被注射的痕迹,我想向您请示,进行尸检。”
**(二)神秘画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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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一早,靳萍站在了一幢别墅前,那是幢很大的别墅,里面的装修风格,谈不上奢华,但很简约,很舒服,一看就知道主人是很会生活,也很懂生活的人。
“这就是安然之前画画的地方,实在不好意思啊靳警官,这里有点儿乱。我一直没勇气走进这间画室,我到现在还不相信,她已经离开我和然然了。”霍思民把靳萍引到了季安然生前的画室,推开房门,映入眼帘得是一片狼藉。铺开的画布上斑斑驳驳挂了些零散的颜料,那是些根本不成形的画作,完全看不出季安然想表达什么。很多颜料挤在调色盘里根本就没用过就被丢在地上,任凭它们就那样干掉。只有在窗边放着的那个画架上,有一幅模糊的画,由于经历了昨天暴风雨的洗礼,靳萍只能模糊得分辨出,画面上的是一位芭蕾舞者,画的背景是纯黑的,而舞者,是鲜红的。靳萍不禁心里咯噔一下,在德国,黑色和红色,代表的是葬礼的颜色…
“霍先生,您妻子,一直都是画这种风格的画么?”靳萍微皱眉头,不解得问霍思民,因为她实在想不明白,为什么季安然的画,从着色到构图,都透着丝缕诡异的感觉。
“安然她,原本是插画家,她喜欢把生活中的点滴小事都记录成画,她以前的画都很精致,很温馨。给人以非常细腻,非常有趣味的悠闲感。她的画和她的人一样,让人有一种非常舒服的感觉。但自从婚后有了然然,她突然就改变了画风,再也不画那种小写意的东西,开始画这种大胆着色的彩墨画和油画。其实这几年,安然的精神状态一直不是很好,可能因为很难画出她满意的作品,她的心里压力一直很大。她经常把自己关在画室里,一关就是一天,对我和然然也不像以前那么关心了,她就像完全变了一个人。经常发脾气,情绪也很容易激动,长期处在焦虑和抑郁的状态。不过最近这段时间,她的精神状态好了一些,不再把自己关起来了,也会出去走动走动。但她每次出门都神神秘秘的,从来不告诉我她要去哪里。”霍思民说到这里,深深得叹了一口气,他摘下眼镜揉了揉他的眉心,一夜之间,他苍老了好多。靳萍看得出,他是真的很爱他的妻子,爱到了骨子里。
靳萍不再和霍思民搭话,她随手翻着桌上的画纸,有几张引起了她的注意。画纸上画着一些抽象的线条,看起来歪歪扭扭的,每根线条的粗细还不匀称,连她这个外行都能看出,这哪像是一个插画家画的?这明明更像是没学过画的人画出的作品,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季安然身上,到底藏着多少不为人知的秘密?靳萍想到这里,不禁打了个冷颤——
“你是谁?为什么来我妈妈的画室?”一个稚嫩的声音打断了靳萍的思路。那是一个4岁左右的小姑娘,她有一双水灵的大眼睛,头发蓬蓬的,穿着可爱的睡衣,一副刚睡醒的样子,右手抱着一只浅紫色的玩具熊,愣愣得看向靳萍。
“你就是然然吧,姐姐是你妈妈的朋友。”靳萍弯下腰,为霍然整理了下凌乱的齐刘海儿,继续温柔得问道:“我们然然身后拖着个什么啊?”
“妈妈前几天给我买的玩具车,玛莎拉蒂呢!”霍然回头看了一眼那辆炫舞红的小跑车,嘴角扬起了一个好看的弧度。靳萍心疼得看着眼前这个小人儿,心里五味杂陈,她,已经没有妈妈了…
“姐姐姐姐,你一定是和妈妈一起学舞蹈的对不对?”霍然看靳萍呆呆得望着她不说话,走上前摇晃着她的手问道。
“舞蹈?”靳萍皱了皱眉头,不解得看着眼前的霍然。
“是啊,我经常看到妈妈在画室里跳舞,不过跳的不大好。而且妈妈特别喜欢画跳舞的小人儿,画了好多好多呢。不过她总是背着我和爸爸跳舞,不让我们看到,可能是怕我们笑话她吧。怎么会呢?她是妈妈,我爱她还来不及,怎么会笑话她呢?”霍然咬了咬嘴唇,低下头,她说话的声音越来越小,头越来越低,最后变成了喃喃自语。
“别听小孩子乱说,来,然然,跟爸爸到这边来,别打扰姐姐了。”霍思民抱起了霍然,朝靳萍挤出了个苦涩的微笑,说道:“然然还什么都不知道,等我想好该怎样开口,我会亲口告诉她一切的。你请随意吧,要是发现了什么,还请第一时间通知我。”靳萍看着父女俩儿离去的背影,蹙了下眉。
暴风雨虽然已经停了,但空气还是很湿,风还是很冷。画室的窗是敞开的,白色的布帘被凛冽的风吹得搅动着,就像一位穿着白衣的舞者,迎风起舞…靳萍站在画室中央,环视四周,每一张画布,都像是一张狰狞的面庞,在冷冷得注视着她…靳萍最终把目光停在了那张模糊的芭蕾舞者上,说也奇怪,平时解剖尸体都丝毫不畏惧的靳萍,看着眼前这幅画,竟有种透入骨髓的凉意。
一阵急促的电话铃声,吓得靳萍打了个寒颤,手机不慎滑落在了地上。就在她低头去捡手机的时候,她看到了一个滚落在地上的药瓶。“阿米替林?”靳萍突然目光一凛,把药瓶装进了口袋。
**(三)尸检报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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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喂?头儿,尸检结果出来了么?”“嗯,我马上回去。”靳萍走到桌前,拿上那几张有着怪异线条的画纸,向屋外走去。此时霍思民正坐在沙发上,宠溺得看着窗外。院子里,霍然正玩着季安然送给她的玩具车,笑得是那么好看,那么耀眼,就像明媚的太阳…
“霍先生,局里突然有事,我必须赶回去,今天多谢您的配合。”
“应该的,有什么发现请第一时间通知我。”在和霍思民握手的时候,靳萍看到了他腕上的手表,那是一款异常精致的古董表。
“我会的,您放心。哦,对了霍先生,或许,您妻子有在吃治疗抑郁症的药物?”
“之前有吃过,不过都已经是几年前的事情了。靳警官发现了什么么?”
“啊,没有,那么,我就告辞了”靳萍微微颔首,转身离开了。
“雄,你看看这几张图!”靳萍刚回到局里,就把从霍思民家拿回的那几张诡异的画纸拿给雄风看。雄风是她的搭档,从一进局里,他们就同组,配合得相当默契。
“这是季安然的?”雄风翻着看了一下,问道。
“在她画室找到的,但怎么看,都不像出自画家之手的稿子。”靳萍无奈得摇了摇头。
“靳,艺术家的世界,不是一般人可以理解的,他们有跟我们完全不同的脑回路。如果这几张稿子真的是季安然画的,只有两种可能。第一,她现在正处于自己创作的瓶颈期,她画这些,是为了找到一条出路,她现在被禁锢在她自己设防的迷宫里,只有找到突破口,她才能画出她灵魂深处最想表达的画作!所以在这个时候,她做出任何不合常理的事情,我们都可以把它合理化,比如,这几张怪异的线条图稿!”雄风左手拖着下巴,食指不停地在嘴唇上来回滑动,靳萍知道,他一做这个动作,就说明他在思考。“那第二种可能呢?”
“第二种可能就是,她生病了,她也不想画成这样。”雄风说得异常的平静。
“怎么可能?你这个假设不成立!”
“靳,当一切都解释不通,无路可走的时候,不可能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也变成了一种可能。”
“这事儿先缓缓,我们从长计议。雄,尸检报告怎么说?”
“在死者体内,我们查到了安眠药的成分!”雄风递给靳萍一张化验单。
“安眠药?季安然是因为过量的安眠药致死的么?”
“有没有人告诉过你,打断别人说话是一件非常没有礼貌的事情,我还没说完好么?”雄风嫌弃得看了靳萍一眼,没好气儿得继续说道:“除了安眠药,我们在死者体内,还发现了肝素。”
“肝素?那不是治疗血栓或心肌梗塞的么?”靳萍此时满脑袋都是大大的问号。
“这就是最有意思的地方,季安然并没有什么心血管疾病,为什么要静注肝素呢?”雄风嘴角微扬,邪邪的又道:“肝素是一种强效的抗血凝剂,过量注射肝素,会导致全身大出血和脑溢血。但如果,对肝素的用量拿捏准确的话,会被误认为是中风引发的脑出血,要不是尸检,我们很难查出其中的缘由。所以季安然,并不是死于交通意外,而是死于一场完美的猎杀。我们遇到了一个可以实现完美犯罪的高手。”
从雄风坚定的眼神中,靳萍也渐渐察觉到了事态的严重。
“季安然,35岁,插画家,父亲是知名企业家,但在她3岁的时候就病逝了,她从小是由母亲宋梅带大,一直深居简出得住在山间别墅,很少和外人打交道。在季安然27岁的时候,其母宋梅病逝。28岁那年,与比她大5岁的医疗器械行业的龙头人物霍思民结婚后,就慢慢淡出了画坛。她还以身作则,支持环保事业,自己不开车,也呼吁大家要绿色出行,很正面的一个画家形象!”
听着雄风读着季安然的个人资料,靳萍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南京路离季安然的家,车程就得一个半小时,她自己又不开车,不可能一个人去那么偏僻的地方。也就是说,是有人把她带到了那里。这个人会是谁呢?”靳萍若有所思得皱紧了眉头,“雄!看来我们要去个地方!那里或许会有我们要的线索!”靳萍好像突然想到了什么,拽起一旁的雄风,向外面走去。
**(四)偶像作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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靳萍和雄风就这么并肩站在车祸发生的地方,道路两边,是高高的树丛,这里偏僻到,连摄像头都没有的地步。他们就站在那里,还原各种有可能发生的事故画面——
当时雨下得很大,季安然就倒在这里。那天晚上,她和凶手可能就在离这里不远处的某个地方,交谈着什么。凶手可能给了她一瓶事先准备好的,下了安眠药的饮品。在她昏迷后,给她静注了肝素,想让她神不知鬼不觉得死在这荒凉的大路上。季安然和凶手,应该是认识的关系,否则也不会傻傻得被人灌了安眠药。她应该很信任这个人…信任到,最后付出了生命。
“要是有摄像头就好了。”靳萍踢了下路边的石子儿,遗憾得说道。
“要是一场筹备了很久的谋杀,摄像头的出现,岂不是太煞风景了?”
“雄!我们分头找找两边的树丛,说不定,会有意外的发现!”
整整一个下午,靳萍和雄风就穿梭在那些湿漉漉的树丛里,树丛打湿了他们的头发,浸湿了他们的衣服,那种湿漉感,像血浆一般黏稠、冰凉。或许, 季安然就在这里,跟在他们身后,看着他们在为自己做的所有努力,只为揭开案件的真相。只是,他们看不到她,可能在无意间,靳萍会穿过季安然的身体,在她们重叠的那一刹那,说不定,季安然的感受,靳萍多少能察觉到一些。那是一种,原本就不属于靳萍的灵感,它来自于季安然的内心深处。
“靳,你快过来看!”雄风高举着一个矿泉水瓶,大声喊道。
“你看,这里面还有一个纸团,我们先把这个拿回去让鉴定组看看,是不是我们要找的东西。”靳萍晃了晃这个,他们一下午的努力成果。又拍了拍雄风的肩膀,做了个打道回府的手势…
“靳,结果出来了!里面确实有安眠药的成分,但矿泉水瓶上,只有季安然一个人的指纹!”果然雄风说得没错,一切都是有预谋的,凶手作案的时候,头脑相当冷静。
“那个纸团呢?”靳萍赶忙问道。
“那是个电话号码,我打过去了,对方已关机。我定位了下那号码的位置,发现对方已不在A市。我还查了下季安然的通话记录,发现她这个月跟这个号码来往非常密切,在她出事当天,他们还联系过。”
“快!调出这个号码主人的基本信息!”靳萍觉得,真相,已经很近了…
“怎么会这样?那个号码是苏名的!”
“苏名?”靳萍微微蹙眉,思索道:“好熟的名字,貌似在我的记忆里这个名字的点击率很高,但忽然听你这么一说,我又想不起来!”
“你的脑子里啊,显然塞满了和我完全不一样的东西。”靳萍再次遭到了雄风的白眼,“就是那个超红的网络作家!我很喜欢的那个,经常在你面前提起他!”
“啊,对,就是他,苏名!以写游记见长,很有自己独到的见解。你崇拜他崇拜到,就差把他供起来了。”靳萍似笑非笑得点了点头,完美的反击。他俩儿一直都是这样,哪怕案件再棘手,再焦灼,他们彼此的黑色幽默就这样你来我往,日子过得也就没那么紧张。
雄风刚想反驳回去,被靳萍挡了回来。“打住!我现在只想知道,他在哪里?他跟季安然到底是什么关系!”雄风一看靳萍翻篇儿翻得如此云淡风轻,只好继续说道:“我看了他最新的微博,他人正在云南呢,说是漫步在西双版纳的热带雨林里,感觉自己也融入到了大自然中。他把自己比作版纳青梅,吸收着来自雨林的馈赠!”
“你别净说些没用的,我就是想知道他为什么一直关机!?他这样严重影响了我们警察的办案效率!”靳萍一个纸团儿飞向雄风,被他完美得拦截了下来!“你是不了解他,他每次出去游历的时候,手机都会关机的!”
雄风还想再说些什么,一看靳萍脸色铁青,随时都有暴打他一顿的可能,只好知趣得安静了下来。
“既然你这么喜欢苏名,那就麻烦你去云南把他给我抓回来,谢谢!”靳萍挑了下眉,皮笑肉不笑得说道。
“不用了,他坐今晚的飞机回A市,刚在微博上晒了机票的照片。”
“那太好了,记下他的航班号,查下他的到达时间,他下飞机后直接把他带回局里!”
“疯子,这样真的好么?”雄风已经彻底无奈了。
“呆子!这样当然好了,我就是想让你的偶像长点儿心,下次不要再把自己的个人隐私都放到网上,这个世界还是很危险的,比如说警察!”靳萍挥手跟雄风告了个别,示意他该去机场了!
警局的天台上,风低吼着,靳萍觉得有些困惑,她现在需要保持清醒的头脑,来理顺一下整个案情,她觉得她已经偏离了原本的轨道,离真相越走越远。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苏名,他应该不是那个凶手,没有人可以平静到,在杀人之后,还可以淡定自若得游山玩水。如果他真是凶手,他应该最怕别人知道他的行踪,不可能像他现在这样。
靳萍抬头仰望着没有星星的天空,手顺势插进了口袋。咦?是那瓶在画室发现的阿米替林。有个想法在靳萍脑子里一闪而过,她仔细得查看了一下这个药瓶,皱起了眉头。风吹乱了她的长发,却吹不散她眼中的疑惑。霍思民明明说过,他妻子服用抗抑郁症的药物,是几年前的事情了,但这瓶药的生产日期,却是今年。也就是说,季安然一直都有在服用阿米替林。如果霍思民说得是真的,那就说明季安然有事情瞒着他丈夫。会是什么事情呢?
怪异的车祸现场,诡异的红黑舞者,阿米替林,那几张线条怪异的图纸,不能让家人知道的舞蹈,突变的画风,怪异的性格,不开车,病逝的母亲……这些看似不着边际的碎片,却拼凑出了一个神秘的季安然。到底缺失了什么?什么才能把这一切都串起来?此刻,靳萍闭上了双眼,她的脑子里像放幻灯片一样,在寻找着整个案件的突破口。她猛地睁开了双眼——“难不成是这样?”一个可怕的念头涌上心田。
**(五)凄然往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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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头儿,我想请您帮我调查一下季安然的母亲,一个叫宋梅的女人。我想知道,她是因为什么病去世的,有没有和她生前亲近的人,多谢了!”靳萍放下电话,径直走向了办公室。电脑屏幕还停留在苏名的微博页面上,靳萍随手翻了一下,一张照片撞进了她的视线,她瞪大了双眼,开始看微博的内容。靳萍就那样愣愣得坐在电脑前,眼中充满了惆怅。
“喂,雄,你回来吧,不用去机场抓你的偶像作家了,他不是凶手。还有,查一下苏名的通话记录,看能不能找到一个电话号码,那个号码我已经微信发给你了!”
靳萍就这么静静得守在电话前,等待着她想要的答案。铃铃铃,电话响了。
“头儿,有结果了么?嗯,传真给我就好。还有那个人的地址,也一起发给我吧。”传真机的声音,蔓延至办公室的每一个角落。
看着传真过来的内容,靳萍深深得叹了口气,果然和她想的一样。所有的碎片,都被串连了起来,原来,这才是完整而神秘的季安然。
“咦?你怎么还没走?”雄风一回办公室,就看到了在座位上发呆的靳萍,好奇得问道。
“雄,让你查的事情查的怎么样了?”靳萍揉了揉太阳穴,疲惫得问道。
“我正想跟你说呢,你真的是活神仙啊,你怎么知道有这个号码?而且接通后就挂了,时间很短。”
雄风并不知道,靳萍是有多么希望,没有这个号码…
“雄,明天陪我去个地方,我们快走到最后了。” 靳萍重重得叹了口气,习惯性得拍了拍雄风的肩膀。
夜,已经很深了。山间的空气,果然要比城市好得多。到处都是鸟语花香的。
他们两人,站在一幢山间别墅门口,靳萍知道,从这里出来之后,一切就明朗了。
叮咚…叮咚…叮咚…
开门的,是一位60多岁的老妇人,“请问你们是?”她警惕得注视着靳萍和雄风。
“我们是警察,想找您了解一下关于季安然的事情。”那位老妇人先是愣了一下,然后缓缓得敞开了大门。“进来吧,该来的终究是要来的。”
宽敞的客厅里,老妇人煮上了一壶清茶,她知道,从现在开始,她要讲一个很长很长的故事——阳光慢慢得爬了进来,把客厅的布置照得格外温暖,角落里,放着一把生了锈的轮椅,仿佛故人依旧,只是别了年华。
“您就是王妈吧?”靳萍打破了沉默,缓缓得说道。
“既然能找到这里,就说明该知道的你都知道了,你想问什么就问吧,我会把我知道的,原原本本都告诉你们。”王妈的声音,很沧桑,很平静,到底是经历了什么,才会如此凄凉。
“亨廷顿舞蹈症,您应该很熟悉吧?季安然的母亲宋梅,正是因为亨廷顿舞蹈症病逝的。而季安然,也被同样的稀有病折磨着,我说得没错吧?”靳萍看着王妈那双浑浊的眼睛,轻声得诉说着。
“我一直在安然他们家做保姆,我没有子女,是他们,给了我亲人般的温暖。在安然12岁的时候,她母亲生病了,那是我第一次听到,亨廷顿舞蹈症这个名字。也是从那天起,噩梦就开始了。起初的她,只是脾气暴躁,不愿意搭理人。但慢慢的,她的身体开始不受自己支配,手会不自觉得来回摆动,像跳舞一样。她越来越虚弱,到最后,已经完全站不起来,人也瘦的皮包骨头。那时的她已经看不懂任何文字,生活也不能自理,最后连话也说不出来了。她每天都坐在那把轮椅上,用那双没有焦距的眼睛,看着外面的繁华,忍受着内心的苍凉。活着,对她来说就是一种煎熬。她被这个病折磨了15年,最终绝望得离世了。”王妈看了一眼停在角落里生锈的轮椅,眼角湿润了,哽咽着继续说道。
“我特别心疼安然,她虽然从来不说,从来不抱怨,但亨廷顿舞蹈症,给她留下了一辈子都无法摆脱的阴影。她母亲死后,她想重新开始她的生活,也找到了属于自己的幸福。我多么希望,她能一直快乐下去。”热腾腾的蒸汽沿着壶盖儿向上飘着,像舞蹈着的精灵,它们仿佛是有生命的...慢慢得爬上了王妈的面庞,想替她擦干眼里擎满的泪花。或许宋梅一直在这里,从没有离开过,只是化成了阵风,变成了空气,继续陪伴着她的家人,用她的方式。
王妈抹了抹垂落下的,两行苦涩的眼泪,吸了吸鼻子,继续说道:“在安然30岁那年,有一天下了很大的雨,她突然回来了,在我怀里哭得像个孩子。她跟我说:‘王妈。亨廷顿舞蹈症,它来找我了!’我当时听到这些的时候,心都要碎了!安然做错了什么,老天要如此对待她?警察同志,我的安然,真的走了么?走了也好……她看着自己的母亲痛苦了15年,她没有勇气,再走她母亲走过的路。这或许对她来说,是最好的结局吧。”听到这里的靳萍和雄风,都不知道该如何安慰这个老泪纵横的老者。她心中的苦,心中的痛,就像堤坝决堤一般,倾泻而出…
他们走出了山间别墅,一路上谁都没有说话。这就是他们要寻找的答案,那么残忍,那么揪心,但又那么真实。“雄,我们是时候去见一见霍思民了!”
**(六)爱恨交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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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再次站在霍思民家门口的时候,靳萍心里是悲伤的,她不知道该怎么跟一个丈夫去述说他妻子的秘密。也不知道该怎么跟一个女儿表达他母亲的无奈和不舍。她就这样在原地站了很久……
客厅里,靳萍和霍思民端坐在沙发上,茶几上的茶壶,冒着蒸腾的热气,此时的霍然,已经睡得很熟了。
“霍先生,您有多爱您的妻子?”其实靳萍有一肚子的话要说,但真的不知道该从何说起。这个问题,现在对她而言,是最有意义的。
“每天早晨睁开眼睛,看到睡在身旁的是这个人,就觉得很幸福。想着从此生命里,这个人会一直陪着自己,就觉得很满足。这就是我对她的爱。”霍思民每个字说的都很轻,但每个字,都有爱的重量。
“在季安然出事那天,你们除了早晨见过面后,就没再见过么?”
“没有了,再次见面的时候,我在地上,她已经去了天堂。”
这注定,是个悲伤的故事了……
雄风再次看到霍思民的时候,是在审讯室外。
“靳,你欠我一个合理的解释,所有事情的。”当雄风看到坐在审讯室里的霍思民时,内心是打满问号的,他完全不知道现在是什么状况,也不知道靳萍到底想做什么。
“一会儿你只需要负责记录,不管听到了什么,都不要觉得意外。”靳萍推门走了进去,雄风紧随其后。
“靳警官,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此时的霍思民一脸的茫然。
“我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你根本不相信季安然是死于交通意外。当时的你很慌乱,起初我以为你是接受不了爱妻的突然离世。但我现在明白了,你当时如此惊慌,如此诧异,是因为你不明白,为什么本该死于脑溢血的人,会莫名其妙得死于交通事故。我说的对么?霍思民医生。”
“你怀疑我?”霍思民目光微凛,语气中充满了警惕。
“我们已经调查过你了,霍先生,你以前是名出色的外科医生。在季安然以前的很多画作里,都会出现一个医生打扮的男人,那个男人的原型,就是你!看得出,她真的很崇拜你。”霍思民有些躁动,双手交叉在胸前,不再做声。
“我们在季安然体内,发现了安眠药的成分,还有肝素。我们也找到了那个只有季安然指纹的矿泉水瓶。霍医生,你应该很清楚,肝素的用量,决定一个人的生死。你想利用肝素,让警方误以为季安然是死于中风引发的脑出血。”
“简直一派胡言!我为什么要杀了安然?她是我最深爱的妻子!”此刻的霍思民已经爆发了,他拍着桌子站了起来,一副要吃人的样子。
“就是因为你爱得太深沉,所以你的爱,是不允许她任何背叛的。你杀她,是你以为她爱上了别人!你杀人的证据,就戴在你自己的手腕上。我之前问过你,季安然出事那天,你们后来有没有见过,你斩钉截铁得说没有。但你不知道,也是在那天,季安然从苏名那里得到了这款古董表,所以如果那天你们没见过,你怎么会有这款古董表?我们不妨打个赌,看看能不能从这款表上,提取到苏名和季安然的指纹。我赌不能,你说呢?霍医生。”靳萍慢慢瓦解了霍思民心中的最后一道防线,她,在等待着他的自白。
……
“原来你也知道苏名的事情,那我没什么可隐瞒的了。季安然她以前经常把自己关在画室里,很少出门,但这一个月以来,她太反常了。所以我查了她的通话记录,拨打了那个她经常打的电话号码,居然是个男人接的!我那么爱她,她为什么要背叛我?所以我开始跟踪她,原来那个男人就是苏名。那天雨下得很大,我看到在咖啡厅里,他们两人拥抱在一起!从那一刻起,我下定决心,我要让她用死亡来忏悔她对我的背叛。
“那晚她说她有礼物要送给我,没错,就是我戴的这款古董表。我递给她一瓶事先下了安眠药的矿泉水,当她沉沉睡去后,给她静注了肝素。我事先用胶带贴住了我所有的指纹,并把写有那个男人电话号码的纸团塞进了瓶子里,让你们去怀疑他,我想让他和季安然一起去死。然后我把她和那个矿泉水瓶一起丢到了南京路那个荒凉的地方,回家静静得等待她的死亡。我只是没想到,她会死于交通意外。”
霍思民此时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就像在述说着别人的事情,他太平静了,平静得可怕,平静得心寒……
可能那天的雨实在是太大了,季安然也没想到,当她醒来的时候她还没有死。但是因为中风,她的双腿已经没有了知觉。她接受不了自己还没死这个事实,又不想让霍思民变成杀人凶手。所以她就这么用手,一点点得拨开了浓密的草丛,指甲断了,裂了,指缝里布满了污垢。血和烂泥杂糅在一起,她都感觉不到丝毫疼痛。
她就这样一点点的往马路上爬,爬了好久,好久。她在等待一束光,在等待那辆属于她自己的死亡冥车——这个画面,是靳萍站在南京路上时,脑子里闪过的。这可能就是,来自于季安然内心深处的映像吧,她的死亡画面——
**(七)死神之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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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也是前几天才发现的,是你误会她了。”靳萍递给他一篇苏名的微博,霍思民越看越绝望,泪水缓缓得划过他的脸颊,他上扬的嘴角,像是在嘲讽着愚蠢的自己。
“季安然和苏名,不是你想象的那种关系,她那么爱你,怎么可能背叛你呢?一次偶然的机会,她在苏名的微博上,看到了这款很精致的古董表,她想让苏名割爱,把这款表卖给她,当作礼物送给你。原本苏名不想卖的,但季安然软磨硬泡了整整一个月,最后苏名被她感动了,就在暴风雨那天,他把表,交到了季安然手上。你可能不知道,季安然她有多爱你,只是她爱你的方式,连我都接受不了。她是想把这款古董表当礼物送给你,但你不知道的是,她是想当作离别的礼物,送给她最爱的你。”
“你说什么?离别的礼物?”这一次,不光是霍思民,连雄风都愣住了。
“你一直以为,是你精心策划了一场完美的谋杀。但你不知道,季安然她是故意让你怀疑她,故意让你恨她,故意让你杀了她!是她自己策划了自己的死亡!她崇拜你,你在她心目中是唯一一个,有能力可以把她完美杀死却不留下任何痕迹的人。她活着太累了,她想你给她一个解脱。”
“不可能!这怎么可能呢?她没有理由,一心求死啊?你在骗我!你们都在骗我!!!”此刻的霍思民已经失控了,从他知道真相的那一刻起,他就像一头发了疯的野兽,近乎崩溃——
“她得了亨廷顿舞蹈症,这是一种遗传神经退化疾病,一般患者会在中年发病,逐渐丧失说话、行动、思考和吞咽的能力,病情大约会持续发展15-20年,最终导致脑萎缩,发展成痴呆,最后就是死亡。亨廷顿舞蹈症在亚洲的发病率极低,是种罕见的稀有病。这种稀有病患者看似正常,实则身体和心灵早已严重受损,而且遗传几率高达50%。”靳萍顿了顿,看向霍思民,他微微蹙着眉,眼神中爬满了惊慌失措,他在等着靳萍述说一个他从未了解的,神秘的季安然…
“季安然她母亲就是因为这种稀有病病逝的。她是从30岁那年,察觉出了自己也得了亨廷顿舞蹈症。她内心的绝望,是你无法想象的。其实不是你没察觉到她发病,而是你不知道,她那些反常的举动,正是因为亨廷顿舞蹈症。”审讯室里安静极了,除了靳萍的声音,只有起伏的心跳声。
“亨廷顿舞蹈症早期呈现出的病症是:精神易激动,易怒,情感淡漠,焦虑,有异常的眼运动,还伴有抑郁的倾向。到了中期,会出现肌肉持续收缩引起的面部、颈部和背部的肌肉异位,身体会不自主的运动,出现舞蹈样动作和扭动躯体的动作,还伴有强直性抽搐。行走时会出现平衡障碍,还会出现摇摆不稳、不连贯的步态。手灵巧度高的动作,已经完全做不了了,而且患者不能正常控制动作的速度和力量。反应会迟钝,全身会无力,体重也跟着减轻,甚至会出现语言障碍,脾气也会异常的倔强。晚期的亨廷顿舞蹈症患者,身体僵直,行动徐缓,伴随着剧烈的舞蹈动作。体重严重下降,不能行走,不能说话,吞咽困难,还有气哽的危险。生活完全不能自理,可以说是,眼睁睁得看着自己慢慢走向死亡。”靳萍看着窗外青蟹色的天空,就像是一轮赤白的太阳挂在那没有星星的天际,那么凄清,那么鬼魅。
靳萍的声音似乎也着上了那鬼魅的气息,在冰冷的审讯室里继续回荡:“35岁的季安然,正处于亨廷顿舞蹈症的中期。她改变画风,是因为她已经画不了,对手灵巧度要求很高的工笔画了。她画纸上留下的那些歪歪扭扭的线条,是她尝试再尝试,还是做不到的心酸写照。霍然说,她看到妈妈经常在画室里跳舞,其实不是的,那只是季安然控制不了自己的身体,她不想让你们看到她发病的那幅模样,所以才把自己关起来。她这五年,过得是魔鬼一样的生活,她怕她病情越来越重,瞒不住你们,她怕她自己成为你们的负担,所以她选择用她自己的方式,结束自己的生命。她应该也想过要自杀,但是自杀的代价太惨痛,她不能让你们背负一生的阴影。所以她选择,用一种极端的方式,让你恨她,让你彻底放开她,然后安心得上路。”说到这里,靳萍示意雄风合上记录本,离开了审讯室……
**若干年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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霍思民坐在台下,看着台上的芭蕾舞者霍然,还是多年前那副宠溺的样子。台上的霍然,是那么柔美,舞姿是那么曼妙,举手投足间,都散发着舞者的气息。仿佛她的每一个细胞,都在舞动……这场芭蕾舞剧的名字,叫《死神的舞者》……
曲终人散,空荡荡的剧院里,显得格外凄凉,那本随意翻开的日记,就落在霍思民的座位上,上面那些歪歪扭扭的线条,诡异得拼成了一句话:“然然,或许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