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前的日色很慢。车,马,邮件都慢。一生只够爱一个人,一生只够念一种情,一生只够用来安享诗意的生活。
即便生活虐我千万遍,我依然吟着诗歌向前进。
读到苏轼给弟弟子由写的一首诗词,赞叹之情油然而生,苏轼与其弟苏辙兄弟情深,被后人视为历史上一种高贵的最美的感情。
苏轼任杭州通判期间,其弟在济南为官,相思甚切,为接近亲人,向朝廷请求到密州任职,得准改任密州知州,熙宁七年(1074)起程赴密州。这首词便作于由杭州移守密州早行途中。
且看下面这首词。
《沁园春·孤馆灯青》
孤馆灯青,野店鸡号,旅枕梦残。渐月华收练,晨霜耿耿;云山摛锦,朝露漙漙。世路无穷,劳生有限,似此区区长鲜欢。微吟罢,凭征鞍无语,往事千端。
当时共客长安,似二陆初来俱少年。有笔头千字,胸中万卷;致君尧舜,此事何难?用舍由时,行藏在我,袖手何妨闲处看。身长健,但优游卒岁,且斗尊前。
词的大意是:
旅舍孤零零的,灯光清冷,心也孤冷。耳边传来荒野的鸡鸣声,继续赶路,便收拾起旅枕残梦。晓月渐渐淡去了它的亮光,此刻晨霜却是一片莹白;山上大朵的白云如展开的锦缎,朝露点点,世界一片清凉。人世间的行程总是没个尽头,这劳顿的人生却有尽头。就像这般无足称道的平庸,难得有欢愉的心境。我这里独自低吟罢,倚马前行,一切静默无语,许多往事涌上心头。
当年我们风华正茂,同时客居在汴京,如同陆机、陆云兄弟,初到京城还年轻。幸有妙笔在手,文思敏捷,万卷诗书藏在胸。你我怀揣辅佐圣上成为尧舜的伟大理想,该是星月同辉,事业必成。感觉我们的愿望指日可待。其实重用与否在于时势,入世出世须由自己权衡。不妨闲下来,袖手看风云,少不得那分明哲与淡定。好在你我身体康健,只须终年悠闲游乐,姑且杯中寻,醉慰吾辈,安抚平生。
从这首词中可以看出兄弟俩人在仕途上都碰壁了。
人生的失意和落寞之情显而易见。
但苏轼毕竟是苏轼,他不会被暂时的挫折所打败,而是在生活的颠沛流离中去体悟人生的况味,在仕途的变幻莫测、朝云暮雨中去觅得一份慰藉。
将自己的所见所思所感用一支生花妙笔,铺纸研墨,激情四溅,文思喷涌,便诞生了这首兄弟情深之作,大师的风范和胸怀岂是常人所能比拟。
古人在人生低谷时,常常借酒浇愁,但酌酒之余,不忘借笔抒怀,这种方式,不仅可以消减心中之块垒,而且可以展示风流之文采。
无论是沉浮仕宦,还是浪迹江湖,抑或纵情自然,或遁隐山林,或避世修行。无论得意,还是困顿,古人大都有一份特别高雅的情怀。他们在慢节奏的生活中,用笔来记录生活,用诗词叙写心事,用文字来表达情感。
实际上当时就连一个普通的和尚或一个歌妓可能都会写诗作词。
比如苏轼在杭州审过一个与和尚有关的案子,这个和尚叫了然,迷上了一个妓女,为她钱财花尽,最后他被妓女冷落。一气之下杀死了这个妓女。
和尚在受审时,官员见他的胳膊上刺有两句诗:
但愿同生极乐国,免如今世苦相思。
有人告诉了苏轼,苏轼于是把两句诗写成一个小调儿:
这个秃奴,修行忒煞,云山顶空持戒。只因迷恋玉楼人,鹑衣百结浑无奈。
毒手伤心,花容粉碎,色空空色今安在,臂间刺道苦相思,这回还了相思债。
结果和尚被斩首,而这个小调被人们口口相传。
在古代社会,许多歌妓也通晓辞令、音律,她们有的从小就受高人指点,身怀绝技者不在少数。
如白居易《琵琶行》中的″琵琶女",诗中这样写到:
十三学得琵琶成,名属教坊第一部。
曲罢曾教善才服,妆成每被秋娘妒。
年仅十三岁弹奏琵琶的技艺就已经名噪京城。
苏东坡有一次经过杭州,太守陈襄邀请赴宴,当时有个营妓叫周韶,在宴席上陪酒,周韶请求脱除妓籍,在座的客人命她写一首绝句。她提起笔来,不假思索,写下了一首 诗:
雪衣女
陇上巢空岁月惊,
忍看回首自梳翎。
开笼若放雪衣女,
长念观音般若经。
席上其他人也写诗为念。此时的周韵着一身白衣,飘飘若仙,神色忧郁。苏轼大为欣赏这位颇有才华的歌妓。便从中帮忙,周韶于是从营妓的名单中被除籍。
在那样的一个时代,一个弱女子靠自己的才华而改变命运的真是屈指可数。
从前的日色很慢,那时侯的人们物质生活也许很粗糙很简单,但是他们的精神境界却远远高出我们现代人。
也许是高科技扼杀了我们的想象力,缩短了亲人朋友间的思念路程,以至于让我们的一切都似乎变得很潦草很简单。
古人每游过一个地方便会留下千古奇作。这样的佳作数不胜数,同时也成了许多现代人品读鉴赏的文化瑰宝。
假如先人地下有知,不知对今人的大作“到此一游”作何感想?
看看我们之间的交流吧,无论远近,手持手机,打开视频,一声“嗨”或者一声“你好”,要不一声“宝贝”便开启了或天涯、或咫尺的沟通。
我们的距离不知越来越近?还是越来越远?
一切都好像唾手可得,而一切又好像不再那么神秘。
我们踏上了一列高速行驶的列车。
我们甚至没有时间停下来看看窗外的美景,没有时间细细的端详一下亲人的面庞,没有兴趣触摸一下时光的双脚。
生活一旦没有了想象力和神秘感,便没有了灵感。
没有了灵感,诗意从何而来?
偶尔微信圈中发现一篇现代人的文采飞扬的家书,马上传遍朋友圈,被奉为上乘之作。
这恰恰说明我们的生活病了,我们需要找点良方来治愈。
从前的日色很慢,从前的一切都很慢,慢到让每一个人都能展开想象的翅膀,尽由诗意滋生,诗情蔓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