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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参加鸟伯乐“此地有鸟”PK赛七月征文,PK对象:幸福阳光888

许建国透过车窗,看着路旁的树木已经不是十五岁那年离家出走时的小苗,内心不禁一阵唏嘘。他仿佛又见到了那个满脸泪痕的少年数着树苗的棵数奔向未知的远方。

那时的路是坑坑洼洼的土路,每一脚下去都能带起身后的尘土轻扬。许建国时不时会被不平的坑洼拌一下,身子不由踉跄着起伏向前,像是随波逐流的一叶小舟。

方向与未来对于十五岁的许建国来说,只是两个抽象而空洞的字眼,因为他之前从来没想到过。脑子里不停回放的是母亲把他领到一个陌生男人面前让他喊爸爸的神情,就像在说今天吃什么那样平常。

第三次了,许建国记得一路随母亲从甘肃向北,他已经第三次换爸爸了。他忍受不了自己的姓氏被一改再改,更忍受不了来自周围人那种异样的目光,所以他终于鼓起勇气选择了逃离。

像母亲带许建国从生父那里逃走时一样身无分文,他不能怪母亲,因为生父好赌又酗酒,经常对他们母子非打即骂。但他没有想过从此他会不停地换爸。

而每一次逃离的路程都很远,他也就习惯了逃离,从未想过有一天也可以荣归,归程还是回到这个有着冻柿子树的小村子。

许建国为什么要回来呢?他也说不太清楚,车子一阵颠簸,上衣口袋里的硬物撞击着他的胸口,那是已经干得发黑的一块柿饼子,也是那个叫水仙的女娃送他的。

水仙其实长得不好看,皮肤有些黑,鼻子周围还散布着一些褐色小斑点,但她的眼睛很亮,牙齿也很白,在许建国有限的印象里水仙不配她这个名字。

但却是许建国回这里的理由之一,他要修路。因为水仙说过迟早有人会把村里这条坑洼不平的路修平整的,就在许建国滑稽摔倒在路上之后,在哄笑声里水仙递给他一块柿饼子时说的。

“怎么?小水仙,你以后要给这个外来小子当媳妇儿吗?”一些半大孩子起哄。

“你们再胡说,以后别再想吃到我家的柿饼子!”水仙气乎乎地说,“我们迟早都是要从这条路走出村子的,难道你们没想过吗?”

一句话问住了在场的所有人,也在许建国的心里激起了千层浪。他曾多方辗转早已经无所谓出去和归来,他的心早就没有了归处。

但那一刻他的心中神奇地萌生了为什么那个迟早要修路的人不能是他许建国的想法,书他是读不进去了,对于许建国来说任何地方都是他乡。那不如就出去再看看,只不过这一次他只想一个人。

一个人的生活有多难呢?反正许建国是尝遍了生活之苦的人,他从捡垃圾卖钱开始流浪,睡过桥洞,吃过别人施舍的剩饭,在小馆子里刷过盘子,也心惊胆战地逃过车票,最后给一个工程队当小工,才成就了今天的许建国。

当然他绝不承认他的归来有炫耀的成分,只看他一身行头就知道,他很低调。衣服是柒牌休闲套装,车子也换了保时捷小卡宴。只是他的低调在这里未必有人会懂。这让他的归来之路颇为不顺。

“停车收费!”一张写有鲜红大字的警示牌立在村口,一根简易的栏杆挡在了车前。外加一个跛脚的老头脚步一蹭一挪地来到车窗口向他伸出了手。

“我是回村,不是路过!”许建国和老头说。

“少来,每个路过的司机都这么说。这村里人我哪个不认识,我就是不认识你!”老头一副不给钱休想过去的架势。

“好吧!那多少钱?为什么要收费?”许建国也的确不认识这村里的大多数人,是因为母亲在这里停留,所以才说出了回村的话。

许建国知道他是该欣慰的,因为他的第三任爸是个老实本分的人,也能让母亲安定下来,对母亲也好,这样他就能对当年的离家出走少些愧疚。

“10块!”老头手伸得更长了一些说,“很多司机为了绕过收费站都选择从咱村里过去,我这还比他们便宜一些呢!”

“那你知不知道,这样拦路是违法的?”许建国多嘴了一句。

“我这也是为了维护村里的路啊!你没看这路都烂成啥样了?要不维护这路还能走?”老头不以为然接过许建国的钱,装进了自己腰包。

许建国这才驶入那条陌生又熟悉的村路,陌生是因为这路他二十年没有走过了,但却更烂了,坑洼好像比他这些年在外面吃的苦还多还大,熟悉是因为他从这条路来到这个村,又从这条路独自出走。

车子驶过的地方一样的尘土飞扬,在尘土飞扬里许建国看到路边坐着一个女人,旁边跟着一个七八岁的男孩儿,面前是一袋袋用薄纱蒙着的柿饼子,反正许建国直觉那一定是柿饼子。见有车子驶入,女人忙起身拎起一袋扑到车前,殷勤地问着:“大哥,来一袋柿饼子不?可甜了,自家产的,无添加。要不可以先尝后买。”

说完女人麻利地从袋子里拿出一个柿饼子递到许建国嘴边。其实从那双眼睛他就认出了这女人是水仙,只不过她没有从这条路上走出村子,而是被困在了这条村路上。

“外地人吧?需要停车住宿吗?我家有停车的地方,价格好商量!”水仙见许建国盯着她有一会儿了,也不尝她递到嘴边的柿饼子,也不说话,只好收回手接着问,显然水仙没认出许建国。

“多少钱?”

“两百一晚,有热水。”

“哦,我是说柿饼子?”

“哦,如果住宿的话这个可以免费送一袋儿,不住的话15块钱一袋。”

许建国看了一眼水仙身后的男孩儿,掏出15块钱接过一袋柿饼子落荒而逃,好像有人拿着刀子在后面追着似的。

“妈妈,那个人好像认识你!”男孩儿脆生生地对水仙说。

“不会的,这么多年了,怎么会认得出。”水仙喃喃,在飞扬的尘土中看不清表情。

仿佛一切都如这飘扬的尘土模糊如梦,梦里的许建国狼狈不堪。当许建国把车停在母亲的家门前时,他也感觉自己此时仍身在梦中。

从门口出来个身材微胖的老妇,要不是那双笑中带泪的眼睛,许建国根本无法把她与母亲联系在一起。

“你小子怎么提前回来了?也不说一声。我好去张罗一场欢迎宴为你接风!”先开口的却是不知从哪冒出来的一个黑壮的大块头男人。

许建国愣了一下,实在想不出这人是谁,只好笑笑望向母亲。

“这是刘大海呀!你不记得了那会儿你刚来村里谁都不理,大海常来找你的。”母亲为他介绍,“他现在可是咱们村的村长,为了你要回来修路的事儿,这几天都在家里等你呢!”

刘大海见机忙伸出右手,与许建国来了个很正式又官方的握手,嘴上还打着哈哈:“贵人多忘事儿,哈哈,走走走,为你接风!”

“啊~~~大海呀!咱们之间何必那么见外,找个街边小馆子喝几杯就是了。”许建国怎么会不记得,那会儿欺负他最狠的就是这个叫刘大海的家伙,仗着他自己块头大,常把许建国拦在那条土路上欺辱。

但如今的许建国什么场面应付不来?土路上的那段不堪记忆早已轻如一粒尘埃,吹口气就可以飞得无影无踪。当然吸口气也可能进入肺管子,引发炎症。

单看许建国呼吸之间,是否心情舒畅了。刘大海在酒桌上连灌了三大杯烧刀子才算开场提起修路的具体事宜,许建国笑笑,路是一定要修的,只不过路修好之后他还要建厂,做柿饼子加工,天然的资源许建国是很会利用的。

厂址就选在路口那家挂着停车住宿牌子的院子,听许建国说完,刘大海一脸为难。

“那个院子是水仙的,水仙你还记得不?她们孤儿寡母就守着那处院子,有点棘手,要不我晚上把她叫来咱们一起坐坐?”

刘大海眼神复杂地看了一眼许建国,试探着问。

“哦?孤儿寡母,咋回事儿?”许建国一脸疑惑不似作假。

人精儿似的刘大海立刻嗅出了不同寻常的味道,就连语气里都有了几分暧昧的气息。

“嗐,那水仙一向心气高,一直想着去外面看看,结果被一个外乡人骗了,大着肚子回来就盘下了那个汽车小旅馆。生意不算好,但也勉强过日子。”刘大海点到为止,剩下的交给许建国自己回味了。

“这样,晚上你就住那旅馆去,我和水仙打个招呼,你也好探探口风!”刘大海这些年也不是白混的,知道什么时候该及时退场。

傍晚的夕阳给土路铺上了一层金光,许建国借着微醺的酒意漫步到了汽车旅馆的门口,有那么一瞬间的恍惚,脚已经迈了进去。

“住店吗?”水仙听到有脚步声边算账边随口问着。

小旅馆的布置很简陋,一截柜台,两把椅子,几个房间,打扫很干净,有种淡淡的消毒水味儿在空气中弥漫,搅和得许建国心里也跟着五味杂陈。

“喝了?”水仙看清来人是许建国,又看到他目光迷离,只简单吐了两个字。

“嗯!”许建国看着水仙额前垂下的一缕长发晃呀晃,晃得他心里痒痒,他伸出手想帮她把头发撩起,却动作过大一下扑在了水仙怀里。鼻间仿佛真的有水仙花的味道直往肺腑里钻。

水仙开始一愣,挣扎了几下便没了动作:“你真的想要这个旅馆?也不必如此!”

重重的鼻音里带着哭腔。

“妈妈,妈妈,我放学了。”一阵清脆的呼声传来,让许建国仿佛看到男孩儿和水仙与自己小时候和母亲的影子交错又重叠。

许建国狠狠扇了自己一个耳光,仓皇逃了出去。

“妈妈,那个人怎么了?”男孩儿问水仙。

“没事儿,喝醉了吧!”水仙轻轻摸了摸男孩儿的头,轻声地说。

村里的土路开始施工,汽车小旅馆也打上了大大的拆字,随着水泥砂浆的浇铸,一同被埋入地下的还有许建国不堪回首的前半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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