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觉醒来,我已经不知道现在是什么时候了。但我并不关心日期,只关心什么时候能出去。
刚被关进瓶子里的时候,我还是关心时间的。凭着几十年养成的作息判断时间,根据来回迁徙的鱼群判断年份。我想着在家里煮饭了老婆有没有记得煮我最爱吃的炸鱼,想着那个调皮捣蛋的小儿子有没有好好做功课,想着大女儿会不会真的跟隔壁村的王八私奔了,还有,母亲的医药费是不是又快断了。
那原本都是很简单的事情,如果我要吃炸鱼,我就给老婆说几句好话,帮她洗个地板,如果小崽子在学校给我抹黑,老子就打他一顿,而如果我的小棉袄真被隔壁村那王八拐了,我就把那王八打一顿,如果还有机会见到母亲,我一定多陪陪她,少惹她生气。
可是我也只能想想而已。
毕竟我已经被关在瓶子里很久了,沉在黑蓝黑蓝大海里,偶尔也会浮到浅蓝色的海面,上,看看那久违的阳光。当然,这并不是我能决定的事,不然我早就回家了,带着那些珍稀美丽的贝壳和鲜美的海鲜,只有我看到有什么用呢?我早就吃腻了鱼,也对花里胡哨的小玩意儿没兴趣。
现在我也不想那么多东西了,我只是希望我一觉醒来,能在瓶子外面。
毕竟我是一觉醒来就在瓶子里的。
一切的起因是个妖怪,被困在瓶子里的那种。
我原本是个渔夫,一天我捞到了一个瓶子。原本以为是个漂流瓶,听说现在城里的年轻人流行这种。于是一边骂着污染环境浪费我精力就要扔掉,结果里面传出了声音。
瓶子里的东西告诉我,希望我放他出来,他可以满足我一个愿望。我说你特么逗我呢吧,你这么厉害咋不自己出来?
他说他本身不会法术,但瓶子里有个许愿球,不可以对瓶子相关的事起作用,但平常的关于名利钱财都可以达成,甚至可以扭转时间,我放他出来的话,就可以顺便得到这个许愿球。
我琢磨着妥吧,就放他出来了,还把他送回岸边,他却直勾勾地盯着我。
“我要那个许愿球。”他说,“我在瓶子里呆得太久,需要去找回我熟悉的人。”
于是我说,我母亲病了,小儿子小时候烧坏了脑子,在学校总受人欺负,大女儿很小的时候爬上灶台做饭,摔下来磕破了脸,正经小伙子都嫌弃,只有隔壁村一个五十多的坡子来提亲。我媳妇儿,做炸鱼很好吃,只可惜很多年前,就不在了。
他沉默了一会儿,没有动摇:“可是你不是一个人,你在你熟悉的世界。”
这下轮到我沉默了。
西沉的太阳照着海面,好像跃起了万千锦鲤,明晃晃地,我看向家的方向,只看到隐约地沙滩。转过头的时候,我说了句,成。
时间过得太久,以至于我现在回忆起来,都觉得那是一场梦,梦里的最后,他冲我笑笑。
梦醒的时候我就在瓶子里了。
本没有什么法力,或者许愿球,有的只是我去替他呆在瓶子里。真正的规则是,要有人呆在瓶子里,愿望才会生效。
他骗了我。
但没什么好抱怨的,反正,我想要许的愿,也是想让我的人生重来,不用经历丧妻之痛,不用独自拉扯两个孩子长大,让他们也受那么多苦。
他想回到熟悉的世界,想定,他原来一定生活得很幸福。而我,早就想逃离那个让我喘不过气的世界了。
一开始,我真的很谢谢他骗了我。
可渐渐地我发现,即使在瓶子里,也是被动而可悲的。我顺着潮起潮落,顺着水流漂泊,看似与世隔绝自由自在,却依旧无法决定自己看到的景色,躲开讨厌的暴风雨。
人要多绝望,才会选择装傻,要多傻,才会选择绝望。
我越睡越长了,昏昏沉沉,不得安眠。该死的潮水。
就在我几乎快睡着的时候,一声惊叫把我吵醒了。
“爸爸,爸爸,有个瓶子!”
我睁开眼,看见熟悉的渔船,我被一个小孩举着,然后一个渔夫装扮的中年男子的声音传了过来,叫小孩儿把我扔掉。
小孩儿不依,把我藏在背后,“万一这是传说中妖怪的瓶子呢?我们可以许愿,爸爸你就不用那么辛苦了!”然后冲着我大喊,“嗨,妖怪你在吗?我们放你出来,你能实现我们愿望吗?”
大人转了过来,看起来是生气了:“扔掉!”不知怎么的,我觉得他有几分眼熟,不过这些年我看的东西太多了,也并不去记。
突然一阵熟悉的鱼腥味闯进来,小孩把盖子打开了,我犹豫了一下,没有发出响动,我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这样。
只一秒,我就失去了逃脱的机会。大人粗暴地把我夺过去,盖子迅速被拧紧,然后我在空中划了一道弧线。某个瞬间,在小孩吚吚哑哑地尖叫大喊中,我似乎看到那个渔夫朝我笑了笑,我甚至看到了他的口型在说谢谢。
水面波光粼粼,像是锦鲤雀跃而过。
也许这也是一个梦吧。跌回海里的那瞬,我有点难过,也有点满足,在这种情绪里,我终于哭了一场,然后安稳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