劳燕归

(一)

  阿羯叔父去了。

  哦。

  谢混摊开自己的手掌,少年人稚嫩的皮肤很容易就被磨出茧子,除了握笔的,还有拿剑的。

  “收拾东西,我们去会稽。”父亲道。

  哦。

  最先教会自己拿剑的,是那位叔父。

  和父亲一起,真刀真枪从战场上拼杀过来的——不,或许比父亲还早一步。只是在谢混的印象里,看起来并不像位将军,更像位隐居山林的钓叟,手握着钓竿,如握着一把泛寒芒的剑,剑有如“巨阙”那样音韵和谐的名字,而那双手十分嶙峋,稳如磐石。

  叔父身体不算健朗,始宁一墅,周围尽种着药草。

  上一次见他时,拍着自己的肩膀,欲笑先皱眉,皱眉时还笑,笑说风流由尔振。父亲在侧,偏着头听了,若有所思。

  那时祖父也已仙去,谢琰忙于政事,又不管他诗书,风流云云,左耳进右耳出罢了。

  只记得叔父从墙上取下的那柄铁剑极重,他拖着剑,在地上划出逶迤一道黑灰的划痕,叔父也不怪他,捏住他的手腕道:“阿末,给你儿子吃的什么,瘦成这样?”

  父亲颇感冤屈:“长身体呢。”

  难得见父亲窘迫,他在一旁笑,笑着笑着也将手腕抬起来,遮住过于耀眼的阳光,可惜遮不住,自己也想是不是太瘦了些,家去又多吃了几口菜。

  翌日说给休元听,他说你不瘦,太白了。都说我家先辈和麈尾那白玉柄一般白,你比那还白。

  于是笑着拧了他一把,说他胡诌,编都编不圆。

  “哪里胡诌。不信你去看那雪,比白玉如何?”

  阿羯叔父去时,也是下雪了的。健康与会稽都纷纷扬扬下了一晚上,第二天醒来,地上亮堂得刺眼,抬眼望树梢,雪比梨花先白。

  家里行的还是旧时规矩,未及弱冠的孩子,不准穿好的鹤氅,怕折了寿。然而今天赶路,出门得急,婢子来不及从箱箧中翻出最厚最厚的袄子,父亲脱了自己身上那青灰色的氅衣,顺手披在他肩上。他肩窄,不太撑得起来,整个人像罩在一口钟里,在晨曦里生了锈。衣角时不时扫到积雪,白雪沫子刚沾到衣服上时还干干净净,不多一会儿化了,变成比青灰还深沉的颜色。

  上了车,撩开帘子往地上看,车辙也是逶迤一道,平白无故污了那层雪。

  车马碾过一地琼玉,耳边满是雪花细碎的呻吟。父亲搂过他,胸口一起一伏,像在压抑着什么,他感到滚烫的液体落在自己脸上,不用抬头也知道是父亲在哭。

  父亲竟然在哭。

  谢混轻轻闭上眼,任由父亲将自己搂得越来越紧,他几乎也要喘不上气来。说不清究竟是为叔父还是为父亲,他只是觉得此时应当一哭——现在不哭,以后或许再没机会了。闲时在家翻看那等荒唐书,读到鲛人泣珠一节,从不觉得美,而觉得残忍。泣珠该很痛。

 

  到了东山,叔父家的僮仆说郎主走得安稳,父亲才稍稍好些,执着叔父遗孀的手,慢吞吞放下了。

  第一次见阿客,也是那时。

  都说这孩子因天赋秉弱而寄养在张天师家,转眼也都那么大了,眼睛里流光溢彩,唤他阿叔。态度不甚庄重,可偏偏又有那么几分真诚。

  的亏平日里礼学功课不曾有半点疏忽,明明尚在这一句突如其来的“阿叔”里还没缓过劲,身体先一步反应,不出差池地还了礼。父亲终于挤出一丝笑意,说他也成了长辈。

  还是不习惯。

  不习惯也得习惯。

  父亲将那孩子接回了健康。

  “你可算体会到我的心情了。”王弘笑他。

  “你那是兄弟,能一样吗?”谢混别过脸去。

  “怎么不能。阿客能差你几岁?”

  “那也是差了一辈的。”其实不仅仅是差了一辈的关系,那孩子是客。

  “我说你啊——”王弘凑近了,摸了下他的头,“自己也还是小孩子。”

  ——你不懂。反驳的话卡在喉咙里。

谢混一整天都不理他。本想再多冷他一阵子,第二天就忘了,拿着纸笔要和他抢他家书房那一亩三分地。世伯见了,鼻孔里出气,从奶娘手中接过自己最小的儿子指桑骂槐,他只当没听见。

  其实祖父当年与对家世伯那些事,他知道的一清二楚。

  回了家听到自己父亲叉着腰骂狐狸都不是好东西,他又想笑,欲笑时想到了别的,笑也不成笑,笑时还皱眉。

(二)

  三月三那日,谢混随父亲出城去踏青狩猎,正巧遇上了郗僧施——本也不熟的,何况又听说了叔父与对方父亲过去种种,于是不想搭理,奈何他自己兴致勃勃地贴上来,还觉他胸中有些丘壑,没准可以与之交往,便随行了一路,竟莫名其妙地觉得——这人竟然也不错。

  回去说给休元听,他又懒懒地瘫在席上,说不过是合了你的拍。

  “他也写点诗。”倒未必是合拍。

  王弘问:“你呢?写了没有?”

  谢混叹了口气,道:“我能不写?几十双眼睛看着。”

  “怪道呢。你们家那些门客。”王弘似是见怪不怪。

  “什么?”谢混惊讶道。

  “你猜他们说你什么?”

  心里紧张起来,可别丢了祖父的脸才好。

  “你给我倒杯茶来,我告诉你。”王弘语气里多了调笑。他本想要杯酒,可是青天白日里喝酒,颇有些醉生梦死的意味,向来为父亲所不取。

  谢混站起来,趴在窗棂上看新燕筑巢,忙忙碌碌的。天晴也好下雨也好,从不见它们歇息。这高宅深邸间,小孩子也不乱来,若是在寻常人家屋檐下,随意一个总角小儿都能够到这窝,辛苦多日,毁于一旦。

实则高宅深邸又如何,风一刮,一场空。

  燕子自己想过没有?

  “你别看那燕子。”王弘道,“比人聪明,这地方还有人喂它们,因此年年回来。没人喂,也不来了。”

  “哦……”

  微微有些怅惘,好像一笔写尽,还没想好下一个字怎么写,空对着纸笺发愣。

  风吹在身上,倒是很舒服。

  “你真不想知道,他们怎么说你?”王弘又提起这话头。

  “他们怎么说,与我何干?”这话问得孩子气,于是自己也笑了。

  “江左风华第一。”

  “啊?”

  怎么也没想到……

  两颊发烫,他索性把脸埋在臂弯里。风吹乱了额前碎发,有些痒。

  “你又说浑话诓我。”嗫嚅着吐出的字句,也染上了春风的气息,醉醺醺地在空气里游走。

  王弘从背后抱住他,低声道:“除了你还有谁配这几个字。”

  果然狐狸没一个好东西。

  “要这虚名作甚,还不如随家父一道上战场。”眼风突然扫过,竟有些许像那寒潭中沉着的剑的锋芒。

  “好。”王弘答应着,“你只管去,朝堂上的事,我来。”

  “你个青竹笔杆文参军,别给我添乱就好了。”

  “嗯。”

  入春的衣料都薄。这么近的距离,摩挲间隔着一层比不隔还闹得人心慌。谢混起身,眼睛瞥见案几上还有半盏凉了的茶,不管三七二十一举起茶盏饮尽,身后王弘笑道:“你当是喝酒呢?”

  “你管得着。”有几滴茶水漏在嘴边,伸出袖子随手一抹。

  “我管不着,总有人能管。”

  听出这话不是味儿,谢混心里忖度着今天可是哪里得罪他了。

  该不是郗僧施……

  心中暗想可算扳回一局,因似笑非笑回转身去问他:“世伯当初与郗参军似乎也非泛泛之交,你要不要和他儿子认识一下?”

  王弘呆了半晌,接着推搡某人,好走不送。

  后来三人真正相熟起来,谢混反而再不提这话了。

  郗僧施也是个满口胡话的,每每酒醉时大着舌头说,谢益寿啊谢益寿,你祖父一世英名,全毁在你手里了。

  他指着王弘,道:“王东亭的长子。”又指着自己,“那谁……啊那谁,我家阿父叫什么来着?”

  王弘从袖中取出象牙骰,问他要不要来一局,他自然满口答应,所以最后脱光了衣服站到外边去,也实属咎由自取。

  “你说我明天要不要把衣服还给他?”王弘无辜地眨眨眼。

谢混往院子里觑了几眼,估摸着那厮一时半会冻不死,因说:“不要。”

(三)

  后来又应了那不理世事的中书令的邀,几家都往新亭去游春。

  王弘无意中听到父亲说,子敬阿叔莫不是把新亭直当了兰亭——给姓谢的干活干久了,连性子都跟他们相类了。

而他却猜阿叔不过是意在郗氏,他们其他人,都不过是顺便。但这点心思,于少年人总是无碍,不过是一次小聚——他同益寿,同郗僧施,父亲同对家世伯,都是一样。

大人作博戏,也不太够看。王弘虽年纪不大,在这一点上倒还精通。

他一手支着步幛对好友道:“你等我赢了钱给你换酒来。”

  “谁缺你这点酒?”谢混笑说,“我家再是家底不厚,也不用你来。”

  那席地而坐的郗僧施又歪着脑袋,道:“益寿你和他说那么多作甚,横竖当他做东不就完了。”

  “那你可别指望我还席。”

  “不要你还。”

  王弘放下帐子,往外边走去——所谓外边,不过是几家家主自己作博戏取乐,特将那几个还未加冠的晚辈隔在另一处了。至于年纪更小的与家中女眷,且设席在亭中,远远地看着他们。

  春天的阳光照在身上,像泡沫。

  王珣举起酒杯的手停在半空,见儿子过来,板着脸道:“你来干什么?没大没小。”

  坐他下首处的谢琰和他比赛似的,偏要用余光看他,正色道:“当着众人的面教训儿子,我还没见过这样的规矩。”

  说着,但掷五木,又掷出了个贵采来。

  王弘虽低着头,眼神却玩味地瞥向父亲——阿父你接下来若不掷出卢采,可就要输给对家世伯了。

  本来他家男人惯常会玩这些的,这里输了……

  献之与徽之兄弟都笑。

  献之立身而起,道:“法护你儿子赌瘾上来了呢——罢了,我让位,看着也赢不了。”

  献之一走,徽之也不愿再留,因局中只剩下王珣谢琰二人面面相觑,王弘在一侧垂手立着。

  “不学好。”王珣厉色看着儿子。

  “您教的。”约莫是看出父亲其实心情不错,也有了顶嘴的兴致。

  谢琰大笑,直笑到在旁斟酒的王珉都忍不住回头看他。王珉离那步幛较近,自家晚辈的小九九,听得一清二楚,心思一动,道:“兄长也罢了吧,这局赢不了。不如重开一局,只让休元和今天手气特别好的某人玩去。”

  那某人……徒然生出一种被狐狸盯上了的感觉,却不愿辜负今日的好手气,坦然点头应允,顺便做好了落下口实,被人说欺负晚辈的自觉。

  兴许他的好手气是春光给的呢?

  那边厢谢混掀开帘子一角,倒比他父亲门清,因道:“真不愧是士族首望,一点亏都不肯吃么?”

  郗僧施刚问何故有此一说,自己便反应过来,合掌惊叹:“果然打得好算盘。休元若是输了,以望蔡公的性子,必不同他计较,赢了呢——左不过拿你家的钱,请你喝酒。”

  “还白捡一个人情。”谢混坐回来,举起酒杯饮尽,“好处都被他家赚去。”

  他仰躺在草地上,看了会儿天边浮云,觉得阳光刺眼,就闭上眼睛——闭上了光也还在,金色线条勾勒出一个悬浮的世界,那个世界里有风。

  整个的视野,都似光线一般曼妙而不可捉摸。

  “圣人说以德报怨不如以直报怨,我倒要看看以德报怨会如何。”他突然说。

  “咦?”郗僧施惊诧一句。

  谢混起身,唤来僮仆,又是要牵马来又是要拿箭的,闹出不小动静。跟着他的那个无奈道:“郎君您要如何,且先换了这身衣服再去……”

  “等换了来,好好的下酒菜都跑了。”

  话音未落,翻身上马。只宜读书写字时穿的那宽袍大袖恰似白色的云,在众人眼前一晃而过,白马一声嘶鸣,渐渐消失在视线中。他像转瞬即逝却依旧故我的那一点点光影,也许是月色,也许是雪色。

  “这……”下人们皆露出为难的神情。

  “他摔了是他自己的事,与你们何干?”郗僧施拿了几个干净的碗,道,“我看不惯他们这样小酌小饮的,我们来,喝大碗的。”

  谢琰摩挲着自己的下巴,暗叹眼前的赌局可真不太妙。兴许一天之内的运气,真是有限的不成?既然一天之内的运气都有限,又何况这一辈子?

  转念想着自己先前的运气太好,本不该那么好,细水长流才是,不觉有些惘然,随意一掷,又是个杂采,以手托腮,瞪着一旁忍笑的诸王。

  “后生可畏呐——”徽之感慨。

  谢琰无奈,抓一把五木与王弘,道:“你来。”

  献之笑道:“不用了,已经赢了。”他拍拍王珣的肩,“怎样,扬眉吐气?”

  “只是赢了谢末婢,也没什么好说的吧。”王珣虽然这么说,可也是浅笑着的。

  “也罢,给你钱就是。”谢琰扶额。

  见着一地的野兔子与野鸟等,王弘循着那烤肉的香气,不出意料发现了不等他就吃欢了的某两人。谢混放下手里的吃食,从他腰间摸出一文铜钱,笑得不怀好意。

  “总是你的,急什么?”

  “谁急了。不过是问问你……”

  那钱币被抛向空中,翻转着似落叶,只是比落叶更凝重。

  落到手心,另一只手压着。

  ——他的手很好看。

  无端这样想着。

  “正面反面?猜不对不给你吃。”

  “反面。”

  谢混气有不忿,问他:“你为什么总是运气这么好?”

  “因为你在?”

  话在春光中融化,草在暖风里绿。

(四)

  还是一日宴集。王弘端着羽觞,问谢混哪里找来那么多陪客,大吃大喝,好像别人家的钱就不是钱了。

  杯盘狼藉,如饕餮过境。

  谢混只说这你不懂,北府士卒,哪个不得招待到。

  实是父亲要招待,命他作陪。

  “哦——”王弘故作恍然大悟状,“你是要做当世孟尝了。”

  “谁要做——”谢混一句话没说完,又被那喝大发了的士官缠上灌酒。王弘暗叹这么喝不得喝出病来,偷偷送目与从弟王练。王练会意,不着痕迹地挤在了他两个中间,与那士官好一番吹捧,直说得他轻飘飘找不着北,谢混也因此得以脱身,朝王弘投以感激的一瞥。

  “你说我要做孟尝君,难道你还要做信陵君窃符救赵不成?”谢混附在他耳边,轻声问他。

  “是又怎样?”越性腆着脸认了这个,好像也无妨。

  谢混摊开手掌问他:“那兵符呢?”

  王弘一愣,直勾勾盯着他,竟没意识到这样算是失礼。

  谢混是有些醉了,两颊微红,然而却不知道究竟是醉意还是被他看的,脸上凉一阵烫一阵。

  “我现给你画一张,你看如何?”

  王弘命婢子去取纸笔来,当真给他涂抹了一张。

  谢混心满意足地收了,从婢子手中抢过银酒壶,替他斟酒,说要敬他,他想了想,还是道:“我只吃你一杯酒。”

  “我们家别的没有,唯酒这一样少不了。不知你看上什么好的了?”

  “喜酒。”

  谢混怔怔的,打翻了酒杯,琥珀色的液体溅到白衣上,像被污了的雪。

  “你什么意思?”他问这话时,竟没发觉自己如被激怒了的困兽。

  王弘讪然,最后道了歉,只说是玩笑开过了头。

  这不是玩笑。皇家的圣旨下来,谢混才意识到。

  本已订好了婚期,皇上却驾崩了,只得三年之后再娶。

  期间另有袁家来说亲,还是被对家世伯,三言两语挡了回去——好促狭一张嘴,偏又好涵养。

  蹉跎三年以后,公主身着厚重的白色吉服,由宫人牵引着进了自家大门,他感到前所未有的压迫。

  这不对。父亲很高兴,母亲也很高兴,但是这不对。

  对家世伯保的媒,先帝亲自下的旨,可这里面……

  无端想起叔父去世时,父亲搂着他——窒息感如潮水般涌了上来。

 

  洞房花烛夜,他和公主对坐无言。

  在翕动的沉默中,新婚燕尔,仿佛一个笑话。 所谓公主,也不过是一个才遭父丧的少女而已。

他也试着搭过话,这三年里各自如何,却不过平白勾起人家伤心事。于是他笑说祖父当年,叔父当年,笑也不成笑。

  夜深以后公主伏在床前低低地呜咽,谢混将她搂过来,一如父亲当年。

  公主说,妾身还当自己,入不了驸马的眼。

  “没有的事。”他紧紧抓住少女的手。

  ——没有的事。

  他试探着吻了公主的发梢,发间的清香终于使他心绪安宁下来,终于也……

  也渐渐习惯了,枕边多了她的存在。

  妯娌间见他们如此,便时常笑着打趣新妇,该几时新添人丁。公主到底还年轻,顶不住几句就低下头不说话,要不就是另寻事情溜走,留她们满室嬉笑。

(五)

  三人之中最先出仕的人,不出意料是王弘。

  可是谁曾想他随在相王司马道子身边没几日,就被他父亲拦下,说他还小,嫩得很,要他依旧回家呆着。王弘无法,无奈地帮父亲照看起了弟弟们。他有时候想,怎么就最小的昙首,看着还比其他几个老成些。

  父亲身体每况愈下,他这时候离家,确乎不太相宜,虽然憋屈,只管叫父亲放心就罢了。谢混有时也笑他,除去家学渊源与博戏,唯委屈自己最擅长。

  父亲仍和对家世伯吵吵嚷嚷,也只有这时候,他看着中气还足。其余时间他都像个漏了的风箱,发出奇怪的声响。父亲才思敏捷,太多促狭的话绵里藏针,咽不下去。

  三吴地带妖道肆虐,对家世伯前去镇压,父亲看起来寂寞不少。

  父亲大概太寂寞了,那夜去上灯的婢子伴着夏日无休无止的蝉鸣,往父亲房里添灯油,却发现他伏在案上,已没了气。

  那婢子慌慌张张地来唤他,他突然有种……替父亲松了口气的感觉。

  这感觉自然很不合时宜,所以他和谁都没提。他印象里父亲总是笑的。

  王丞相最得意的孙辈,昔日大司马府中年少封侯的年轻主簿,生生活过谢太傅与谢康乐的尚书令,玄狐……

  那么多的身份缠绕在父亲周身,如同柔软的枷锁。

  而父亲不管对谁都八面玲珑,长袖善舞——除了对家世伯。

  如今这枷锁,终于解开了。

  他收起父亲临终前在写的信,起首三字“珣顿首”,笔力不减当初。

  他是在给对家世伯写信。

  谢混知道这事以后,特意过来陪了他几日,殊不知他并不需要人陪。

  感觉到好友的手从背后伸过来,王弘轻轻托住他的手掌,那只白皙如玉的手无力垂下去,最后只握住他的指尖。

  玉色单袍子袖缘处隐隐约约的白鹤纹像水似的,会流动。

  溽暑酷热,他指尖凉。

  “益寿?”

  麻衣贴在皮肤上有种奇异的粗糙感。谢混跪坐下来,靠在王弘并不算宽阔却挺直的背脊。

  “怎么了?”

  他不说话,原先就绾得松散发髻漏出几缕青丝来。肤色苍白如雪,眉还似描画出来的,墨浓,笔锋瘦,意犹未尽。

  王弘当他是暑气蒸得难受了,因问他可要去隔间里阴凉处待着。谢混缓闭上眼,睫羽压下来像一片墨色的浓云。

  “……心口疼。”他说。

  王弘指尖绕过他的发丝,道:“好端端的……?”

  “没事。”谢混微微皱眉。

  “没事么?”

  “没事。”

  “真的没事?”

  心口的钝痛蔓延开来,全身的力气都像在慢慢流失。多年前无意中看到的鬼魅横行的未来近在咫尺。

  “嗯,没事。”

  日头西沉总是特别快。窗棂上暖融融的光一寸一寸消下去,夜来香的影子雀占鸠巢,阴翳探到屋里去。

  王弘闻到他身上浅淡的松柏香,不慎沾染了方才灵堂中的焚香,仿佛也带了一线死寂。

  ——真的没事么?

  “……我不知道。”

  果然出事了。谢琰及其二子,悉数战死。

  还有人说,谢卫军……

  是背后中的刀。

(六)

  眼前景象皆似一副褪了色的画——白墙白,砖瓦灰,棺木黑。谢混只身守着长明灯,丧服白,指尖青,一灯明。

  有人领了个孩子进来。他怔怔地看了几眼,体力不济,又伏在棺椁上,眼眶红了几分——那是……因兄长无后,过继来的孩子。

  那孩子不声不响,在他面前缓缓跪拜下,低垂着眼眸,守在他身边。

  他守着灯,那孩子守着他。

  阿客与其他子侄辈也来过,似乎灵堂中总是留两个人在,不然太寂静,是淹得死人的寂静。

  他闭上眼,觉得父亲从未远去;睁开眼,对着了无生气的棺椁,流不出一滴眼泪。

他到父兄入土也没掉眼泪,他怕人说你哭得好。

  所谓鲛人泣珠,到最后,大概也是痛到哭不出来。

  没有泪,只有血。

  丧期过了,他上表求乞戎事,不许。

  秘书丞起家,该是何等的清贵显要,但是所有人都明白,他要的不是这个。

  名相之后,将军之子,写得好诗,舞得好剑,他有太多可以挥霍。琥珀色的酒饮尽,他笑,笑终不成笑,颦也不成颦。

而王弘……在那位新发迹的将军进京之时,烧掉了父亲当初的放贷的契据,遣散兄弟,孤身一人前去投军。

  王弘临去前一晚两人对饮到三更天,将琉璃盏摔去,玉山倾倒,春秋佳日,大醉不醒。

  好在这些子侄们,终于也长大了。然而长大却未必省心。阿客跳脱,宣明轻易,宣远性躁,也只有过继来的那孩子最年幼,然而最沉稳——比他自己还沉稳几分。

  因名犯内帷,故以字行,谢弘微。

  是祖父最宠爱的弟弟的玄孙辈。

  那位……也是祖父出山的直接缘由。

  因果轮回,兜兜转转。

  昔日桓大司马的孩子也是。逃不过,躲不开,一心想完成父亲遗志,只是恐怕,连他父亲的遗志究竟是什么,也还没弄没明白。火急火燎地带兵赶上京师,扯着四六不着的荒唐理由便要强占谢家旧宅。

  那时的自己——谢混后来回想起来,也说的足够冠冕堂皇了。

  大抵是庙堂应制之作写得顺手了,不管三七二十一,必上溯古贤人,好图他个名正言顺。

  尽管祖父做的许多事,其实都不那么名正言顺。

 

  桓玄举兵谋逆,逼着那痴痴傻傻的皇帝与他那琅琊王氏高门贵胄的皇后出宫,却没有注意到,年轻的秘书丞在空无一人的大殿中,长身玉立,漂亮得近乎锋利的凤眸收敛了寒芒,默然注视着他的背影。

  桓玄事平后,那位承袭了父爵的皇家姻亲,以令人瞠目结舌的速度,超迁中书令。

  在某个夜色如水的晚上,谢混借着妻室的名义,第一次在乌衣巷外头,见到了子敬世伯的女儿,幼时好友的从姊,如今的一国皇后,王神爱。

  明明比他们几人大不了多少,她已经不是小女孩了。

​​

(七)

平定桓玄的两位将军,约莫是真有些本事的。其中名唤刘裕者,不日便生擒当初杀害谢琰的叛将张猛,又顺水推舟送至谢混府上。

多少年了?不。或许该问,多少日夜。

看起来也不过尔尔。北府中极稀松平常的将士,甲胄一披,再分不清谁是谁。

就是这么一个人。

曾经北击胡虏曾经临危受命的父亲,就死在这么一个人手上。

无数次夜里清醒时想那到底是个什么人,坐起挑灯还看剑——他也配?

“抬起头看我。”

张猛紧闭双眼,嘴角无声地抽动着,像有条看不见的虫子爬上了他的脸。他听出府主的声音中有一丝懒散的傲慢。他的声音不像他父亲,或者他的父亲在家中也是这么说话的,但他不知道,也无从知道。

故去的谢司空嗓音温润而坚定,而不是这样,如山顶一泓寒潭,月光照彻。

“为什么不抬头?”

因为他早已烦透了这些做派。

长久的沉默里,他听见自己的心跳声。

  “拿刀来。”很轻的一句命令,但他听得分明。

事已至此,他就没想过活。

然而刀锋的冷冽还是另他心头一紧——心脏猛烈的疼痛使他下意识地睁开眼,鲜血染上纯白的衣角,却似杜鹃啼春。

他堕入无边黑暗中,恩怨了断。

是日谢家上下内外皆缟素,进进出出,全类天边游云,偶入凡尘。

​​

(八)

 

刘裕对宣明的留意,谢混不是没有看到。才第一次见时,就能说出那等轻薄之言,可见其为人。和王弘说起这话,好友唇角勾起一丝不带笑意的弧度,道你这么个明白人,怎的只瞧见将军对宣明留意,却没发现他对你更留意——是吧,谢领军?

谢混冷笑,说你少来——谁不知道中领军是个什么职呢。

王弘沉吟半晌,欲言又止,转而又去说宣明才一出仕便得府主倚重,将成栋梁之材。话说了一半就被谢混打断,道:“你真不知道,他那府主,是个什么人?”

见他话说的不客气,王弘也没了与他周旋的心思,最后再敬他一杯酒,起身告辞。

至于那是个什么人……宣明的府主,尚书左仆射孟昶,是个什么人,王弘说了不算,谢混说了也不算,需得领兵的大将说了,才算。

不日便有门客来报,孟昶在健康官舍中,自缢而亡。

谢混全不在意似的,轻轻“哦”了一声,与公主低语几句,穿戴齐整进宫,不为面见圣上,而是为了见皇后。

临去前他交代过:“宣明要走,别拦着。”

不论何时,神爱永远满头珠翠,一派雍容。她近日来憔悴许多,那一身华服,穿在她身上仿佛蝉蛹,最华丽的囚服。

她笑说刘寄奴真可谓当世枭雄,尚书左仆射一职,谁还敢来?

“我来。”

隔着厚重的帷幔,谢混慢慢跪拜下去,说,我来。

“谢望蔡不必。”皇后端坐。

“无妨。”

良久的沉默。公子跪在地上不起来,皇后不肯点头应允,宫人捧香,像一副画——旧时皇帝陵寝中的壁画该如此,时间的潮水磨蚀了曾有过的鲜亮颜色。

“我来。”谢混拔高了声调,又说一遍。

“谢望蔡明白,为何我会做在这个位置上么?”神爱似乎是自言自语。

谢混等她说下去。

“族中姊妹,只有我说了那句,我来。”

风乍起,吹皱帘幕,皇后的影子在飘摇。

  父亲的缘故,母亲的缘故,所以请让我来。

  “那也恳请陛下……”谢混看着地面,睫羽垂下来,眼神又极清亮,阴翳中如灯照松花,“让我来。”

皇后您不明白么?父亲的缘故,祖父的缘故,只能由我来。

看到谢晦出现在府中,王弘并不惊讶。他年轻漂亮,善言笑,不摆架子,很快与左右同僚打成一片。刘裕偶尔嫌他聪明太过外露,也只是侧面敲打他,从不当面拂了他的面子。

真真如鱼得水。

那样一双眼睛,谁见了不喜欢?

谢家人的眼睛惯常生得很好。纵使其他五官不够精致,有这么双眼睛足矣。盖通身神采,全在顾盼间。因此府主若是哪天又不着调了,只消谢晦一人去劝。

只是今日,连他也不敢上前了。

刘裕手捏着诏书,将茶盏重重砸在桌面上,王弘都要以为他将桌面砸出了个坑。

“他竟然……真的敢?”腥风血雨里过来的人,不怒反笑最是令人心悸,他不看别人,偏看向王弘,“王休元,你说那个人,他真的敢?”

——益寿,你在干什么?

(九)

  “刘毅其人,刚愎自用,志大才疏,不足与谋。”

  谢混和他说过许多次的话,郗僧施暗想。他哪里会看不出,自己那所谓的“明公”并无才德——至少,不足以支撑他的野心。

  “可是他愿意信我。”

  他信我如桓大司马当年信父亲。

  每一次都这样告诉好友。

  谢混后来也不和他说这话了。眼下大约是醉了,才重新提起。

  “荆州不能给。”谢混歪在席上,冷眼看几上那副残局。

  原来没醉,清醒着呢。

  “如果我一定要呢?”他自嘲般笑笑。

  “不是你想要,是他想要。”修长的手指夹起白子,端详着棋盘,最后悻悻然放下。

  被好友如此直白地指出,郗僧施脸上也有些挂不住,因强辩道:“我想要和他想要,有什么区别?”

  “你不值得。”谢混半睁着眼,不知是不是认真的。

  无端心头火起,郗僧施怒道:“若说不值得,你最不值得。”

  “嗯。”他轻合上眼,认了。

  见他如此,气也没了。郗僧施软语道:“益寿,我没别的可选。”

  “你以为我就有?”谢混坐直了身子,拿起氅衣。

  “对不起。”知道他要走,也不欲留他,低头又看了眼棋局,“荆州,我是一定要的。”

  谢混略抿了抿唇,笑起来,他说好。

  他很少见他笑得那么明朗。

  “对不起。”郗僧施目送他走入无垠夜色中,张嘴想说后会有期,说出来的却还是那颤抖的对不起。三个字各自拄着杖,步履艰难,各自零落。

“对不起”也好,“后会有期”也好,不管说出哪一句,剩下的那句话都足以将他的喉咙烫出疤来。

谢混回头一笑便是一个春。冬日积雪化,草木万物生。

“你们谁也没有对不起我。”

话里有忍冬香气。

他踽踽走过,一天星斗。

拜太尉之前,刘裕特叫了王弘来,面无表情。临兵阵前,他也总是如此。他像个经验老道的猎手。

“我给他最后一次机会。”他没说那个“他”是谁,因为他相信王弘明白。

王弘依旧低眉顺眼的,不说话。

“也是你的最后一次机会。”

“我可不可以不要?”声音轻,却异常倔强。

“你再说一次?”

  “……我不要。”

  父亲当初教导他,说话留三分余地,看来他还是不如父亲。

“那你走吧。”刘裕摆摆手,仿佛只是一个父亲对自己骄纵的儿子的无可奈何。

盛夏的天,文武百官穿着朝服等在拜将台前,汗水不要钱地落下来,将衣领浸得又硬又黄。空气里满是腐朽的酸臭味,烈日当头,耐性再好,也要怨起那某人来。

这等风光无限的大好日子,望蔡国相不来装点门面,怎么可以?

终于……

一身白衣,在一片玄色朝服中格外显眼。如同闷热天气里谁都不会意料到的一场雪,淋淋漓漓将世间尘埃洗涤得干净。

“谢仆射今日,可谓旁若无人。”刘裕斜眼睨着他。

“明公将隆伊、周之礼,方使四海开衿……”扯开胸前的布帛,露出大半肩膀,广袖抖落下一丝林间的风,“谢混何人,岂敢异乎?”

刘裕拊掌大笑——从北府最微末的士卒直到如今,他觉得自己从来没有这么快活过——他看到猎物清亮的眼,搭上箭,挽起弓,他从不失手。

(十)

  义熙八年,皇后王神爱薨。也没过多久,上面下了诏书,曰尚书左仆射谢混凭藉世资,超蒙殊遇,而轻佻躁脱,职为乱阶,扇动内外,因之赐死。

廷延尉府来的人不敢动他,只得由他走在前面。

那天许多人走上街头,想看看到底何为江左风华第一。惊鸿一瞥里,有人说他不像是去赴死的。

直到暮色四合,还有人站在市口,摇着头叹世道人心。话音刚落,回家生火——要烧饭的。炊烟如水中藻荇,归家路如上有嫩黄的菊蕊,地上落叶盖成穹,夕阳是暖的。

弘微伴着夕阳去见谢混最后一面,他温润地笑着,命狱卒拿酒来。

狱卒将那宫中流落出来的琉璃盏交与他,便不忍再看,背过身去,对着青灰的墙砖,默然无语。

“弘微,走吧。不好看。”

弘微呆愣愣地站在原地,心里清楚他不该再留了,身体却不听使唤。他像是个牵线木偶,线在一只看不见的手中,手的主人是个爱恶作剧的孩子,木偶们做戏给他看,他就笑,没有一丝恶意。

“弘微,走吧。”

弘微终于回头,僵硬地迈开步子往外走去,身后那清脆一声响不是酒盏落地,是琼英迸碎。

“叔母那边,我会劝她。”弘微想不到他第一次站在对家门廊中,会是为了这事。

“嗯。”王弘看上去心不在焉,他摩挲着手里的酒杯,似是而非地应道。

  “您……”

  “我能问你一句话吗?”王弘突然坐直了。

  “您说。”弘微低下头。

  “他……他那时候,痛不痛?”

  弘微闭上眼,手不自觉地瑟缩了一下,道:“既然是给足了面子的,自然……不会太痛。”

王弘苦笑,没说什么,命僮仆送他出了门。

等到他走远,幼弟打起帘子从里间出来,嗓音已然低沉,道:“兄长若是想,那个人……”他拿起桌上另一个杯子把玩起来,“不,那些人,一个也跑不了。”

“你觉得我想么?”他歪着头,手自然地扣在桌面上。

昙首在长兄面前坐端正了。

“你要真闲得慌,不如去教教对家那孩子怎么骗人。”

昙首注意到,他说这话时,格外像父亲。

  “去叫阿练来。”

  愈发像了。

  公主后来叫两个婢子将郎君过去留在书房里的废纸都烧了,只是不许在院子里烧。她两个怕一不小心走了水,因此特在秦淮河畔烧。

那些字纸,或许也不止是郎君的东西。

风吹过,暖黄的火徒然往北攒动着,像一朵将开未开的花。花里藏着无声的笑,欲颦还笑。

风不慎吹乱了纸页,漫天都是字,从咸安年间开始——不,或许更早,从永和年的三月三,一直飘零到天末——天末青苍色,如重病之人指尖泛着的白。

那小一些的婢子慌忙揽住字纸,却仍有一张任性而倔强,在半空回旋着。

少女踩着木屐追了两步,终觉得不太方便,索性连鞋也不穿,利利落落,赶着那张纸跑。

——别烧了什么要紧东西。

她认字的,那似乎是……

上面的字,虽然还稚嫩,但足见其功力。

似乎是兵符?

哪有这么敷衍潦草的兵符。

她跑了一会累了,坐在岸边歇息,看那张纸一直飘到河对岸去,飘到很远很远的地方。

风追逐着金色的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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