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意错开最挤的那两班公交,站在靠近车厢后门的位置。
三月的末,六点四十一分。云还带着最后一丝黄昏的韵脚,蓝蓝紫紫。
没和往常一样一头扎进地铁,走出站口便是华灯初上。
公车驶过路口的便利店,轮班的收银员们成日无精打采,唯有个兼职的小哥总会笑着说欢迎光临,人们出出进进,却从没发生过转角遇到爱的故事。
本是想看看城市的真实模样,不料在高楼林立的CBD生存多年却还是认不出那些钢筋水泥的高墙。每天走在迷宫里,打过照面的人不计其数,每一张面无表情的脸像直面呼来的拳头,冷漠却坚定。
01
“王记者您好,敝公司后天下午三点将举行新产品发布的记者招待会,希望您届时能够出席。”
看了一眼备注名称,乐享园周经理。这不过是这周第三次的公关邀请。
默默回绝。
我已不是空有一腔热情的小记者,带着自己的小聪明去占尽所有可以占的小便宜,为企业多写一篇软文也许就多了一次血拼购物的经历吧,跑一趟政府机构的记者会再附上一篇完美无缺的通稿然后就拿着车马费开心回家了吧。
做新闻从来就不是件容易的事,特别是我这样的社会新闻记者。一件民事纠纷,一场医患矛盾,一次企业危机,我带着社会守望者的特殊身份去了解事实,可后来,我似乎成了不可或缺的调停者。强权的队伍向我砸来了不菲的金钱,也从不问我愿不愿意用记者的身份去敲诈和威胁。弱势的群体在我面前哭成了泪人,哪怕弱势的一方并不一定都代表正义。可那时我也从没计较过所谓的职业光环,四处奔走好像脚底生了风,询问的语气或理性清醒或温和亲切,那是一个职业新闻人的素养。
曾几何时,我拿着那些自己写的有理有据的报道,认为这就是这个风尘仆仆的职业最好的注解。可慢慢的,我越来越不甘,那些可以为我带来荣誉和成就感的作品却未必在说出我的内心,它们总在代表着某种意义上的客观与正确,源于自我的真实却无处投递。
于是我幻想自己是毛姆笔下斯特里克兰德,我总在低头捡起六便士的同时,去看看天上的月亮,可惜的是,它总是朦胧。可这永恒的话题却永远没有标准答案,也许某天在我追月的路上,我就飞了起来。
02
公车驶到了江边的酒吧一条街,想起好几年前,我在其中一家叫浮游的清吧陪着朋友算塔罗,算完之后,她脸色不太妙,一杯酒下肚,情绪在昏暗的灯光下开始暗涌,驻唱歌手恰好唱到“我开始后悔不应该太聪明地卖弄,只是怕亲手将我的真心葬送”。我就那么安静地坐着,等着十分钟后的一场情感宣泄。
我们走出了清吧,刚下过雨的路面湿漉漉的,路过车站却又放弃了坐车的念头,陪着一个满肚子情绪的人漫步街头。
“从一开始就能预见这段感情的发展轨迹,可到头来还是没法控制自己不去想。”
“那你就再作天作地地活过一阵子吧。”
读大学的时候,你是一个成天叫嚷着让自己变得更好的人,四年过去了,也不知是什么原因,你没有变成学霸,像样的恋爱更是从未出现。在走进社会的第一步你就跌了个跟头,被感情拖着走了好久,然后你又遇见了下一个,不同的故事,相同的情感结局,你光喝着酒却流不出一滴眼泪,酒过三巡也不明白,尽欢而散,孤独永恒才是现实最常见情节设定。
在那些三观还不稳定的年纪里,荒唐的故事一个接着一个,我们相爱相杀着长成了大人,最后你哭着笑着分了手,共同经历也没写出足够好的结局,只是所有一见倾心二见专情的感情都在某个当下被真诚对待,那是你多年以后说出没白遇见你的唯一原因。
我不是你的心理咨询师,当你心情无处安放,慌张失措地翻遍手机里的通讯录寻找可以倾诉的闺蜜,我骂你一通毫无作用,约出来喝一杯我告诉你还不如躺在床上看电影吃零食。不出门坚决不洗头洗脸,吃了晚饭不想洗碗把碗扔到冰箱里,做喜欢的事情熬夜到了凌晨三点而不是对着手机发呆到天明,一个人的独处和所谓的孤独又有什么关联,你选择自律的升级还是痛快的宣泄,都不会有人对你指指点点。
选择的路不同而已,或许你生性爱热闹,可偏偏在某条爱情的路上人本就稀疏。
03
车开到了原来的住处,是老城区一片热闹的居民楼,通往小区的巷子里夜宵摊客源不断,刚上桌的炒饭还带着锅香,几盘卤菜再配上点酒就能聊到深夜。再往前几百米便到了中学,足球场的夜灯还开着,隐约听到隔着围墙传出的晚训声。我猜那操场的某个角落肯定还藏着几个逃掉晚自习出来放空的少男少女们,毕竟这是我们在那个年纪最常干的事。
初中那时候,我们有着一个坚不可摧的小团体,我们三个男生搭着两个姑娘不知怎么就厮混到了一起。每天放学其他几个人总会在教学楼后面的秘密通道等着要打扫卫生的那个一起回家,然后男生推着单车默不作声,女生开始讨论偶像剧里最喜欢的男主角。那时候我们每天七点回家,任由着成绩变差,然后成为老师眼中重点想捣毁的小团体。
我以为我们都是彼此青春里最不可替代的存在。
嗯,是不可替代,但也是最糟心吧。
不知道是哪一天,有个女生被我们孤立了,我们甚至找不出一个像样的理由去排挤她,大概就是我给你预设一个看不顺眼的毛病然后无限放大吧。紧接着在某一个下午的课间,我们四个人一脸严肃地对着那个女生说:我们绝交吧。她只是哦了一声。所有的都结束了。
说起来也是啪啪打脸,不过是过了一个学期,绝交时的同仇敌忾就消散得差不多了。更巧合的是,初三刚开学我便和那女生成了同桌,然后竟然从第一天起就像个老朋友般聊了好久。
因为本来就是老朋友吧。
坐在最后一排,我们上课聊天,下课唱歌,我时不时能注意到曾经那个小团体里的另一个女生向我们投来的眼光,只是每一次我都故意回避。
回避的不只是眼神,好像有种背叛了什么的感觉,我开始不懂怎么去面对他们。
高中的一次月考结束,我在校园里碰到了那个女生,然后我们就坐在操场边的栏杆聊了一下午,聊到她流泪,聊到我不知所措。我第一次明白当年我们那个预谋好的绝交仪式对她有多大伤害,对新集体的难以适应,对小团体的畏惧和不安。
到了现在,我们都选择不去提起那天下午教室外走廊的青春故事,冰释前嫌也回不到从前是我们学会的唯一道理。就像你青春时光的第一段恋爱一样,爱对或爱错一个人并没有那么重要,你牵起过的手、回忆时能露出的微笑才是如今你珍惜的东西。
在那段磕磕绊绊的岁月里,我们总在无所顾忌地释放和彰显自己,好像欲破牢笼的困兽,然后逐渐回归内敛,开始和自己和解,直视自己的心理阴影,长成了如今的模样。
终于下车了。现在住的地方还是一片正在开发的商圈,到处是半成品的楼盘和店铺,树也没几棵。
晚风正是最舒服的时候,刚刚坐车的四十分钟,离家几百米的这一段路,街边烧烤摊飘来的炭火味,路灯下被夜色揉碎的光影,遛狗的情侣,回家的车,一个声音。
一觉醒来,天早已转凉,拉开窗帘看到满地的落叶,桌边是还没来得及清洗的沙拉盘子。
又一个声音。
一趟列车从楼下驶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