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个浪子,是个混混,别人大多这么看我。我不怪别人,因为我身上的文身给了他们充足的理由。其实直至现在我身上也还有些痞气,只是有时候我自己也不清楚那是痞气还是义气。
我的文身——是条盘桓周身的巨龙,色彩斑斓,威风凛凛。夏天穿露胳膊露腿衣服时,脖颈、胳膊、后背、腰膝、脚踝,都可以看到巨龙的影子,脖颈和手腕处任何时候都能看到巨龙吐出的火焰。
我小时候很调皮,初中毕业就跟社会上的混混混在一起,文身就是那个时候弄的。我以为文条龙在身上就不会有人欺负。记得当时我跟奶奶要钱,因为数额太大差点没把我奶奶气死。终究奶奶还是被我的没出息,不长进气病了,最后永远离开了我。
我忘不了奶奶临终前的眼神,那样的忧虑哀伤,那样的不舍无助,我知道她放心不下我。
从此,我断了那些狐朋狗友,想做个好人。
我这一生做过的最值得骄傲的事情,就是帮助一个女孩重见光明,而我却从此暗无天日。
我在一家酒吧当服务生。一天晚上下班回家路过天桥时,我看到一个姑娘在那卖花。如果是从前我会过去逗逗她,现在我只瞟了她一眼,便匆匆离去。
以后每天我都看到她在那卖花。她清清纯纯秀气好看,一双大眼睛清幽而深邃,她常常久久地注视一个地方,似乎不太关注从她眼前走过的人群。从她递花给顾客的摸摸索索的动作,我终于发现她是个盲姑娘。
我好奇她的一切,去买她的花,每天一束,她很感谢我关照她的生意。慢慢地我知道了她的身世。她叫若雪,出生不久,她的父亲发现她是个瞎子,抛弃了她们母女。母亲为给她治眼病东奔西走,积劳成疾,早早丢下她,去了天国。她跟着外婆生活,现在外婆也老了。外婆不多的退休金仅够她们生活。听说现在科学发达已经可以治好她的眼病,她想卖花攒钱治眼睛。
我的命运与她很有相似之处。我很小的时候父母因感情不和离异,后各自组建新的家庭,去了别一座城市生活,却谁也不想带上我。我是跟着奶奶长大的。
同是沦落人的感慨让我对她更多了十分的关心,我想帮助她。
我问:“你咨询过你眼睛的治疗费用吗?大概需要多少?”
“咨询过多次,大概要四十万。”
“这个钱我可以帮你想办法。”她拒绝了。
“萍水相逢,我不能用你的钱,再说你一直都在照顾我的生意,我已经很感激了。其实我已经习惯了现在的生活,我虽然眼睛看不见了,但是还有耳朵可以听啊。”
她的坚强豁达让我很感动也很心疼。
我刻意告诉她我是一家公司的CEO,意思是我有这个能力。
冬天来了,寒风凛冽刺骨,若雪依然在天桥上卖花,把自己冻成一尊冰雕。
那天我又去看她,若雪告诉我,我是她唯一的回头客,是唯一给过她许多关心的陌生人。
“如果有一天我的眼睛能看见,我希望第一个看见的人是你。”
“那你摸摸我的脸。”
“你的眼睛应该大大的,你的眉毛应该浓浓的,鼻梁很挺,有棱有角。”
当若雪纤细的手指触摸到我的脸颊时,一股暖流在我的心底漫延开来。她的指尖滑过我的眉眼稍作停留,然后从鼻梁滑向嘴角,随着她手指的移动,那股暖流漫过我的全身。
我知道我对她的感情已不全是同情,别一种情愫什么时候开始潜滋暗长起来。帮助她的想法更加坚定了。
我再次联系那个房产中介。我的父母当初离婚时给我留下一小套房产,这是我现在唯一值钱的东西。之前那家中介说好四十万的,现在他只肯出三十五万。我没有时间纠缠,他答应立即付款,我马上签了合同。
我又找到以前的狗友大鹏,向他借了十万的高利贷。
“五分利息,别怪哥哥没跟你说清楚,你可想好了。”大鹏警告我。我当时什么也顾不上了,立即签字画押。
一个星期后,我提着一大包人民币给她送去。远远地若雪听到我的脚步声,兴奋而又激动地问:“蛋蛋,蛋蛋,是你吗?”
我其实不叫蛋蛋,之前我来买花,她问我怎么称呼,想起别人叫我混蛋,于是顺口说我叫蛋蛋。
“我以为你不会来了,你公司很忙吗?你遇到什么麻烦了吗?”
我把旅行包塞到她手里告诉她:“这些钱应该够你治眼睛了。我要出国了,你好好照顾自己。”没等她多说,我便匆匆离开了。
一个月还没到,大鹏就给我打电话催我还钱。说好每月先还利息,我借了十万元,按五分利息算,每月要还六千。我每月工资才三千多,只有选择躲债了。
那天我又站在天桥上若雪卖花的地方依着栏杆沉思,大鹏和他的腿子们从天而降拦在我的前面。
“耶嘿!”大鹏揶揄道,“看风景呢,打电话你也不接,什么意思?”
我知道不妙,朝他身后一指:“你看那什么?”趁他们转身,我飞身下桥落荒而逃。
工作没有了。我开始了饥一顿饱一顿的日子,还要随时提防大鹏和他的手下。大鹏是个吃人不吐骨头的魔王,我清楚如果落到他们手里我不死也残。一年里我有十一个月在躲避他的追债。我没有一项工作能做满一月,没有一个地方能常住。我住过浴室、地铁、候车室、医院走廊甚至是桥洞。
一年过去了。这一年里我时常来她卖花的地方守候,我希望在这里遇见她,我想知道她的眼睛治好了没有。我希望看到她重建光明时的模样。
这天傍晚,我又来到天桥那个她卖花的地方。正当我蹲下去从地上捡起一截烟头猛吸时,我的眼前出现了一年来我朝思暮想的那张脸,真是若雪。我僵住了,全身血液凝固了一般。
我缓缓站起身,盯着她。
若雪犹犹豫豫问:“我们,认识吗?”
我强忍泪水,极力控制自己的情绪,但是嘴唇哆嗦得不听使唤,半天才挤出三个字:“不认识。”
她下意识地伸出手抚摸我的脸,口中喃喃似自语:“是不是你?是不是你?”泪眼朦胧的她依然那么清秀美丽,眼眸清澈。
许久,我才注意到她挽着一个男人的胳膊。我轻轻地把她的手拿开,强忍泪水:“你真的认错人了。”转身离去。
我蹲在一堵墙根下,再也无法控制自己,泪水似决堤的洪水汹涌而出。
我一千次设想一万次预演我们重逢的情景,却从没想过是在我这般狼狈的时候。
若雪,我愿你看到世间最美好的,却唯独怕你看到我狼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