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娘可是迷路了?

小六缓缓睁开沉重的眼睛,视线从模糊恢复至清明花了好长时间,粗略一扫,是自家的狐狸洞没错,怎么这一觉,睡得恍若隔世呢。

撑着身体起身,却赫然发现自己一身雪白的皮毛,什么时候恢复原身了,自打修炼成人形,她就极少恢复狐狸原身,举起爪子揉了揉发昏的额头,调整状态准备发力。

“别费劲了,你现在内力不足。”母亲一身淡紫色衣衫款步而来,手里除了她常年不离手的团扇,还有一碗冒着热气儿的药。

小六耷拉着脑袋:“母亲,我这是怎么了?”懒得挣扎,直接重新趴下。

“没事,前阵子你独自一人跑出去玩,不知怎的掉落悬崖,有些内力受损,躺了数日。”羽梵轻摇着扇子,将汤药递过来。

小六乖乖喝了汤药:“我刚才粗略试了一下,母亲,你老实告诉我,我是不是暂时无法恢复人形了?”

“是。”羽梵永远都是一副不急不缓的模样:“没了再修就是了,你也不要多想,缘分到了,该来的自然会来。”

小六情绪有些低落,她们本家修炼,讲究因缘际会,并不是修炼时间够长,内力够强就能够修成人形,一旦因为外力被迫恢复原形,那就得重新修炼,等待机遇,方能再次突破。

只是,这次受伤,怎么觉得心口隐隐作痛呢,伸爪抚了抚心口,倍感疲累,但小六着实不是什么伤春悲秋之人,想着这狐狸身体也有诸多便利之处,便安心睡下。

修养数月,内力也恢复大半,恰逢初夏,风光正好,和母亲打了声招呼,便摇摇晃晃出了狐狸洞。

许久不曾出门,以前经常玩耍的林子竟也觉得有些陌生,小六踏着初晨的日光,顺着记忆往林子深处走去。

走着走着,看见一个白衣少年,小六一瞬间出了神,这个画面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少年的侧脸很好看,长眉入鬓,鼻梁高挺,眼睛下方还有睫毛投出的阴影,厚薄适中的嘴唇因为开心而微微上翘,他现在用鼻子嗅着的那株草木,应该刚好是他想要的吧。

她以前听母亲念过一首诗,里面有句话:“彼其之子,美无度”,她虽不能完全理解这个意思,但眼前这幅光景大致是配得上这句话的。

猛然间,少年转头看过来,小六惊了一惊,刚想挪着爪子走开,便听见那少年柔声问道:姑娘可是迷路了?

姑娘?小六扭头看看后方,没人啊,一瞬后忽然明白,低头查看,果然,鹅黄色衣衫,看来,自己突破瓶颈再次修成人形了,想到刚才盯着白衣少年看,有一瞬间心跳加速,倒无意间促成了她的修炼,不自觉唇角弯弯,由下至上重新打量小生。

那男子被她看得发毛,再次开口:姑娘若是迷路了,我可以带你出去,我经常来此采草药,对这片林子比较熟悉。

“好啊,那就有劳公子了。”小六闷了这么多天,正愁没人玩。

下山的路上,小六得知这位少年叫白尧羽,他说这名字是师父取自连翘的“翘”拆解而成,小六笑:你师父取名还真随便。

下了山,白尧羽礼貌地问:不知姑娘是要去哪里?

小六歪着脑袋:你去哪里?

“我回镇上。”

“那我也去镇上。”说完,便先提步往前走。

白尧羽隐隐觉得刚才对话的逻辑有哪里不对,可不等他有所反应,小六就已走出几步,他赶着回去开堂问诊,也没多想,就赶紧跟上去。

到了镇上,不等白尧羽开口,小六问:你医馆开在哪里?

“前方路口的拐角处。”他伸手指了指。

“走吧,请我进去坐坐。”

白尧羽有些错愕,又不是酒馆,医馆有什么好坐的,可小六这次依旧没有给他开口的机会,下巴往前挑了挑:“那里是吧?走吧,好像已经有人在排队诊病了。”

无奈摇摇头,白尧羽跟着前面的脚步,往自家医馆走去,心里也很纳闷儿,这姑娘上山干什么?现在时辰也不早了,不用回家么?

作为这个小镇上唯一一个大夫,在接下来的时间里,他忙到无暇顾及这些问题,病人一个接一个,诊脉,开方子,抓药,全都是他一个人。

待他忙完,天已经黑透,这才发现,那个姑娘竟然还没离开,手掌撑着下巴,直愣愣看着他。

“姑娘家住哪里?时候不早了,我送你回去吧。”白尧羽一天之内被同一个人看得发毛两次,隐约有一种被盯上了的感觉。

“这么大一个医馆,怎么就你一个人?”小六答非所问。

“本来是师父和我两人,半年前师父去世了,也有打算招个小学徒。”说完看了一眼门外:“姑娘,天色真的不早了,你家里人会担心的,我送你回去吧。”

“我叫小六,你招我吧,我帮你。”

白尧羽的好脾气快被磨光了:“我要招的是学徒,不是端茶送水的。”

“我知道啊。”说着便起身,走到药柜那里,拉开一个小柜门:“石莲,味甘,性凉,可提伤止痛、止血止痢。”合上柜门,拉开旁边一个:“谷精草,大多生于南方,可用于肝经风热、对夜盲症也有极好的疗效。”小六唇角微勾,走了两步,又拉开一个柜门:“灯心草···”

“看来姑娘对草药有一定的了解,可行医并非如此简单。”白尧羽打断小六:“这里面的门道一时半会儿也学不会。”

“这整个镇子只有你一家医馆,别说懂医之人,就算你真能招来一个学徒,也未必有我好,况且,你低估我了。”小六几步走到他跟前:“退一万步讲,我再不济,也能帮你抓药,白医师这笔买卖也不赔啊。”

凝神想了一会儿,白尧羽轻笑:“也对,那明天就过来可以吗?”

小六笑:“当然。”

“走吧,我先送你回家。”白尧羽开始动手收拾。

小六摆摆手:“不用了,我自己回去就行。”话音还没落人就走了。

白尧羽以极快的速度收拾完,不过转眼的功夫,出门却不见小六的身影,唤了几声没人应答,便关了门去后堂休息。

虽然觉得小六奇怪,但到底是一个女孩子,白尧羽担心她一个人出什么事,一晚上也没怎么休息好。

第二天看她安然无恙来医馆,才算松了一口气。

今日小六出门时,还被母亲拦住,问她去哪里,小六说整天呆在狐狸洞里无聊,就在镇上医馆给自己谋了份差事,羽梵知道她打小对药草感兴趣,也就没多说什么,只叮嘱了一句防人之心不可无。

就这样,小六每天晨起出门,日落而归,白尧羽发现自己还真低估她了,小六对草药算是精通,人又聪明,稍加提点就能开方子,也能诊治一部分病症,着实帮他分担了不少。

就这样过了三个月,除了小六的身世,白尧羽对她已经很是了解,至于她家住哪里,为什么来这里,白尧羽好奇过,也问过,小六都没回答,之后白尧羽也没再多问。

某日,两人在后院里晒药草,小六开口:作为小学徒,我没让你失望吧?

白尧羽笑:何止啊,你完全超出了我的期望。

将手中的药材分门别类归置好,小六坐到廊下倒了一杯凉茶,喝了一口说:那掌柜的不赏小的一间房?

“你要住这里?”

“我住师父这里不是理所当然的吗?再说了,你做饭那么好吃,没人鉴赏怎么行?”

整理完手中的事情,白尧羽也过来坐下:“随你,反正空屋子也多,住下也好,省得每晚你回家的时候,我都得担心。”

小六身子往前探了探:“你担心我啊?”

白尧羽笑:“对啊,害怕你被人拐了。”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白尧羽不经意的玩笑话,却让小六心中泛起了涟漪,她不傻,很清楚知道这份心跳意味着什么。

自此,她正式在医馆住下,白尧羽对她很好,饭菜紧着她喜欢的做,她的衣衫也都是他选的上乘布料,颜色大多也是她钟爱的鹅黄。

街坊邻里有时也开玩笑,说小六是白尧羽未过门的媳妇儿。时间一久,小六有一种错觉,总觉得两人是相伴许久的老夫老妻,很多事情都不用明说,以至于她忽略了,感情这东西,一个人做不了主。

她揣着自己的小欢喜在医馆一呆就是两年,直到宛儿出现,那个弱柳扶风的女子。

宛儿是新搬来镇上的,说是身体不好,来这里养病,她搬来后很少出门,据见过她的人说,生得极好。

小六偶尔也作为谈资对着白尧羽念叨几句:也不知这位小姐生得什么模样,又是何方神圣,我倒是有些好奇。

白尧羽还笑她:又不是翩翩公子,你有什么好好奇的。

一日,他们如往常一样开堂问诊,一个家仆模样的人来医馆,说想要白尧羽入府诊治。

小六轻笑:“镇子就这么大,没几步就到头了,你家主人还真够金贵的,这点路都不愿意走。”

那家仆也不急:“姑娘误会了,我家主人身子骨弱,初春的天气反复无常,这几日又得了风寒,着实不能随意出门。”

白尧羽开始动手收拾医箱:“不碍事,我走一趟就是了,你就呆在医馆里。”对着小六吩咐一句,就与家仆一起出了门。

这入府指的是哪里,小六自然是清楚的,毕竟,除了新来的那位小姐,也没人把自己简陋的房屋称作府邸。

白尧羽回来时,天色微暗,医馆已经没什么病人,小六一脸好奇:“怎么样?那位小姐可是貌若天仙?”

“模样是不错。”白尧羽放下医箱:“有吃的吗?”

“怎么个不错法?”小六将自己刚买的饼递给他。

看着小六眼巴巴的样子,白尧羽觉得好笑:“你怎么对宛儿这么上心?”

“她叫宛儿?”不知为何,小六总觉得白尧羽刚才有一瞬间脸红了。

“嗯,赶紧收拾收拾,早些歇息吧,明天还得一早出诊。”

“去哪?”

“宛儿小时候生过一场大病,心脉受损,需要长期调养,她这几日不慎又得了风寒,身体状况有些差,我近段时间需日日上府查看。”说完摆摆手就回到自己房间。

小六这才意识到,她这两年过得舒服,颇有一点得意忘形,甚至于从未想过其他女子会在白尧羽的生命中出现,这一仗打得有些措手不及。

接连六日,白尧羽都是晨起就去了宛儿府上,日落才归。小六问过为什么诊病需要那么久,他说诊完病还下了会儿棋,宛儿下棋很好,而小六也是那时才知道,原来白尧羽喜欢下棋。

第七日,白尧羽没有再出门,之前的家仆送来了一本棋谱和一幅画,他看得入神,频频点头或是微笑,小六凑上去看了几眼,棋谱看不懂,画也品不出哪里好。

她喜欢白尧羽,也喜欢两人之前的相处方式,在宛儿出现前,她一直以为能这样陪白尧羽老去,然后等待他的下一世轮回,可惜,她虽是灵体,却也算不过天命。

第八日,她见到了宛儿,果然美目流盼,气质幽兰,随她而来的还有一堆书画,说是来登门拜谢。那日,白尧羽发了脾气,他接过宛儿手中的东西,吼了一句:“不是跟你说过要静养的吗?外面风还这么大,你出来做什么?”

那是小六第一次见他发脾气,也是第一次知道,原来这个近三年都对自己礼貌温柔的人,还有这般怒气。

关心则乱,他很担心宛儿吧。

小六这才明白,她以为的好,只不过是白尧羽的教养,在他心里,小六自始至终都是个学徒,只不过这个学徒是女人,他要处处迁就。

一时间觉得无趣,扔下手中的草药,回了后堂屋中,看着铜镜中的自己,小六翘着手指抚了抚脸庞,作为狐狸之后,她自然也生得俏丽,可无论她怎么尝试,都无法呈现出宛儿身上的那种柔弱美,原来,他喜欢这样的女子。

可自己终究只能是小六这幅模样与性格,巡视四周,在这屋子里住了两年,也是时候回狐狸洞了,整理衣物,看着满箱子的黄色衣衫,想起她当时问白尧羽:你为何给我做这么好的衣服,自己却用一般的料子?

“身外之物,我不在意。”白尧羽没有多想就答。

轻笑一声,小六将这些衣服重新放回柜中,原来只是不在意啊,最后看了一眼房间,除了腰间那个草药香包,她什么也没带走。

回到狐狸洞,母亲问她怎么回来了,她说:玩腻了。

之后的每天,修炼,睡觉,晒太阳,却再也没有进过自己以前喜欢的那个林子。

数着天数过日子,竟也熬过了大半年,偶然间听下人们议论,说最近有个书生频频上山找灵体,说是娘子病重,需要药引。

小六闲得发慌,磕着瓜子听她们讲故事,听着听着,隐约觉着不对,问道:“这个书生是医者吗?”

“好像是的。”下人答。

扔下手中剩余的瓜子,小六起身整理了下衣衫:“我出去走走。”

用法术寻了一下,看到白尧羽撑着木棍沿山路往上爬,满头大汗,时不时还停下休息一会儿,倍觉好笑,她们灵体的栖身之处凡人是看不见的,白尧羽完全在做无用功。

小六看了一会儿,就回了狐狸洞,接下来数日,她每天都去看白尧羽爬山,看久了觉得没趣,就变幻容貌,走到他跟前:“你来山上找什么?”

“小生前来寻药。”白尧羽看见一个老奶奶出现在自己跟前,礼貌地作了个揖。

“什么药?用来做什么?”

这位老者出现在这荒无人烟的山上,且无声无息走到自己跟前,白尧羽隐约觉得这个老者不是凡人,当即跪下拜了一拜:“小生妻子自小心脉受损,现病重无医,我查询了一些上古医书,书上说求得灵体心脉为药引,便可治愈。”

小六冷笑:“那你可知,灵体没了心脉,一样活不了。”

白尧羽又拜了一拜:“小生自然不会伤无辜性命,得四分之一即可,如果仙者能指路,小生自当做牛做马来偿还。”

“做牛做马?如果要你一命换一命呢?”小六冷声问。

“可以。”白尧羽毫不犹豫。

小六审视着这个给自己下跪的男人,她一直以为他是冷清的,直到现在她才肯承认,这个人也是凡人,只不过他的热烈不属于自己。

“明日此时来取。”说完就施法离开。

“谢谢仙者。”白尧羽以为是自己的诚心感动了上苍,认真地磕了三个头。

第二日,他依约准时来此,顺利拿到四分之一心脉。

后来,宛儿的病痊愈,只是以前偏爱青色衣衫的她,不知为何喜欢上了鹅黄色,以至于白尧羽看到她时,总能想起无故消失的小六。

后记:

俗世情缘,最是剪不断,理还乱。

羽梵站在床前,看着榻上昏迷不醒的小六,抚了抚心口,对小六的哥哥说:“百年前,她带着只余四分之三的心脉回来,百年后她痊愈,却又给了四分之一,灵力尽失,再这么折腾下去,我怕是也活不久了。”

哥哥握着小六的狐狸爪,喃喃自语:“你怎么这么傻呢?凡人两世轮回,你也糊涂两次···”

百年后,小六醒来,觉得胸口隐隐作痛,修养数日,出了狐狸洞,在阳光正好的林子,看见了一个好看的白衣少年。

在她看得出神之际,那少年从花草间起身,对她笑了笑:姑娘可是迷路了?

爱而不得,嗜心伤神,无药可医

因果循环,几度轮回,谁又放过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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