爸爸妈妈,你们好!此刻,蒙蒙细雨笼罩着我,花更红草更绿,湿漉漉的是我的心情。仰起头,灰云一览无余,我仿佛又看到你们在天堂里对着我微笑。
天堂里,是不是有绿柳红花,也有鸟语花香,是否有你们稳定的家,你们是否相依相偎,恩爱又加?
妈妈,有一次,你对我感叹,“俩人之中谁先离开,谁会最幸福。”我怎么会懂,那时几岁啦?不记得了,当时脑洞混沌不开。
妈妈得了皮肤癣,头发里,胳膊上,都是。常年累月,药不离口,灯光下,阳光里,妈妈坐在小桌旁,爸爸用一支小竹签裹上药棉,蘸点粘糊糊,黑呜呜的药膏,左手拨开一缕长发,右手均匀涂抹,抹完,就是一顿饭的功夫。他们二人被光线包围,周身罩着层层黄色光晕,他们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笑,家长里短,妈妈脸上的皱纹开了,爸爸依然是年轻的俊模样儿,恍如隔世,真乃人间天堂。
黄昏时,爸爸、妈妈、我、弟弟、妹妹几人走在乡间小路上,夕阳余晖拉长了影子,层层梯田里玉米棒子一尺长了,玉米杆子挺拔屹立,玉米叶子哗啦啦响,弟弟妹妹一会儿跑前一会儿落后,哈哈笑声此起彼伏。
爸爸妈妈并排快走,看看前瞅瞅后,大声喊“大妮儿,快走!”
我迈开步子,正要跑,眼直了,“咦,爸妈啥时竟拉起了手儿?他们敢?”
妈妈晚上总要洗洗脚,四十多岁,腿脚不太好。爸爸要么提醒,要么端水。热气腾腾的,是妈妈的微笑:
“嗯嗯,水正好!”
“妈妈,你脚上大趾头边骨头突出这么多,走路疼不疼?”
“当然啦。以后还要动手术切掉呢。妮儿长大了,能给妈妈洗脚了。”
我两只手更有力了,妈妈笑着说:“妮儿的手像小猫爪子给我挠痒痒呢,真舒服啊!”
我吐吐小舌头,眯缝着眼儿,“我可是废了吃奶的劲儿,好不好?”
妈妈笑着刮我鼻子尖儿,“知道知道,妮儿有本事……”
妈妈中风再也站不起来,右边身子偏瘫,爸爸掺着她满屋子练走路。因病痛折磨,妈妈时笑时哭,脾气叫人琢磨不透,她对我对爸爸时好时坏。
早上,阳光灿烂。妈妈坐在藤椅上,爸爸抓着她右胳膊,费力站起,再稳上几分钟,开始慢慢走,妈妈重心全移在爸爸身上,爸爸要保证体力均衡,还要支撑妈妈,双脚如铁箍固地,让妈妈手沿着桌子,沙发,床,挪到阳台,看看长得正欢的兰草、牡丹、大叶兰、仙人掌。爸爸说每一种花的来历、长势、好看样儿,妈妈是种花草的高手,她静静听,脸上漾起久违的笑容。我们换替着掺她,走一回,一上午。时间平稳溜走,妈妈笑容依旧。
妈妈走后,有一天,无意间,我发现爸爸右脚大拇指边长个绿豆般大小的肉瘤,双脚二趾头三趾头往脚背弓着,不会自然伸直。
爸爸说“搀你妈妈次数多了,不自觉形成的。”
“那能治吗?”“不用治,慢慢会好的。”
“爸,你太苦了,”
“没事,爸爸身体好着呢,别担心!”
我无言以对,转过身,泪眼汪汪。
我怎能不知,后来几年,妈妈除了不能自理,还得了脑子痴呆症。对我们说话,吚吚哑哑,外人听不懂意思,她急了,脸涨红,越让人不懂,只有我们能懂。妈妈要吃饭了,奶粉汤泡馍,喂前,爸爸先试凉热,奶粉加泡馍,软软糯糯,粉白粉白,诱人垂涎。他用小不锈钢汤匙盛着,喂到妈妈口里,不能猛,不能快,否则妈妈咳嗽不停。他每一次喂,目不转睛,盯着妈妈,嘴不自觉的一张一合,再把她嘴角的馍花水儿用专用手巾轻轻擦去。那一刻,她是爸爸手心里的宝。
…………
妈妈害病十一年,生活不能自理九年。这九年里,妈妈的每一声哭,每一次笑,爸爸都看在眼里,记在心中。我不知道,爸爸的心是何做的,竟能这么耐磨,这么坚持!我没看过他哭,只见他笑,笑着喂饭,笑着掺她,笑着看她种的花,笑着为她寻偏方,看医生,为她煎中药,喂西药,笑着为她穿衣服,梳头发,抹癣药,为她翻身,和她说从前的忙碌。不管她能否接上茬儿,只喜欢她笑。
我不知道妈妈几世修来的仙福,遇到勤劳,俊逸,康健,能力强的爸爸。对外他是中学校长,对内他是九口之家的家长。他真不累?当他担着一百多斤的红薯颤颤巍巍走过土坡时,当他月照当头拉着满满一架子车柴火跑往家时,当他黑灯瞎火的在夏秋之夜捉来一大盆螃蟹给外婆治腿时,他真不累?
比起妈妈,我没她的能力(她是她同学中的佼佼者),我没她的福气。我只能算是世间的一枚匆匆过客而已,虽然他们是我的楷模,可我不愿想起他们,我也不愿写他们,因为想起他们,内心如刀绞一般不能自已,何况这么多年,我也没做好我自己。
可每次春暖花开,每年麦浪滚滚,每次秋风渐冷,每年瑞雪飘飞,都挡不住我的怀念。那缕思念是一种病,病中我看看天上繁星,瞅瞅云卷云舒,望望松间明月,凝视暖暖的太阳,感受狂风暴雨,总以为妈妈微笑着在天堂看我,爸爸面带微笑着对我说“妮儿啊,我们挺好的,你们姊妹们要和好,相互照应着点儿啊!
“清明时节雨纷纷,路上行人欲断魂”,今天清明,绵绵细雨是我心中的眼泪啊!我手捧一束鲜花,穿过灰云早已飞到你们身边,心心念念细细碎碎却不知从何说起,只有喃喃“愿你们再无病痛的折磨,愿天堂的微笑永远属于属于你们,爸爸妈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