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小冬子无拘无束地玩呀玩,玩呀玩,一下子玩到了第二年的秋天。秋天真好呀!天空蓝蓝的,天气暖暖的,空气中总是有一种甜丝丝的味道。好吃的一茬接一茬,吃也吃不完。就在夏天的粉色塑料鞋和小红花半袖衫穿着有点儿冷了的时候,屯子里突然传出一个好消息,生产队要办一个育红班,免费让所有没上小学的孩子去‘上学’,育红班的老师是生产队刘队长的老闺女刘淑兰。
小冬子,艳春,小生子,二有子,三丫还有亚玲子,大家都没有去上小学。要上小学,每学期要有二块五毛钱的学费的,再加上书本杂费,也是一笔不小的开支。像二有子家里,是不可能开出这笔闲钱来的。而其它家庭,若不是小孩子自己非得要去上学,大人们根本不会理这个茬,能混上一年是一年哪。
免费上学学知识,不去白不去呀。经过刘队长在广播喇叭里的动员,差不多所有适龄孩子都同意去育红班了。小冬子也很高兴,自己虽然通过墙上的报纸认识不少字,但总归名不正言不顺,瞧人家上学的放学以后还有作业,神气得很。这回,自己也可以有作业了。没有书包,妈妈用一块旧花布随便缝了一个,虽然丑,但也算是个书包。妈妈又给了一毛钱,去供销社买了一个本子,一块橡皮和一支铅笔,常妈用剪子给铅笔削了个尖,也就算完备了。
艳春背了姐姐用过的旧书包,虽然旧,但确实是个书包;还有一个旧的铁文具盒,虽然已经掉漆了,但确实是个文具盒。这令小冬子非常羡慕,也很无可奈何。幸好有二有子跟三丫还不如自己,就空手拿着本子和铅笔。小生子和亚玲子的状况跟小冬子差不多,大家互相也没有什么好歧视的,于是,就一起高高兴兴地去生产队院里上学了。
育红班就设在磨米房旁边的一间空房子里,简单地摆了几张用木板钉的长条桌凳。一块新刷的黑板挂在前面墙上,散发着墨汁的臭味儿。刘淑兰也没几年文化,也没当过老师,但是她穿得干干净净的,两条大辫子又黑又直地甩在身后,脸上笑眯眯地,先点大家伙儿的名字。除了艳春和亚玲子等的名字像是名字以外,小冬子、二有子等孩子还没有什么正儿八经的名字,于是,小冬子就叫常冬子,二有子叫王二有,三丫就叫王三丫了。
点完了名字,刘老师便在黑板上画了四条直线,然后在中间写了一个‘a’。
“今天,我们就先学一个韵母,‘a’。”她说,“都跟着我一起读,‘啊——’。”
于是,所有的大大小小的孩子便都扯长了脖子,拉着长长的声调跟着她喊‘啊’。
学完了‘a’,刘老师便不再教下去了,而是领着他们唱起了‘我在马路边,捡到一分钱……’
小冬子在育红班胡乱玩了一天,学会了‘我在马路边’这首歌,就放学回家了。她的作业是写整整一篇‘a’。她高高兴兴地写完了。第二天,又开开心心地去上学,除了唱歌,又学习了第二个韵母‘o’,晚上还是一篇作业。
到了第三天,学‘e’。晚上写作业的时候,小冬子怎么写怎么觉得这个‘e’写得太难看。小油灯下,她一遍一遍地擦来擦去,就是不满意。常妈哄着小秋睡觉了,常爸早已经不耐烦了,连连说道,“行了,行了,你这个‘e’写得挺好了,就这样吧,睡觉吧,点灯熬油地。”
可是小冬子就是觉得写得不好,还要擦,还要重写。这时候,常爸的忍耐达到了极限,他一把扯过小冬子的本子,两把撕了,接着吹灭了灯。
“你个王八犊子,别念了,痛快儿睡觉去。”
这是小冬子小小的人生里第一次遭到重大打击。她不敢反抗,只好一声不吱地躺进被窝里。这一夜,小冬子伤心地哭泣着,就连睡着了还在抽抽答答。早上起来,眼睛肿得连双眼皮都没了。
“不上就不上吧,反正来年也就上小学了,到时候你就会写‘e’了。”常妈在饭桌上安慰着她。
常爸一直没吭声,也许还在生气中。小冬子不敢惹爸爸,低头快速扒完了碗里的饭,赶紧走了。来到当街上,让她吃惊的是,二有子告诉她,他跟三丫也都不念了。小冬子赶紧问他们为什么不念了,难道作业本也让大人给撕了?原来,二有子不念是因为他根本不想写作业,而三丫是因为根本就不会写,也学不进去。
小冬子的心理得到了安慰,毕竟不念的不光是她一个人,还不至于太丢脸。这时候,艳春和亚玲子一起挎着书包走过来了,见这三个都不像是要上学的样子,赶紧来问缘由,听说这三个都不念了,二人当即决定,也不去念了。小生子去了育红班之后,才得知这些人不念了的消息,中间跑了回来,也决定弃笔不干了。
于是,大家伙儿又重新拾起刀枪棍棒,摔泥泡过家家,又没完没了地疯玩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