汤国庆病了,他两腿发软,脸色发黄,他也不清楚自己得了什么病,但总感觉自己有病。厨房里飘着排骨汤的香气,飘进客厅,钻进汤国庆的鼻孔里,不过,汤国庆并没有食欲,反而有些恶心,客厅里的灯光加重了这种感觉。小蔓将汤盛好,端到汤国庆面前,汤国庆用手推了回去,小蔓说,你到底怎么了,哪里不舒服?汤国庆只是低着头,不说话,好像一只闷葫芦。小蔓说,要是不舒服,就去医院瞧病。汤国庆说,没病。小蔓用手试了试汤国庆的额头。若是在以前,汤国庆一定会将小蔓的手拨开,但那天,他居然没拨。
第二天,汤国庆依旧是没精神,走路两脚发飘,好像百四十斤的体重已经被风干了,在办公室里,听着几个体育教师讲昨天的球赛,他也发腻发烦,直想冲着他们大吼一句,别废话了。小倪走近汤国庆,笑嬉嬉地说,汤老板今个没精神啊,昨夜觉没睡好?汤国庆恶狠狠地剜了他一眼,走到办公室的最后边去了。汤国庆一屁股坐到椅子上,随手就摸到一本画报,看那封面,似曾相识,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翻开一页,看到一个乡土文章,有段文字是这样写的:——“从前有个孩子在野外喝了口小河沟里的水,结果过了一段时间以后孩子眼看着就消瘦了下去,脖子却越来越粗,饭量越来越大,可就是不长肉。有一天,孩子犯了个错误,父亲一生气给了他一个耳光,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这个很平常的耳光竟一下子掀掉了儿子的脑袋,父亲大恸之下惊异地发现:从儿子那粗大的脖颈流出来的不是血,而是成千上万的蚂蝗。原来,孩子那次喝的河水里有蚂蝗籽,蚂蝗在他脖子那儿孵化并繁衍了后代,孩子的脖颈仅剩下了一层皮。这个故事让时庄所有的孩子听了都毛骨悚然,从此以后,再也没有人敢在水沟里喝水。我现在写这个的时候,还感到头皮一阵一阵发麻。”
汤国庆看得毛骨悚然,啪地一声将画报扔到地上。他决定无论如何都要去医院看看。
仁慈医院的急诊科室里挤满了人,男的女的都有,多数是从农村赶来诊病的,衣服肮脏且不合身,有个男青年,大概是做瓦匠活的,裤脚上粘满了小水泥浆,边上一个中年男人脸色蜡黄,他在蓝色中山装里穿了一件绿色学生装。汤国庆站到那一群人中,就有鹤立鸡群的感觉。
医生不在,剩下这一群病人七嘴八舌地等,等了半个钟头也没个人影,病人都急了,汤国庆也暗暗着急,娘的,这什么狗屁医生,没一点时间观念嘛!他想走,但看到身后又多了几个新面孔,就想,好不容易等到现在,不能走,走就便宜后面的人了。
大伙都在着急上火的时候,医生急匆匆地闯进了,一屁股陷进皮椅子里,拿起笔和处方单子,说,大家排队,按照顺序一个一个来。前面的病人走了,后面的病人抵上,汤国庆听到病人用近乎阿谀的口吻向医生询问,医生,我得的什么病?严重吗?低声下气的,而那个医生很不耐烦,几乎是恶言相向。汤国庆听了,憋了一肚子火,真想脱下那双耐克鞋,狠狠地掷向医生的脸。
汤国庆就这么想象着,好像自己已经真在抽打医生了,啪啪啪,清脆响亮,好解气!奇怪的是,汤国庆的肚子也好受了,浑身舒服。汤国庆正想着,忽然就听到医生喊,你到底哪儿不舒服?轮到自己了,汤国庆却吞吞吐吐说不出个情形来,该说啥好呢?说自己肚子里长了蚂蝗?说前些天吃了河蚌肉,所以心中忐忑不安?那也太可笑了。汤国庆磨磨蹭蹭,医生急了,喊到,下一个。汤国庆忙说,我有病。医生说,什么病?汤国庆说,我吃了蚂蝗。医生说,你怎么这么不小心,居然连蚂蝗都吃到肚子里。汤国庆又改了口,说是吃了河蚌肉,担心肚子里长出蚂蝗来,汤国庆这话刚说完,就听见后面有哄笑声,虽然是轻微的,听着却特别刺耳。医生说,没事,到胃子里都消化了。汤国庆仍然不放心,说,可我看了一本书,书讲一个孩子喝了河水,肚子里长蚂蟥,后来小孩就死掉了。医生打断他,我是医生,这里我说了算。
汤国庆真想给医生当胸一拳,他盯着医生,医生依旧是面无表情,医生说,人的胃里有酸,会腐蚀掉的。汤国庆离开医院后,心情并没有好一些,反而更糟糕了,他恨医生,什么白衣天使,都是白眼狼,都该杀!汤国庆被这种愤怒折磨着,他觉得整个世界都在与自己作对,天气很好,阳光蔚蓝,可汤国庆的心情坏到了极点,他说不出来自己究竟怎么了,究竟该怎么办?汤国庆到家就歪到了沙发上,不想动,自打女儿被送走以后,家里就少了很多热闹,夫妻两人面对面,说说情话倒也是不错的选择,可小蔓进了木材厂后就像变了个人似的,和汤国庆越发生分了。
汤国庆盯着天花板,目光从水晶吊灯游移到边角的木线条,那儿有只苍蝇,汤国庆出神地看着苍蝇,苍蝇用细细的脚搓搓脑袋又放下,渐渐地,苍蝇在汤国庆的眼睛里越来越大,越来越醒目了,汤国庆的心里一阵反胃,脊背好像垫了个东西,咯得疼。汤国庆翻身起来,看清了,沙发上有个女包,印花的人造革面子。不对呀,小蔓都用真皮的坤包,而且尺寸小许多,只能放个钱包和口红啥的,现在这个包明显偏大,可不是小蔓的,又会是谁的?汤国庆拽开拉链,从包里拿出了本帐本,硬面子的,汤国庆翻了翻,全是小楷和密密麻麻的数字,好像数不清楚的苍蝇,汤国庆对数字是没有兴趣的,他合上本子,正要塞进包里,就在此时,他忽然改变了主意,那么多年了,他还从未发现过女人的秘密,他要将帐目复印下来。汤国庆跑到街上,找了家小文印室,将帐目全复了下来。回家后,他把帐本塞进包里,又把复印件丢到橱顶上,然后他长长地吁了口气,好像完成了个重大任务。
汤国庆走进厨房,端出一盘冷菜放进微波炉里旋,旋热后就拿出来,自己给自己倒酒,边斟边酌,白酒流进食管流进胃,好像火烧一样,汤国庆的头微微犯晕,骂道,好,烧,烧死它们,统统烧死。小蔓回家时,汤国庆已经伏在了桌上,嘴边流着口水,满屋浓烈的酒气,小蔓厌恶地望着汤国庆,转身要进卧室,汤国庆叫了,你不想知道些什么吗?小蔓头也不回进了卧室,汤国庆笑了,你的包还在沙发上。小蔓走出来,拎了包又进了主卧室。
汤国庆的家是星晴小区最好的大套,二室二卧两厅,就因为这套大房子,汤国庆成了人人羡慕的对象,小子有艳福啊,女人既有貌又有本事。更有人说,汤国庆是傻子有傻福,而小蔓呢,则是人们心里的女强人,女能人。汤国庆拳打木材厂老板以后,小区的人对这两口子又有了新的认识,汤国庆是绿帽子,小蔓是坏女人了。只有汤国庆才知道,这大房子有多尴尬,女儿送走后,小蔓也常常不在家,诺大的房间里只有他一人,冷清。木材厂的事发生后,汤国庆和小蔓的关系冷了,渐渐地,那事也越发少了,两人竟有彼此厌恶的心理,于是汤国庆在女儿的卧室休息,等于事实分居了。
汤国庆摇摇晃晃地站起来,冲着卧室对小蔓喊,别忘了你的帐本。汤国庆进了女儿的卧室,仰面躺下,心里涌动着一丝快感。他已经报复了小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