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关于玛丽这件事上,我从来不吹牛逼
嘘,我现在有些微醺,刚刚好。还能走路。腮帮子热乎乎的,眼神迷离,像一只勾人的妖孽。这样形容可能有点变态。但没关系,玛丽总爱这样赞美我。她说第一眼就被那双眼睛摄了魂魄,少女心复苏。她讲话的样子真是可爱,要不是我的理智拦住我,我一定得亲她两口。
我歪在门上,舒服地吐出嘴里的酒气。你可别说,被酒精麻醉的感觉真好。
玛丽,玛丽。
没人答我。
连空房间都不愿意给我两句回音敷衍。
厨房,卧室,洗漱台,阳台……我都翻了一遍,还被脚下的鬼东西绊了一脚,没人。
我不感到意外的,这丫头从来都是神出鬼没,习惯玩捉迷藏这种低级游戏。上次从哈尔滨飞回上海,大包小包地全都扔在我床上,说这次要长住。我没把她的话放在心上,连床都懒得收拾。果然,第二天醒来就闪人了。
但这次不一样,我有直觉,很强烈的那种。它憋足了气,卯足劲地掐着我的人中,向我发起强有力的暗示。不要问我直觉是什么东西,这东西太玄乎,我也不懂。
可是她在哪呢……我灵光一闪,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算了,罢了,我急需一张床。
玛丽是我女友,中国人。
我之所以画蛇添足,是因为太多人觉得我找了个洋妞。
怎么可能呢!
我能找到洋妞才怪!
她之前叫谢美丽。俗到家的名字。但她丝毫没有意识到这一点,还说人如其名。呵,姑娘,你真有胆量。可我丢不起那人,于是凭着出色的小学生文化水平帮她重塑人身,从头来过。
那段时间正流行交笔友,特别是那种蓝眼睛黄头发的外国友人。要是谁能从门卫老头那抱回一沓信,那才风光的不得了呢。聪明的我拿准了这点,动之以情,讲外国小哥多酷多牛掰,终于说服了谢美丽同学给自己起个时髦的英文名。笔名酷,是成功的第一步。
Mary,她一眼相中了这个。
小学四年级单词表人名那一列的第一个——Mary,玛丽。
真是……洋气啊。
所以说,我们算的上青梅竹马。从光着腚的野蛮人进化到现代文明,不离不弃。电视剧里青梅竹马的戏码多得是,而且按照惯例,总会半路杀来一个杰克苏的男一号,将原配碾压得体无完肤。光靠这一点,我就特想抽那些多事的编剧一顿。
你就不能简单粗暴地成人之美吗!事逼!
所以,我把和玛丽恋爱时遇到的所有堵塞都推给了无良编剧。
管他呢。
所有恶势力都应该被打倒,不是吗?社会主义才万岁。
糟糕,我话太多了。
怎么回事,我是喝断片了吗?还是我在做梦。
神经中枢还没来得及处理我的疑问,一帧很晃眼的画面就闯进来,像个强盗,吓得我胸口发闷。
画面里的那个人是玛丽,背后是茫然雪地。实际上我看不清她的脸,五官剪裁得模糊,像过度打了马赛克。但我还是认出了她,怎么会认不出呢。那件大红色的毛衣,是雷特送给她的。她一直穿着,连出现在我的梦里时都还固执地穿着。生怕毛衣离开她会缺氧而死。
不说这了。我太生气了我。
紧接着,长镜头里蹦出来了一列火车,火车头大的很夸张。车速很慢,大概是到站了。于是,很多人头从一个长方形出口跳出来,成仪仗队排开,没有表情,没有多余的动作。我想,真正的主角还没有登场。
果然,两分钟后,一个中年男子闪亮登场。
我真是天才。连做梦都是。
然后——他啪地一下关了列车门,吹起口哨。
列车继续滚滚向前。
呃,失误失误,我猜错了。他不是列车员。
那个梦断断续续,像黑白电视机里不安分的雪花,没有色彩,完全失真。最后,连雪花也失去了耐心,收回了所有背景,只留给了我两个镜头,一个是写满疲倦的玛丽的脸蛋,一个是一张破旧车牌,哈尔滨,上面这样写。
我猛地坐起身,额头生出一层细密的汗。
是梦,果然是梦。
但玄乎的直觉又告诉我,玛丽出事了。
我跳下床,速度直逼刘翔。好吧,我可能又在吹牛逼了,但那又怎样。这不怪我,怪只怪酒的后劲太足了,我已不是我。
我在一个大衣柜前停下,用蛮力撕开了门。
谢天谢地,她果然在里面。
“你还好吗?”我问了句废话。
她怎么可能好呢,蔫了的刘海耷拉在脑门上,油光发亮。睫毛膏和眼影在眼角晕开,怕别人看不出来,又顺带着在周遭裂开两条眼纹。整个人被疲倦包裹,像落水的狗,缩在衣柜的角落。真是糟糕极了。
我知道她又去找雷特了,不然她不会化那么浓的妆。神经病啊,我骂了一句。当然,我是在骂雷特。我很生气啊,我才是她男朋友啊,怎么会不生气!可有什么办法呢——心中的熊熊怒火仅燃亮了一秒便彻底暗淡——我还是得抱起她。
先让她在床上睡会吧,我趁这个空档做些吃的。她一会儿醒来准饿。
番茄炒鸡蛋,要加很多蒜黄,不加酱油,醋越多越好。对了,鸡蛋不能打碎。
玛丽说她最喜欢这个口味了。
我对此总是嗤之以鼻,真是恶趣味。
却认真地在记事簿上写下了“番茄炒鸡蛋”的八大注意事项。我不是在充可怜卖慈悲啊啊,我只想说——好记性不如烂笔头。
的确,我记性不大好。
元素周期表背了整个高中时代才背到Ar。逛完超市付完账总会把买好的东西忘在购物车里。还有在同一家店吃了两年的烤肉饭,到现在都没记得是七块钱还是九块钱。
可是在玛丽面前我总能超常发挥,出色到连我自己都惊讶。我这次没撒谎,天地可鉴。
玛丽的几号口红放在了客厅还是卧室的抽屉里,袜子几双棉几双薄,姨妈巾还剩下几片,阳台上晒的是三角裤还是黑色蕾丝……我都倒背如流。
我没有吹牛逼,在关于玛丽这件事上,我从来不吹牛逼。
所以,凡是和玛丽有关的细碎片段,甚至呼气吐气,都被我关进记忆里——浇水,除草,茁壮成长。
比如,我至今记得五年级那个热到变形的暑假,一直收不到信的玛丽急得要哭了。嘴角扯起一万个不开心,她问我是不是地址写错了,还是邮寄员忘了送。
我敷衍道,可能是寄到学校了吧。
玛丽的脸蛋一下炸开了花,“哎呀,我忘了改地址了。”连绵不断的喜悦从她的身体里跑出来,牵着她在地上连蹦了三下。
于是,我们第一次一个人坐长途大巴去了学校。
玛丽问我,你哪来的钱啊?
老子的零花钱啊。
啊。玛丽被我们坚实的革命友谊吓到了,连忙握着我的手:放心,就算死,我都会还你的。
乖乖,一定是琼瑶剧看多了。
算了,被老爸发现他钱包里的钱少了,我估计先死的是我。
不过作为革命友谊的交换,玛丽花五毛钱买了两根雪糕。一支香草,一支哈密瓜的。当然了,主要目的是打发漫长的乏味的无聊时光。
我配合得挺好,舔了那根棍子两个小时。
知了不要脸地叫,香樟树拼命地散发她的清香,夏天宣布迎来了她的高潮。叶湾南路,柏油路上,两个黄毛孩子趴在学校大门外,眼睛放光。
庆幸的是门卫老头还在。
他在一旁唠叨着:这不放假了吗,怎么还往学校里钻。大热天的,再热爱学习也不能这么刻苦啊。唉,他从牙缝里挤出一口气,拉了很长的调子才放完,唉,我孙子要像你们这样就好咯。
他准是在讽刺!心机boy!没见我们在找信吗!
可歌可泣的是,在玛丽眼泪落地之前,那封信被找到了。
上海市静安区叶湾南路204号上海阳光小学五年级(三)班谢美丽收。
寄件人:雷特(哈尔滨)
牛皮纸上歪歪扭扭的几行字足以让瘦小的玛丽的眼泪夺眶而出。尽管那时,我并不知“夺眶而出”这个成语,但玛丽哭声的分贝值和脸蛋上脏兮兮的泪迹早已验证了这点。
别哭了。我一向对哭的女孩束手无策。
她哭得更凶了,小手在脸上捂来捂去,将咸咸的汗和泪的成分比例调配无懈可击。
我急了。两只手聚满了勇气,一把拢过她,将她圈在我的怀里。身子却僵硬得不行,腿也小幅度地颤抖。门卫老头你别惊讶,我真不会安慰人啊。
那次后,玛丽与雷特的通信往来更加频繁。每个周末都能在收件室看到她的身影,瘦小的,却充满无限希冀的。
就这样,时间大手笔地飞到了三十岁。
真无情。
好了,不说了。番茄鸡蛋新鲜出炉了,我再熬锅母鸡汤。
玛丽是在第二天早上醒来的。
她没有立即起床。而是很仔细地端详了我一番,从眉梢到刚生出的胡茬,那神情,像疼惜收藏多年的珍品。她应该笑了,咬着嘴唇的甜美的笑,香气喷在我鼻翼两侧。大概是看我太帅了吧,她忍不住亲了我的眼睛。她说过呀,第一眼就被那双眼睛摄了魂魄。之后,她拿开了我的胳膊,下了床。
我当时是醒着的。
准确说,我一夜都没睡。
因为和我推测的一样,门被关上的那刻,玛丽又要走了。所以,我得多看看她。
不过,我对上帝有个小祈求,让她把饭吃完再走吧。
眼角有泪掉下来,真没出息。
下午两点我收拾房间的时候,发现了昨晚绊我脚的鬼东西。那是一台报废的红白机,老得掉牙了。当初玛丽说她想玩FC上的超级玛丽,于是我去古玩市场花五百讨回了它。
玛丽给我讲过一个故事,关于超级玛丽的。
故事的开头很俗气——在很久很久以前,蘑菇王国里住着一群快乐的子民,有贤德的国王和美丽的公主。公主除了拥有一张精致的面相外,还同时被“善良”“大方”“可爱”等众多美好的形容词包围。唯一的小瑕疵是,她爱虚荣,太爱太爱。她渴望得到风的自由,光的热度和水的清澈。
当时,王国里盛行一种叫“白马”的游戏。就是王的女儿们背站在一条很宽的河前,等对面年轻健壮的王子们来背自己过河。这是一场很冒险的游戏。因为附近有独角怪兽,如果天黑之前没有王子来,就会被怪兽抢走,困留在山洞里。而公主明知自己人缘不好,终究会落单。但还是去了。她想赌一赌。
后来呢?我问。
后来啊,就留在怪兽那了呗。
所以呢?
所以,国王派修水管的马里奥去营救她了啊。
什么狗屁故事。
不要在意细节嘛!玛丽说话的瞬间,吃到了一朵红蘑菇,体型蹭地变大了。她尖叫着,手中的红白机晃个不停。后来金币也蹭蹭地往上升,后面的关卡意外顺畅了很多。
我忽然想起一个往事。
谢美丽在拥有“Mary”的笔名后,并没有如想象之中得到蓝眼睛黄头发的外国男孩。相反地,她周围玩的好的几个女生,都交到了诸如“杰克”“威廉”的笔友。她们一起揣着小女生的兴奋去门卫老头那等收来信,毫不掩饰地讲大洋彼岸杰克威廉的生活,仿佛她们体验过一样。操蛋的是,绿茶的她们还拉着玛丽加入讨论队伍,将各种新奇,小困惑以及三明治到底长什么样子的话题搬上台面,投食给台下的玛丽。
玛丽除了配合地献出一脸苦笑,毫无退路。
那几天,她的眼睛特别红。她一定哭过。
她还趁班级里人全部走光时翻过她们的信,热烈地吮吸着上面每一笔散发着异国风情的字画。还有一次,她把一封信扔进了垃圾桶。
干得漂亮!
她大概自己一个人偷偷跑去过校门口,在人少的时候,一头钻进囤满牛皮纸信封的邮箱。心扑腾扑腾的,小手扒个不停,无比奢求,无比期待——那束来自大洋彼岸的救世主般的光。
2002年的夏天她终于等到了。
上海市静安区叶湾南路204号上海阳光小学五年级(三)班谢美丽收。
寄件人:雷特(哈尔滨)
如绝地重生的败兵,在拿到坚实的武器后,终于有了耀武扬威的资本。
两段故事之间,有种很模糊的相似性。
呀呀呀。我的命没了,要死要死了。玛丽痛惜地捶着自己的大腿,嚎叫不停。马里奥死在了一口井里,那口井间距很小,但她没有跳过去。差一点就通关了,真是可惜。她遗憾道。头倚在大衣柜上,士气全无。
没错,她有个怪癖,打游戏时总爱钻在柜子里。
我说没关系啊,再来一局咯。
玛丽没搭理我,闭上眼,把失落锁进瞳孔。林河啊林河,这么多年过去了,你安慰人的本领怎么丝毫没有长进!
过了很久,上下眼皮就要亲上时,玛丽忽然问我:你说,马里奥会打通关救走公主吗?
会啊会啊,不信我打给你看。
她白了我一眼,你,要是通关了……
怎样?
我做你女朋友。
好。我回答得很正经。
我说过的,在关于玛丽这件事上,我从来不吹牛逼。
失败109次,马里奥丢了327条命,遇见3026只红蘑菇,历经五个小时我终于赶在天亮前通了关。
玛丽,玛丽。我通关了。
我回过头,玛丽抱着刚缝好的红色毛衣睡着了。
不行,我得继续收拾房间了。回忆这家伙太费神了,累得我要死。
但事实证明了我刚刚说的都是屁话。
因为,不到一分钟,我又被拽进往事的漩涡里了。
我低估了它的能力——这家伙是存在惯性的,是胡搅蛮缠的,它缠着我不放,非要壮烈地走一遭。当然,也不能全怪它,怪我自己上了瘾,如贪饮杯中酒,太迷恋那种感觉。
玛丽一不在,我病瘾就会发作。
不过,我还算聪明。知道总回忆些不愉快的事影响心情,所以偶尔会挑出几件高兴的事来。
比如,后来玛丽真的成了我的女朋友。
那是去年我的生日Party上,一群人在家里玩到爆炸,像磕了药一般使劲地摇头晃脑。我们玩吐掉牙的真心话大冒险,玩微信里的猜拳,谁输了谁就要套上情趣内衣搔首弄姿地唱阿妹的《火》。哎呀妈呀,简直太好玩了。
而此刻,我的女友,一个很书香气的乖乖女,坐在沙发的另一侧玩手指。她向来不喜欢这种太吵的环境,所以宁愿坐在离我们很远的地方将她的大拇指在中指和小拇指之间缠来缠去,也不愿同流合污。
超无聊。我们曾这样评价对方。
玛丽和我的女友不一样。
麦克风从来不会离开她的手。她不停地切歌,扯着嗓子唱那些难度系数贼高的高音,脚也不肯闲着,在地板上蹦哒出奇怪的舞步。我差点就以为她是神经病了。
要命的是,她最后朝我走过来,猛亲了我一口。
对,当着我女朋友的面。
我女朋友还是一动不动地在那玩手指。可是我什么都看得出来,她的脸憋得通红,嘴唇咬得凹了下去,大拇指怎么也掰不到中指和拇指之间了,死盯着面前的电子屏幕。
完了,什么都完了。
然后,当我想找那个贱人算账时,她已经走了。把我的生活搅乱拍拍屁股就走人了,也真有她的。
可是,你知道吗?
她给我说的最后一句话是,林河,我爱你。
我不知道她是不是故意的,可,那一刻我竟有点怅然若失。这是错觉吗,如果是,我心中短暂的兴奋是怎么回事。仔细想想,我也够贱的。
玛丽像一阵风,很容易地就吹进了我的血液。
还好吧,我没有继续找她算账。
因为几天后她回来了,说要做我女朋友。
我不是那种没骨气的人。
所以故意矜持了一秒钟才回她,一言为定。
我曾经问过她什么时候让我转正做男友。她啧啧道,等雷特跟别人结婚了你就有机会了。
我连杀她几个白眼。
奇怪的是,这次她突然主动甩给我一个惊天大消息时,我第一反应不是惊讶,也没有想雷特是否跟其他女人结了婚,那不关我屁事。而是立刻没出息地点点头,唯恐她反悔。
知道为什么吗?
策略,都是策略。
天才,我果然是天才。
后来,我们就恋爱了。
尽管这家伙时常不见人,但没关系,I don't care。
因为我知道她又去哈尔滨找雷特了,我也知道她肯定找不到。能找到才怪嘞,十二年了,她按照那些来信上的地址去找从来都是扑空。
所以,她迟早会回来,在大衣柜里出现。
我们依旧会去做那些普通人恋爱时常做的把戏。比如,牵着手一起逛街啦,跑到郊区一家电影院包个全场啦,或者去欢乐谷的跳楼机上尖叫啦。又或者什么都不做,两个人在家里抱着《恶作剧之吻》消磨掉一整天。
微小但幸福。
记得,欢乐谷那个跳楼机刚建成的时候我第一个去尝了鲜,等说服玛丽同志一起去时已经是第八百遍了。呃……吹得有点大了。但那次的跳楼机真的一点都不好玩,无聊到爆炸。可当它撒着欢朝着地面奔去时,我却尖叫个不停,心潮澎湃,泪腺脆弱到不行。
你怎么也叫那么欢。玛丽扯着嗓门喊。
你不也叫吗?
真像个孩子啊你。她用大人口气讲我。
对啊对啊。我一点也没反驳她。
空气拽着头发向后扯,风把我们的脸扇到变形,我可还觉得玛丽超级美,美到骨子剔除不掉的那种。在跳楼机抢向地面的瞬间,我向上帝祈祷,什么红蘑菇子弹花超级星啊我都不要,你就痛快点,把通往蘑菇王国的路铺得平坦些,让玛丽相信马里奥大叔真的可以轻而易举地冲过去拯救公主,满足她小小的虚荣心。
谁能没点虚荣心呢,没点小瑕疵呢。
比如集万千优点于一身的我吧。我特容易嫉妒啊,嫉妒玛丽拿到雷特的来信时不掺任何杂质的笑。那种笑,大概是我永远都不能给予的。所以,我决定报复雷特——除了某些必要的陈述,我绝不让这个情敌在文中出现。
所以,仁慈的上帝你就答应了吧。
房顶上的灯摇个不停,窗户咣当地响着,许是要下雨了,我从回忆里爬出来,去关好门窗。
阳台上的芦荟又死掉了,叶脉像被人拆去了骨架,失去了最后一点尊严。我也纳闷啊,明明照着网上的养法科学栽培的,怎么又死了呢,一点都不给面子。
重要的是,我上周刚拜过上帝,求他让我养活这棵多肉植物呢。
邪门了!
雨在我的抱怨声中下了起来,密密匝匝。
我的酒瘾又犯了。
但橱柜里就一瓶革命酒了,53度,是玛丽半年前送我的。
我在犹豫要不要喝。毕竟这家伙千年不送我一次东西。
外面的雨声更大了,天也阴沉得厉害。冥冥中,有个声音在我耳膜上回响:开了它,开了它。
于是,它就被拧开了。
真香。我才喝了一瓶盖就彻底醉了。
但我坚信我的头脑还清醒,所以我钻进柜子里玩了一把超级玛丽。
而且赢了!真他妈邪乎!
什么狗屁上帝啊,我再也不信它了。
我趁劲儿写了封信:见字如面。谢美丽,我结婚了。就此别过,各自安好。
上海市静安区叶湾南路376号谢美丽收。
寄件人:雷特(哈尔滨)
我撒着欢地冲向楼下的信箱,发了会呆,郑重地将它投了进去。从小学五年级写到现在,十二年了,我真的不想再写了。
玛丽,如今雷特说他结婚了,你就死了心跟我回家吧。
除了我,谁还会要这么笨的你呢。
不要反驳啊……你想啊……你寄给雷特的信署名都是洋气的Mary,他怎么可能在回信时写“谢美丽收”呢!
笨死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