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理兰草》
阳光吹去雾霾,难得好天气,又闲着,自然心向兰草去。养了不少花草,乱乱的,摆在阳台或向阳客厅,二十多盆兰草就夹杂在之间。
兰草的来处多方,自己买的,朋友送的,山中挖的,聚合了若干年,成就了小有气势的兰草阵。
野兰比工厂兰有趣味,不娇气,塞在一个角落,有阳光和水,就能生存,冬天现蕾,春天扬出一份香来。工厂兰好看,却难养,几乎是一岁一枯荣,来年多难再挺出花剑。不过栽植兰草,我总结出了经验,一个字“懒”。太勤快了,容易服伺死,水多烂根,肥多烧心。俗话说“惯子不孝,肥田出瘪稻”,对兰草适用。
二十多盆兰花草,被我从角角落落里掏将出来,她们如包了浆的古董,铜锈般的绿,略一打理,又生机勃勃了。
所谓打理,也就是雾状喷水,洗去叶子上的浮尘;除去杂草,恢复兰草的主人地位。兰和草伴生,是我多年做法,从春到秋,草和兰相互呼应,都是绿的,葳蕤而不荒凉。
兰草是大自然的精灵,吸天地之精华,本是草本,各色草是她的近邻,没有了,连捎句话打招呼都困难,难免孤独。孤独的花,有几株是开得绚丽的?当然和我的懒及对草的怜悯之心有关,说到底草也是生命,存于花盆,多少是个缘分。
拔开杂草,我看到了兰草的花箭,一枝两枝三枝……还有更多的,隐于泥土,随时会顶开土层,邀阳光晒透。
花箭出土,不久将有场香事,布陈家室,又何尝仅仅是家呢?
人出没于自然,缘水亲土,和植物没有两个样。不喜欢水的人几乎没有,一泓水让鱼儿自由,人随之畅快。一捧土播绿,一撮土养人,所谓故土,意味深长。种花养草,不过换了种形式,表达对水和土的依恋。我养兰草,大抵也是这原因。
如今人们离土越来越远,反过来对土渴求益甚,住了高楼,却渴慕起田园、村庄,我想也不仅仅是怀旧。田园、村庄,在某种程度,已进入了人类的遗传密码,在血液的流动里,总要筑一些坎,而这坎的质地是泥土。比如我,就时时在想着拥有一块土地,种花、种菜、种心情,退而求其次,把泥土装进陶盆,星星点点分布在阳台和客厅,若小小的地块,兴种出大意小气的绿来。
兰草是小小地块中的绿,一年四季,用无言的生长,描述我心中的渴望和回归的念想。人很有趣,我们都是吵着闹着,使出了周身的力气,奋力挣脱捆绑出走田园的。我离开家乡那天,尘土飞扬,正是大风天,一地的荒凉,不高的老屋,半瞎的窗户,彻底失明了。尘土灌进我的脖子,迷失我的眼睛,钻入我的嘴巴,个中全然是土带来的苦难。我下定了决心,再也不回故乡去,此生和土地绝缘。
心最终还是落入了土地,毕竟是我扎根的地方。于是有了植物、有了兰草,固定了我心之所系的息壤和泥土。
打理兰草的同时,我又植下了一株。我一直以为兰草和我有缘,在寒意中我发现了一棵被遗弃的绿色,我拣回了她,瘦弱、病态,我清理了她的根,剪去了枯病的叶,一个浅显的深色陶盆安下了她的身子。兀自绿叶配古朴,兰草生动起来。我的兰花阵中,还真的有不少是我拣拾的,如拣拾来的小狗小猫,养熟了,反而和人亲热。
养兰赏花,我更重观叶,兰草幽静,而静多生于叶上。若干年前写过一篇小说《瘦兰》,为兰的瘦作了番赞美。有读者问我,瘦兰可是作者自己?我认了。
我本身瘦,我若瘦兰,至少心中的静幽是如此。
泡了绿茶而饮,茶曰小兰花,来自邻县的山深处,茶草和兰草共生,采茶时兰花盛开,茶叶被兰香染透。水清、杯透、叶绿,轻啜,茶香中淡淡兰花香,好爽。我看兰花阵,之中就有山中寻茶时,茶农送的兰草,细细观察,有箭露头,青青的,在冬的场景里养目,不要多久,就会喷香开花。兰花开,春驻足,一年最好的日子再现。
突然地就想,打理兰草,就是在打理一首抒情诗,真写又写不出。
2017.12.0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