醒不来的噩梦

1

我走在白茫茫的大雾里,除了四周迷茫的雾气,还有冷,从头到脚的冰冷·····

娘!娘!我哭喊着······寻找着······

醒来又是一眼的泪水,不记得从什么时候开始,我老做这同样的梦!梦中我一直在孤单的寻找我娘——我不能没有我娘!只有她让我不害怕,只有她让我感到温暖······

“军儿,快吃吧。”不知什么时候,娘端来一碗炒鸡蛋,焦黄的鸡蛋散发着诱人的香气。

“我知道你喜欢吃炒的老的,两面都焦黄的······”娘絮叨着,眼里有泪。近来娘很奇怪,以往寡言的她絮絮叨叨起来,我怀疑她的精神出了问题。

娘的头发很凌乱,以前,她爱干净,从不这样,即便他再怎么狠的打她,她也把自己收拾利落。她衰老的很快,仿佛快五十的样子,她才三十出头啊,不但身体萎靡,连眼神也迅速的衰老空洞。她的手腕上露出一道红肿的划痕。

“他又打你了?”

“是啊,喝酒回来,见我炒了鸡蛋,没给他留,就动手了。”

“娘,你跟他离婚吧!”

娘无语,定定的看着我,好一会儿,才别过头去。

我心里明白,若不是我,若不是我是这个家将来传宗接代的东西,娘早就离了。娘知道,她要是离婚是带不走我的,但她又不忍将我扔给那个酒鬼加暴力的他。


2

从我记事开始,这个家的夜晚就是冷的、战战兢兢的······

他是个木工,听说他挺巧、干的一手好活,很受欢迎。但我只知道他爱喝酒、爱骂、爱动手打我们!本来他就不喜欢娘,喝上酒就更看她不顺眼,轻则骂、重则打。

听说他没和娘结婚前,和本村的一个女子相好,是奶奶硬逼着他娶了娘,他就把这股恨意一股脑的发泄在了娘身上,他认为他的一切不幸都是娘造成的。当然,硬逼着他跟娘结婚的奶奶,也并不喜欢娘,她只喜欢在地里像牛一样不停忙活的娘。

我最怕的就是晚上,他一进门就开始找事、打骂。我抱头瑟缩在角落里,看他的拳脚一下接一下的落在娘弱小的身上,而我,除了恐惧、眼泪、绝望以外,无能为力!我真希望哪天,夜是静的,他再也别回来······

记得一次,是半夜。我被猛烈的撞击声惊醒,娘被逼在墙角,鼻子和嘴角流着血,娘担心我更害怕,一向是忍着不叫的,二来,一叫他会打的更上瘾。不知那里的勇气,我扑上那头野兽,一口咬在他的手臂上,野兽怒了,一抡胳膊我就被扔在了地上。我错估了自己的力量,当剧痛 袭来时,我才明白自己的弱小。

“小崽子,你敢咬老子!”野兽怒吼道。

娘爬过来,护在我的跟前,更密集的拳头落在了她的身上。

原来娘去妇联告了他,他被抓去进行了‘教育’。他回来又受到村里老爷们的劝阻或嘲讽:

有善良的人劝道:老五,别再打军他娘了,人家跟你不容易。

也有不良的人笑道:老五哇,还管不住个娘们儿!

恶魔总是听不进良言,而恶言又是魔性爆发的导火索。

不仅是他,娘也因‘大义灭亲’之举受到劝阻或嘲讽:

有善良的人劝道:还要什么脸?别跟他过了,你还要死在他手上吗?天下三条腿的鸡没有,两条腿的人多的是!不用挂着孩子,孩子是他家的苗苗,他不会打的。

也有人道:不就是打两下吗?老爷们家的,谁没个脾气?床头打架床尾和。你呀,太死心眼!你要多哄他,多跟他说好话······

这次,娘迎来的是更重的拳脚。

这次,娘的眼里只有绝望。没有人能体会到她的绝望。

3

“娘,别管我,你和他离婚吧。”

我第一次说这番话的时候,八岁了,边说边用小刀一下一下削着铅笔,我在心里欣然的发现,比力量更好的东西是刀子,它能将坚硬的木头削成片片。

母亲曾告诉我,在我三岁的时候,一天晚上,她抱着我去了树林,她活够了,她想带我一起死。当她将绳子套上我的脖子时,她看着熟睡的我,下不了手,娘说我是无辜的,再难她也要活!人呐,死很容易,活着反而不容易!

听了我的话,娘无语,出神的望着遥远的天边,她的眼里藏着一股神秘。

“军儿,实在不行,娘带你走!”她说这句话时,眼里满是坚定。

娘开始偷偷的存钱,她在厨房的砖地下埋了个罐头瓶子。对她来说存钱不容易,他挣得钱从来不给娘,地里的粮食也是他来卖。他一结婚,奶奶就嘱咐过他:千万别让媳妇抓着钱,她抓了钱你就没自由了,给她留个饭钱就行!

虽然娘更加隐忍与沉默,但她看我的时候眼里满含着希望。

我也向往着崭新的生活,在新的地方,我和娘,我能无拘无束的撒欢儿;娘也能唱她喜欢的《祝你平安》,她唱的时候能开心的笑,而不是一唱就泪流满面。

4

记得那天,娘又包了白菜猪血的包子。

他掰开一看,就把包子扔出了门外,骂道:“又是猪血!你他妈的馅里不放猪血能死啊!”

我低头默默的啃着,其实我也不喜欢吃猪血,但娘买不起猪肉。杀猪的东子叔常常免费送给娘一些猪血,对外说是收费的。东子叔每每看娘都是满目的怜惜,娘也只在东子叔面前才微笑。

东子叔常看着娘的背影道:一个好女人,这辈子,就这么瞎了(土语:可惜了)。

忙的时候,娘去给东子叔帮忙烧水、接猪血。东子叔麻利的手起刀落,热乎乎的血伴着猪的嚎叫,在猪脖子上呼呼的往外流。开始娘还恶心,慢慢就习惯了。

“为什么捅猪脖子放血?”一天,娘问。

“猪的颈动脉就在脖子这儿。”东子叔说。

“人呢?”娘开玩笑道。东子叔看了娘一眼,也笑道:“一样。”

本来这个问题可以忽略了。直到后来,东子才明白军他娘的意思。

5

对亲人,总是有种天生的直觉,这几天,我总觉得娘不对劲:一向沉静的她有些絮叨,她的头发白的厉害了,她的眼睛深陷着、木呆呆的失去了生机·····

这几天,她老给我做好吃的,送到我面前,“一个肉丸的饺子,”她絮叨着:“军儿,娘知道你根本不喜欢吃猪血,我还跟你说吃猪血补钙······”

她端来红烧肉,她又絮叨:“军儿,没吃过是吧,娘早就看到你看小胖吃的时候,你那个馋样······”

她端来······

娘,你怎么了?!她只是流泪,或者絮叨。

娘,你到底怎么了?!

我怀疑娘确实精神有毛病了,我表面上不显露,心里却在担心。

这天,她忽然在厨房里扒起了地上的砖,她抠出罐头瓶子,打开,把钱倒出来:有十元的、五元的、一元的······娘她疯了,真疯了,她拿起打火机把那些钱全烧了!

娘!娘!娘!你怎么了??!!

我忍不住哭了,娘她疯了!我害怕起来。

6

“军儿,娘带你走。”

半夜,我被娘叫醒,她紧拉着我的手,背着蛇皮袋子。

好大的雾啊,跟梦里一样。我拉住娘的衣角,冻得哆哆嗦嗦的,却寸步不离的跟着她。

雾太大,四下一望,什么也看不清,我害怕了,问娘:“娘,咱去哪?”

娘紧攥着我的手,不回答,我看着娘的后背,忽然觉得那么陌生。

娘,她怎么了?

“娘,我害怕!”我说。

娘转过头来,木呆呆的脸上有着奇异的笑容,她的眼神是空洞的,只有声音依然慈爱:“军儿,不怕,娘陪着你呢。一会儿就到了。”

雾为什么这么大?娘为什么是这个样子?天又为什么奇冷?就连娘拼命攥着我的手也是冰凉的······

娘的古怪,让我忽然的想到了鬼!我身子一颤,忽的想到了她手腕上的划痕!我禁不住抖了起来。

无论娘怎样,我下定决心,我都要跟着娘!我不能没有娘!我也同样的握住了娘的拇指。

7

“到了。”娘站定,忽然说。

我一看,如冰水从头浇到脚!虽然下定了决心,但现实还是让我发抖——娘在一座新坟前站定——她说到了!

娘!我跪了下来,心里的痛苦覆盖了害怕。

你怎么成了鬼?!你怎么死的?!啊?!——是那个禽兽!我要杀了他!我要杀了他!我在我身上找刀,我准备了好久的水果刀······

我呆住了——我根本就看不见我的身体!

娘看着我,只有泪流。

“孩子,下辈子,别再跟着我这个没用的娘了,啊!我连自己的儿子都保护不了!······”

雾,好大!娘抱着坟头呜咽着·······

我终于明白那梦的意思······

8

小村里。警车长鸣,一群人乌泱泱的挤着看,有的叹息,有的议论······

一个老太太抱着死去的儿子嚎哭。她的儿子被疯了的儿媳妇咬断了颈动脉。因为,他对媳妇家暴的时候,十岁的儿子,拿出水果刀捅了他的腿,恼怒的他拿起凳子向儿子的头上砸了下去······

“畜生!”

“该死!”

“打什么打,好好过日子不行吗?”

“幸亏我家闺女没跟了他!”


我们不会理解畜生的心理世界,也不会体会受家暴者的痛苦、无奈与绝望,所以,所有的流言,请止步吧······重要的是:远离家暴!对于畜生,不要试图他会改变!就像英雄燕双鹰说的那样:像你这样的人要怎么改变啊?你不会改变,只有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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