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看了一本书的简介,《少有人走的路2:勇敢地面对谎言》,人是如何一步步变成恶人的?作者说,是因为——
谎言!
我无比赞同这个观点。我的立场全都是从自己过往的经历中得来,而不是屈服于某个作者的权威。我对这个作者甚至从未听闻。而且,只要看看有多少人在犯罪之后为自己申辩,甚至不记得自己犯罪的某些事实。因为他们已经习惯了欺骗自己,否则光是记得某些事情便够他们时刻接受良心的鞭策和惩罚了吧。
荣格回忆自己的中学时期,他对事情的记忆一小部分由外在事件组成,另外一大半都是内心的活动。他的内在意识一直都在成长,对于每件让他迷惑的事,他都要想办法弄明白,绝不因懒惰而糊弄过去。即便是宗教性事务那么复杂的事情,他也不像当牧师的父亲那样“不经过思考,只负责信仰”。人成长过程中必经的虚荣、逃避、白日梦等等过程,荣格全都经历过,只不过他能够以客观的眼光审视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一切,既不加以掩饰也不妄自菲薄,这一点尤其难能可贵。我发现自己就经常在妄自菲薄和自我掩饰之间摇摆,而很难达到中间点,公平地对待自己,赋予自己真正的自信与自尊。
我的整个中学过程,都是一个痛苦的虚荣和自我挣扎的过程,还伴随着很多的谎言。那时候在我的脑子里充斥着父母和周围社会的观点,认为“ 美貌、财富、自我享受”等等一切是人生应该追逐的目标,而且在追逐的过程中必须伴随着痛苦和自律。与他人的竞争就是一件无需加以怀疑的事。那时候自己唯一的自豪和成就感就来自于考试成绩。初中一年级是中学阶段我最幸福的时期,爸爸妈妈都在身边,学习成绩排在班里第二(第二是我内心里最喜欢的名次,第一名太招眼太明显了),有很多的朋友,还经常被各种朋友带到家里玩,看到了很多风景和农村里好玩的事。几乎周边所有人都认识我爸爸。那段时间是我小小虚荣心极大满足的时期。初二以后妈妈去了黄石,我跟爸爸一起生活,初二开始学习物理和几何,这两门课是我最不能理解的课,我的总体成绩被这两门课拉下了深渊。一方面我背负着爸妈深切的学习方面的期望,另一方面我对不擅长的领域无能为力。那时我还交了一帮爱玩的朋友,在对成绩的忐忑中还是积极投入了他们带领我看到的世界,我跟着他们爬山、钻洞、挖菱角,干一切之前没干过的事,享受着朋友们在一起团结一致的义气。虽然我对自己成绩方面的要求颇高,但是我从不以这个为标准来选择朋友。事实上,我从不选择朋友,我等着别人来选我。这是我性格上特别被动的一点,从上小学那一刻起,身边所有人都自动认识我(因为我爸是校长),所以我没有主动去选择过朋友,在和那些主动来和我交朋友的人相处过程中,我也是比较被动的一方。其实被动就意味着付出较少,我确实是很少主动为别人付出。一旦对方停止主动,我们的友情很可能就要开始断线了。只是由于当时在那个小小的地方,我的家庭过于“显赫”了,我的朋友总是源源不断的。而且,从上小学开始,我的几乎每篇作文都会被老师当作“范文”在全班朗读,那种荣誉对于一个小孩子来说确实也是极大的满足。那段时期,对我虚荣性格造成影响的还有一个重要因素,那就是我的叔叔。叔叔是一个愿意在事情还没有发生之前就大力吹嘘的人,他的确特别有能力,超过常人很多,他在每做下一件事情以后就会对它产生美好的想象,尤其喜欢在我面前描述这种想象,我的脑子里从来没有被装进“怀疑”这个过滤器,对别人说的话总是无条件地相信,而且听得特别投入,这造成了喜欢幻想的人很喜欢把我作为倾诉对象。但是这也造成了我分不清想象与现实,常常把希望发生的事情当成现实讲出来。其实这就种下撒谎的种子。
一切都在我转学去妈妈所在的黄石市以后发生了彻底的反转。我去了一个让我的家庭觉得高不可攀的学校。我的情况一下发生了一百八十度大转弯。班级里所有的孩子都比我富裕。他们一星期每天都穿不一样的衣服,他们穿有牌子的牛仔裤,而且不止一条。有一次我同桌告诉我她身上的羽绒服花300元买的,惊得我目瞪口呆。我看到同学的抽屉里放着好几盒纯牛奶。而我一周的零花钱只有十元。我们班上成绩最好的是一个女同学,她的皮肤白的像雪,鼻子高得像外国人,还有大大的眼睛,后来我看电视放《花无缺与小鱼儿》,发现她和里面的陈德容长得太像了。我陷入了这种无可救药的比较当中。我发现原来有很多人是可以在所有方面全方位地超过你的。而且她们的性格还比你好!班上长得好看的女同学太多了,成绩好的同学也太多了。数学好难学,有一些同学开始在背后嘲笑我,可能是我的穿着不小心泄露了自己的家底。我的心思一下子被很多东西占据了,以前带给我优越感的东西统统成了我的软肋,于是我开始编造谎言了。当同学问到我的家庭时,我谎称自己只有一个弟弟。隐瞒了妹妹的存在。因为我的同学都是独生子女,我害怕当我说出我家有三个孩子时她们惊掉的下巴。那段时间是我一生中最被虚荣困扰的时间,每天上课时我就忍不住想象这些同学住在多么豪华的房子里,城里的房子!我得仔细盘算我的十元零花钱,怎样使用它们才可以在跟同学们一起出去时不至于丢脸。我不敢接近班里太受欢迎的同学。幸好我的成绩没有太拖后腿,我甚至在第一次考试考进了年级前六十名,这是一个重点中学,而这个成绩是意味着可以进市里最好高中的成绩。其实事后想想,当时我受到班里同学的质疑是非常正常的,因为这是一个经过考试产生的快班,我,一个无缘无故的插班生,居然就进了快班。而很多跟他们一起读过初一初二的同学,却因为差一两分被分在了慢班。如果当时我公平地看待这件事情,就不会纠结在没完没了的自卑和虚荣之中。只是当时我们年纪太小,同学们没有用正确的方式表达他们的不满,而我也没有用正确的方式来应对。对我的歧视和质疑在几次年级大考后消退了,我甚至有了几个要好的朋友。只是城里孩子们之间将物质、友谊、早恋、成绩、外貌一切事情搅和在一起,令没有主见的我手足无措。我小心翼翼地迎合着大家,有时候把压抑的情绪朝父母发泄出来。大部分时候都自己咽下了。
我的高中时期是我初三的延续。花了太多的心思在虚荣的事物上面,但是靠着上天给的运气考上了重点高中,又可以暂时安稳三年。我的爸爸妈妈、舅舅舅妈都是对学习成绩极其看重的人,在他们眼里,对一个孩子来说,学习成绩代表了一切。不让他们失望是我的主要使命。毕竟我还是一个很有良心的孩子,我不认为自己是一个独立的存在。既然我的一切都是父母给的,那么我凭什么不给他们回报,而按照自己的意志生活呢?幸好上天没有惩罚我,而是给了父母想要的。我开始了痛苦的高一,物理和化学成绩一塌糊涂,被班主任叫到办公室批评。他指责我的方式是用另两名成绩好的女同学做对比:你看,同样是女孩子,她们怎么就能学得这么好!我没法跟物理老师和化学老师沟通,我发现我理解不了学习内容,也理解不了老师。学校里有一个书店,里面有很多文学著作,我一头扎进了文学的海洋,在物理课上阅读《飘》。我为小说着了迷,《傲慢与偏见》、《简爱》、《德伯家的苔丝》,我疯狂的读了一本又一本,活在这个世上怎么可以不读这些书?它们比我以前看到的一切都更加美妙,我恨不得向所有的朋友推荐它们。这些小说建筑了我高中生活的另一个世界。与此同时我还接触到了电影,第一次在学校礼堂看到《罗马假日》中的奥黛丽赫本,世界上怎么会有长得这么像公主的人!在我们那样一个以升学率为一切的重点高中,居然有在礼堂播放经典电影这一传统,其实这是多么值得感激的一件事!到了高二我进了文科班,第一次考试就考了全班第二。这代表着幸运女神又一次接济了我。我学习一向不勤奋,经常在自习课上开小差,只要有需要下苦力的地方,一定都是我的薄弱环节。还好我的语文和英语一直很坚挺,没有放弃我。我在同学中的名声也全靠被语文老师在班上念作文,英语老师没有正眼瞧过我。他行事有点娘娘腔,对我们班上一位校草级别的帅哥经常青眼有加。只要不需要为学习操心,我就又开始跌入了自己的精神领地,花大把大把的时间阅读小说,几乎把学校书店文学名著那一栏的书读完了。不过,我从未幻想过自己有一天能写小说,因为我发现我不善于虚构情节。我在语文试卷上的作文作业也大部分是中规中矩的记叙文和议论文。其实我知道那时候自己写的文章很稚嫩,不过大家对高中生的作文要求都很低,所以我的作文经常拿到接近满分的成绩。记得有一次,作文题目偏难,班上大部分同学得分都比平时低处一大截,全年级只有几个五十分以上(满分六十分),而我的作业还依然得了五十多分。还有一次我的语文考了一百四十多分(满分一百五),高中时期数学好的同学得一百四十分以上是很常见的,而语文因为主观题目较多,很少有同学能拿到一百四十分。就是这几个意外事件奠定了我对语文的自信,但是也不是十足的底气。因为不是通过努力得来的东西,谁也没有十足的把握。高中时期我还发现了一个生活哲理: 生活并不是给予你的努力对等的回报。我们只能漫无目的地撒网,然后又不知道何时能收获几条小鱼。
到了高三,学习的紧迫感加强了,班主任甚至都觉察到了我学习上的懈怠(我一般都掩饰得很好),找我谈话,给我讲一大堆高考如何决定命运的道理。然而我是最难在道理下面行动的人。而且,在高三,我读到一本书是北大学生余杰写的《冰与火》,他把它称为“抽屉文学”,从那本书里我接触到一个概念,叫做“独立思考”,我为这个概念着了迷,从此开始用审视的目光看待老师的教导和身边的一切。从上小学直到高中,老师从来没有教导我们要独立思考。独立思考到底是什么东西?为什么我们要独立思考?我没有想明白这一切。但是至少,它给我的大脑开辟了一种新的可能性。我觉得自己比以前更加包容了。我开始学着去接受非主流的思想,接受各种各样的人,我不会再把自己封闭在一个由主流思想构筑的砖墙里了。
中学时期我的幻想也止步于叔叔给我描绘的那些乌托邦的情景,或者对于未来生活的美好想象。我对于自己喜欢的东西会无功利性地发自内心地喜欢,但是我没有像荣格那样开辟一个自己的领域,构建一个自己的思想王国。当现实与爱好开始较量时,我的理智还是会选择现实。我的内心独立思考的种子已开始萌芽,但是在方法上还有很多迷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