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亡,是所有人都会经历的一个阶段。大多数人比较忌讳讨论死亡,以至于匆匆离世时还来不及交代身后事。以客观唯物主义观来看,无论谈还是不谈,死亡的时间既不会早到,亦不会迟来。
我第一次交代身后事是以手写的形式。在急性抑郁症爆发后,我曾一个人呆在寝室里,伤心地写下数百字的遗书。在思维极度混乱,乃至时不时出现幻觉的情况下,勉强集中精力写着对父母、老师的愧疚之情,我辜负了他们的期望;细致描述了我的身心受着怎样的煎熬,虽然留恋人世,但活得太痛苦;交代了遗体的处理,愿意捐赠出来以作科研用。
第二次交代身后事是以口述的形式。大年三十那天晚上,我看着一大家子围在火堆前说笑,想着自己不久就会离开人世,突然万分不舍,忍不住失声痛哭起来,怎么劝也止不住。期间,亲人们针对我的状况提出了各种意见,争论激烈之处竟吵了起来。我在旁边难以控制自己的情绪,愈发自责难过。
最后,爸爸拉着我远离了灯火,远离了人群。我们走过寂静的田野,爬上黑黝黝的小山坡,在凉凉的晚风中吐露心声。我说:“我变笨了,无法集中注意力,更没法工作。”他说:“爸爸养你一辈子。”我说:“我快死了,可能几天,也可能几个星期。”他说:“爸爸陪你。”我说:“我还没看过祖国的大好河山,你替我看看吧。把我的骨灰装在小盒子里,你带着盒子游遍全国。”他说:“好。”我们不再开口说话,静静地倾听黑夜的声音。
过了一会儿,他又给我放《有谁像我一样疼你》,“有谁像我一样地疼你/有一天你一定会明白/我对你的爱那是一片海/深藏无边无际的无奈//有谁像我一样地疼你/有一天你一定会明白/多少年以后 依然相信/你不是故意要离开。”不善言辞的他,用这种方式,表达着那如山的父爱。
在抑郁症的病情得到控制后,我遇见了我的太阳。他不帅,但愿意留我喜欢的发型;他不会做家务,但愿意为我学做所有家务;他不爱阅读,但会认真细读我的每一篇文章;他不浪漫,但会对我有求必应。他是我的小王子,我是他独一无二的玫瑰。
在我们浓情蜜意的时刻,我也会想到死亡,想到“生同眠,死同穴”,想到“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求同年同月同日死”。我窝在他怀里,半开玩笑半认真地问道:“如果我就要死了,你会为我殉情吗?”他毫不犹豫地回答:“会啊。”我不信地说:“你就会哄我开心。”他马上收起傻呵呵的笑脸,表情严肃地说:“真的,你死了,我也不活了。”我半信半疑,继续逼问:“万一我死了,你又舍不得死怎么办?要不你先走一步吧?”他傻傻地说:“好。”我想了想,又问:“万一你死了,我又活了,和其他男生在一起了呢?”他连连摇头,气呼呼地嚷道:“那我也要复活,你不准和其他人在一起。”
看着他那可爱的模样,我没忍住连着掐了他好几下。他一边躲闪,一边嚎叫。我一看抓不住他,立马换上一副凄婉的表情,控诉他:“你骗我!你连为我疼都不愿意,要我怎么相信你愿意为我死?”他不敢再动了,委屈地嗫嚅道:“你掐吧,你知道我最怕疼的,比死还怕。”我伸手拽住他的衣领,恶狠狠地凶道:“不想殉情也可以,你就为我守一辈子的节吧!敢跟别的女生在一起,我就化成厉鬼夜夜骚扰你不能入眠。”说完觉得不够狠,又补了一句:“把你做成人彘。”他急忙把头摇得像拨浪鼓,反复说:“不会的,不会的……”
今年过年祭祖之后,我扯了扯他耳朵说:“如果我先走了,你别在我的坟前放鞭炮,太吵了。”他说:“我会交代后人的。”我愣了一会儿,才想起殉情这事儿。细雨中,我看着他的侧颜,突然觉得他活着就是一件很美好的事情。我轻声对他说:“别为我殉情了,若我走得早,你就带着我的那份活下去。我的财产,你和爸爸对半分吧。”他说:“如果我挂了,我的财产都给你,因为我的爸爸妈妈不再需要那些钱。”我无奈地摇了摇他说:“钱不是重点,重点是我不需要你殉情了,我希望你永远幸福快乐,活得长长久久。”
在人生中的不同时刻,我们谈论身后事的心情不一样,对身后事的要求也不一样。无论如何,都是内心声音的真实表达,无可厚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