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妻洗漱后,在神龛前发香,让我想起明天是元宵节了,问妻买了汤圆没,妻说买了,放在冰箱里。
吃汤圆是元宵节的传统,儿时,每到元宵节,母亲总是用一张白塑料纸铺在桌上,父亲搬着石磨轻轻地放在纸中间,然后在磨盘上堆上米,与母亲一人一边把着磨手,象荡太极一样推磨米粉,磨盘转动,发出隆隆的闷响,雪白的粉子,纷纷扬扬的在磨盘四周下着,磨完后,母亲烧滚水将粉子下到锅里搅拌成团,又放在面盆里一番揉搓,然后用糖做馅,在手上揉成一个个元宵,下到锅里煮,熟了后,母亲分成10个一碗,给馋在灶边的儿女每人一碗。
圆鼓鼓的汤圆是母亲的艺术品,揉进了父母的心愿,在那缺粮的艰辛年代,元宵节能吃上汤圆是件幸福的事。望着那油光水滑的汤圆,我依不得肚子的饿急,知道这是一年一次的享受,需要三百六十五天,才能磨圆这个节日,我慢慢品味,把母亲做的那种汤圆味儿,沉淀成心底的一个不老回忆。
记得那时我不知元宵节为何要吃汤圆,问父亲,父亲说吃汤圆是一家子和和美美团圆的意思。我奇怪为啥吃汤圆才叫团圆,不是一家人天天在一起吗?我想只是大人的借口而已,不过,我好喜欢元宵节,这当然是因为有汤圆吃的緣由。
长大成家了,政策开放,年轻人不再守着几亩责任田,开始走出家门,去异乡打拼创业。一年如候鸟一样南来北往。元宵节成了家里父母心里一年一度团圆的期盼。而我的父母是不喜欢自己的儿子远行的,只要有这样的思想苗头,就会拿那些在外打工的负面例子,在我耳边唠叨,希望每天睁眼就能看见我们兄弟在身边,因此,我们是遵照孔圣人"父母在,不远游"的典范,做个孝顺儿子,守着父母,始终没走出家乡这块土地。每年的元宵节,可以说全家是团团圆圆的了。只是不象以前那样磨米粉做汤圆,镇上有现成的汤圆买,且是桂花芝麻糖馅的,父母推米粉的石磨,早已成了古董,丢在老屋角落,尘封蛛网了那些陈年往事。
等到我的儿子长大后,我与妻不再像父母那样,要求儿子留在身边,外面的诱惑大,儿子也不愿守着我们过日子,象鸟儿长成了翅膀,飞离了我们身边,寒来暑往的日子,儿子是心中的牵挂,每到年关临近,妻就心思重重,打给儿子的电话也多了,盼望儿子回家一起吃年饭,元宵节一起吃汤圆,享受全家人团圆的快乐。
母亲说:"除夕的肉,元宵的火。”所以,元宵夜,父亲虔诚地在祖宗神位前点上烛,燃上香,又在房屋四周,楼上楼下的窗台上燃上烛火,霎时,房子辉煌在一片烛光中,让我感觉节日的浪漫和温馨。全家人坐在电视机前,一边吃着汤圆,一边观看电视。父亲往往看着看着就睡着了,我怕父亲着凉,叫醒他去床上睡,可父亲不肯,打起精神又看,然后又睡着了,我知道再叫也没用,也许年老怕寂寞,喜欢儿孙陪着,享受这团圆的分分秒秒,我们只好依着他。
而当电视里出现京剧时,只要那京胡响起,父亲会马上醒来,像换了个人似的,两眼放光,精神兴奋,渐渐进入状态,一边用手和着节拍,一边摇头晃脑地跟着电视里哼唱起来。
父亲最喜欢京剧,会唱几个段子,《空城计》和《四郎探母》,是父亲唱得最多的,我常常听父亲哼着《空城计》里诸葛亮唱的"西皮慢板"
我本是卧龙岗散淡的人,
论阴阳如反掌保定乾坤。
先帝爷下南阳御驾三请,
联东吴灭曹威鼎足三分。
…………
父亲唱的时候,手拍着大腿,好像他是诸葛亮,揺着鹅毛扇,坐在城头,一副泰然自得的样子。
岁月悠悠,父亲老了,母亲也多病,有时候,听见父亲唱起了《四郎探母》
…………
思老母不由儿肝肠痛断;
想老娘不由人珠泪不干。
眼睁睁高堂母难得相见——
儿的老娘啊
母子们要相逢除非是梦里团圆
那声音,听来伤感,不知是不是父亲想着天国的祖母……
四年前的年关,父亲走了,去年离元宵还差三天,母亲又走了,从此,团圆桌上的两付碗筷,成了难以愈合的缺口。
明天又是元宵节了,两个儿子也不在身边,一家三地过元宵,若说团圆的话,只能是举头共明月了。知道儿子会想念我们,我与妻也想着他们,想念儿子是一种幸福,而想念父母却是心里的痛,我的心一边装着幸福,一边装着痛苦。我只能是拿幸福做止痛药,想来生命的延续,就是团圆的一环一环链接,谁又能奈何得了?
耳边忽然响父亲常唱的《三叉口》
……:…
娘生儿,连心肉,
儿行千里母担忧。
儿想娘来难叩首,
娘想儿来泪双流。
…………
今夜,我将无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