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年夏天在乡下,回家时天色已晚。
月光,星星,薄雾,凉风,还有蟋蟀声……
还有远处静谧又岿然屹立的山丘。
我想这样的世界里,应该是有精灵的,或是其他什么有灵性的东西。
到家,洗漱,然后昏头大睡……
第二天,我写下了这篇小说。
今天修改了部分,希望这个故事能遇见喜欢他的人~
就在昨天,住在乡下的外婆打来电话,说外公还是没熬过去,走了。
母亲哭成了泪人,父亲一边劝慰母亲,一边打点东西,带着我们往外婆住的凉溪乡赶去。
我与外婆已经将近三年未见,外公生病时,因为我在准备高考,家人怕我分心,没有告诉我这个消息,只他们自己乘我读书时偷偷回乡里医院去看望。如今我高考终于结束,却来不及见到外公最后一面,想到这里,一阵心酸涌上心头,我忍不住在车里小声啜泣起来。
凉溪镇的水泥路坑坑洼洼,驶尽小镇的主干道,右转,在泥路上颠簸十几分钟,停车,往山上走百来米路,就到了外婆家。
不过三年未见,我感觉外婆比印象里老了一大截。她银色的头发因疲于梳理而凌乱着,眼眶红红的,该是哭了一夜。见到我时,外婆却挤出一抹微笑:“哎呀,酒酒回来了,好久没有看到你咯。”明明是至亲,却又因为经年未见而有些生分。我的眼泪再没忍住,抱着外婆哭了起来。
是夜,爸妈因为忙活了一天,早早就睡下了。我跟奶奶挤在一张床上,听着奶奶平稳的呼吸,我迷迷蒙蒙不知是睡是醒。夏日夜晚的空气有几丝凉意,我的脑海里关于外公的记忆开始喷涌出来。恍惚中,我仿佛看见门口处站了一个人,他背对着我,往外面走去,好像是在给我带路。可能是因为这个背影与我外公过于相似,我并没感觉到害怕,反而觉得温暖可靠,鬼使神差就跟了上去。我想跑快一些,跑到这个背影之前,看看他到底是谁,但不管我怎么跑,他总是在我前面,怎么也追不上。
我跟着那个背影七拐八绕,走过田坎,越过小河沟,爬了几段山路,忽然,这个背影消失了,一个亭子出现在我眼前。
“诶?去哪儿了?”
“小姑娘,你在找谁?”
从亭子里传出一道清冷的男音,我有些吃惊:这个时间怎么还会有人在这种地方。
我往亭子处走去:“你好,我是跟着一位老爷爷过来的,不小心走丢了......”
说着,我慢慢走近亭子,只见一个公子模样的人坐在亭边,白衣翩翩,一头乌发随意披散在脑后,正似笑非笑地看着我。
这装束,哪里是现代人,分明是古代的装扮!
我有些慌了,双腿不自主打颤:不会吧,回来给外公送终,竟遇到鬼了!看这他那模样,我遇到的还是一只“艳鬼”?
“噗嗤。”白衣公子见我这怂样竟笑了出来,戏谑到:“你怕啊?”
“我才不怕呢!你你你,你是谁,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你这身装扮又是怎么回事。你不会是鬼吧?又或者你是在cosplay?,不过现在都这么晚了……”
“哈哈哈哈。”这次是大笑了:“小姑娘你可真有趣。你口中的“口斯不来”是什么我不知道。我虽算不上什么鬼,但你放心,我不会伤害你。我叫王子山,我在这里等一个人。你叫什么?”
如果是别人这么说,我可能会一口口水喷死他,骂他“神经病”。但我总感觉这个公子没有骗我,更没有恶意。当然最重要的是,这个公子长得实在是太太太太好看了,作为一只颜狗,无条件相信颜值乃是基本!
“既然你这样说,那我勉强相信你。我叫薛酒酒,你可以叫我酒酒。不过你说你在等人,你是在等谁啊?”
自称王子山的公子莞尔一笑:“这故事可就长了。我在此等了数百年不免有些寂寞,既然你是第一个发现我存在的人,说明我们还是有些缘分。不如你进亭子里来坐着,我慢慢讲给你听。”
耽于美色的我已经忘了自己是怎么来到这里的,也忘了发生这样的事,正常的反应应该是逃跑或者被吓晕。但我总觉得仿佛冥冥之中已经安排好,要我被这个公子吸引,去听他讲过去的故事。
“我出身于明万历十六年,家父是负责江淮一带盐铁买卖的官,在当地颇有些权势。而我是他唯一的儿子,家父自然对我寄予了厚望,不仅对我管教严苛,还给我和郡守的小女儿寇萤订了婚。本来我对这个未来的夫人并无兴趣,直至上元节,我们在街上偶遇了,是个很俗套的英雄救美的故事,我想你应该不会怎么感兴趣。总之,那之后,我们就互生情愫,经常让小厮、侍女帮我们传信......”
说到寇萤,我发现这公子脸上不自觉浮现出一抹笑意。
转而他脸色一沉,继续说到“我们互相通信了好久,本来再过两年,就该是我们成亲的日子了。可惜好景不长,寇萤的父亲被诬陷叛国,这可是重罪,皇上下令满门抄斩。那寇郡守也是硬气,得到消息后,一把火,把整个寇府烧了个干干净净。幸好那天我在寇府附近,见势头不对,便从寇府西南角的小门溜进去,将寇萤救出,偷偷带进我家。
得知寇郡守的事后,我爹立马召我在书房见面。
“寇府的事你都知道了?”
“孩儿听说了。”
“唉,这寇老儿也是运气差,非得去直谏皇上立太子,骨气是有了,却不知这为官之道在于’圆滑’二字,如今落得这个下场,倒也是他应得的。”
我心里暗自想着:我爹是个久经官场的人,如今寇府出了这档子事,我爹躲还来不及,更别说我和萤儿的婚事了。千万不能让我爹知道我把萤儿救回了家,不然萤儿就完了!
如此想着,我应承到:“爹说得是,孩儿受教了。”
“那你和那寇府的婚事你应该知道怎么办了吧。”
“孩儿必对那订婚的事绝口不提。”
“好,山儿啊,爹也是为了你好。你是爹的独子,前途不可限量,切不可为了一些儿女情长白白断送了自己的前程啊。”
“孩儿知道了。”
“对了,再过一年,就该是你上京赶考的日子,这一年你要沉下心来,把四书五经、孔孟学说再熟读几遍,一定要在一年后给爹争光!”
“是。”
从爹书房回来已是一更天,密密绵绵的云布满天幕,天空中偶有几片雪花飘落。我遣退了侍女,只留绿官随行。这绿官与我从小一起长大,对我最为忠心,昔日我和萤儿的书信都是他帮忙送的不说,两天前从火海中救出萤儿、带来我家,他在其中也出了不少力。
我们来到王府西北角一处废旧的别苑里,这里原本是祖父为了颐养天年开辟的,还吩咐下人不准来此处打扰,他要一个人安安静静的过完余生。而祖父在七年前就去了,这里就荒了下来。我爹感念祖父的操守,便一直遵循着传统,下令不让人来打扫,任由荒草、灰尘肆意。所以我把萤儿安排在这里,是再合适不过的了。
一进屋,见是我,萤儿立马迎上来。
“子山,有我家的消息吗?我的家人,是不是...是不是全都没了。”说到动情处,萤儿靠在我怀里小声抽泣起来。
看着面前的萤儿,我痛恨自己什么也做不了,只能轻抚她的头,安慰她到:“不要怕,萤儿,你还有我。我会一直在你身边。”
绿官把带来的食物放在桌上,自行退避了。
待萤儿情绪稍微稳定,我把她带来桌前坐下。
萤儿乌黑的头发披散在脸旁,黛色的柳叶眉轻轻蹙着,眉下一双好看的杏眼被揉红红的。见萤儿这个样子,我暗自下定决心,今后一定好好待她,再不让她承受如今日这般痛苦!
我从怀中掏出一把牛骨梳放在萤儿手上。这把梳子是我早就准备好,本来想找个时机送给她的。牛骨梳的梳背嵌了十二颗红豆,十二代表十二个月,红豆相嵌表示相思入骨。
“这是...”
“萤儿,是我无能,没能保护你。这梳子便当做是我对你的承诺吧,等我有能力了,一定把你堂堂正正娶回家!”
萤儿低头抚摸着梳子,不语。
我继续说到:“萤儿,你在此处短歇几天倒还可以,但常住终将是会被发现的。我让绿官以他的名义,在临近的凉溪乡置了一件草屋,生活用具皆已安排妥当。这凉溪乡是前几年四处逃荒来的人聚集而成的,组成人员复杂,难民到那儿后只管种地,自给自足,故行动也封闭,所以新来一个人倒不会有什么闲言碎语。你到那儿住,再安全不过了。”
萤儿难以置信地看着我:“你这是要赶我走?”
“不,不,怎么会。萤儿,我王子山今生只认你做我的妻,我怎么会抛弃你。只是我考虑了一夜,虽然我巴不得天天跟你在一起,但如今你的安全更重要。只要我一有时间我就会来看望你。对,还有绿官,平时我们也可以通过他用书信联络,就像我们之前一样!”
之后的一年就我所安排的一样。我化装成小厮的样子,有时一个月偷偷去看望萤儿几次,有时一个月一次也找不到机会去,有时带一些她爱吃的糕点,有时带一些时下女孩最爱用的款式的胭脂。绿官充当我们两个之间的信使。
我和萤儿虽承受着相思之苦,却也乐在其中。
就这样一年过去了,到了我该去参加科考的日子。
这一去,怎么也是两三年。但科考的事情是早就定下来的,如果我这时候不去,反倒会引起我爹的疑心。于是,我写了一封书信,托绿官送去,告知萤儿我的去处。之后便收拾行囊,朝京城而去。”
忽起了一阵凉风,吹得公子的发丝在脸上飞舞。
我听得入迷,那位公子却没有继续讲下去。
“那之后呢?”
公子把望向夜幕的眼睛转向我,“之后?时候不早了你该回去了。明晚再来罢。”
待公子说完这话,我只觉得头昏脑涨。眼前白衣公子的脸慢慢变得模糊起来,接着一黑,我便什么也不知道了。
早上醒来,我发现自己居然躺在床上,眼角还有几点泪水。我分明记得昨晚我是跑去了一个亭子的,难道昨晚发生的都只是我的一个梦?不,如果是梦,我脑中关于昨晚的记忆不会那么清晰,那分明就是发生过的。
我在床上坐起来,有些茫然,现在,我可以明确昨晚的事确实发生过,只是我不知怎么就回来了。也不知道还能不能再去见一见那个公子,听他把故事讲完。
“酒酒,坐在床上发什么呆呢?快起来,外婆给你煮了汤圆。”外婆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了门口,招呼我让我起床。
“诶!好!”
我其实并不怎么喜欢吃汤圆的,但外婆做的汤圆从舂馅儿,到和面,到包、到煮,都是她亲手做的,别有一种说不出来的美味。
吃完早饭,爸妈都开始忙碌起来,外婆也没闲着,只是看外婆这精神状态,比昨天我们刚来时好多了。父亲找来了算命先生,说下葬的事情明天办最好,而今晚则要我们给外公守灵。
将近十二点,爸妈今天忙了一天,实在有些撑不住了,便回房休息去了。只我和外婆两个人,坐在堂屋里一张榆木方桌上。
干坐着实在太无聊,我又开始反复回想昨晚发生的事:那个白衣公子到底是什么来头,我怎么又会误打误撞遇见他呢,还有那个带我去亭子的背影......
“酒酒,又在发呆了?瞧你哟,这么年轻,怎么跟个老太太似的心事重重的样子?”
我从沉思中抽回,转念一想,外婆在凉溪乡住了这么久,说不定知道点什么。不如问问她?
“外婆,你知道这镇上有个叫凉溪亭的亭子吗?”
“凉溪亭?凉溪亭...哦,我想起来了。你是说这北边山上那个?那里地处荒凉,已经好几十年没人去咯。酒酒,你是怎么知道的?”
“没,没什么,就是偶然听说这里有这么个亭子。”
“这样啊,说起凉溪亭,你外公和我就是在那儿认识的呢。”
说到外公,外婆的脸上终于浮上一丝笑意。
“诶?是吗?怎么没听外婆你讲过啊,快讲给我听听嘛。”
“哎哟,咱们家酒酒最会撒娇了!其实说不上是什么故事,就是我还十几岁的时候,一日上山砍柴,摔了脚,附近刚好有个亭子,我就进去休息了。我当时呀,等了好久不见有人来,挺无聊的,还在那亭柱子上刻字玩呢。大概傍晚的时候吧,刚好你外公路过,就把我背回去了。”
“那后来呢后来呢?”
“后来你外公问遍了村里的人,知道我是东边文家女儿,就天天从村的那一头跑到这一头,缠着我,帮我砍柴种地的。他还不知从哪儿弄来一只牛骨梳子送我。人老了,我也记不清了,反正就一起过了。”
牛骨梳?我暗自想:那白衣公子也是送他相好的牛骨梳,没想到千百年后男的还是喜欢玩这一套。
“酒酒,咱们去睡吧。时候也差不多了。”
“嗯嗯。”
我躺在床上,睡意如海水般用了上来,没多久就睡着了。
“酒酒,酒酒。”
恍惚中,我听见有人在叫我的名字,睁开眼,面前却是那白衣公子的脸!
我一个激灵,跳了起来,左右打量才发现自己居然就在凉溪亭里!
“我...我怎么...”算了,不管那么多了,反正这件事从一开始就那么灵异。而且我又见到了这位公子,能把故事听完了。
我深呼吸了几口,慢慢镇定下来。
“你什么?”
“没什么,昨晚的故事正精彩呢就没了,今晚我可要听结局!”
“哈哈哈哈。”那公子笑着,用手指关节敲了我一下头,“昨晚讲到哪儿了?”
“就是你去考试那儿啊!考上了吗?”
“啊,考试啊。当然考上了,中了个进士。那时我大概离家将近两年了,考完了我就往回赶,那中进士的消息还是我在回家途中知道的。随行的小厮得知消息后便快马加鞭回乡报喜了,而我是在大概他走后七天才到的。一回到家,我爹他们就等在门口了。跟随我爹一路行至大堂,还未等我行跪拜礼,只见不知从哪里走出一个官老爷模样的人,道着“恭喜恭喜”就坐在了我爹旁。
“山儿啊,这位是新任的刘郡守,还不快来叩见岳父?”
岳父?我抬头望去,只见那人腆着肚子,摸着胡子,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怪不得我在街上听到有人贺我“双喜临门”,原来竟是我爹在我赴考途中给我私定了一门亲事!
我心中既已有了萤儿,又怎会容得下其他人!但婚姻向来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况且这刘郡守还坐在这里,我又断不可伏了他的面子,还是找个理由先搪塞过去吧。
这样想着,我作揖说到:“父亲,孩儿如今年方二十,娶亲之事还为时尚早。又刚中进士,尚有许多事待孩儿去料理。孩儿认为,此时不是娶亲的时候,还请刘郡守另择贤婿!”
父亲拍案而起,“胡闹!这婚事既已经定下,岂有悔改之礼?我和你岳父已经商量好了,三日后成亲正是吉时,你科考大捷,加上此事,更是喜上加喜。你这几天还是好好准备你的大喜日子吧!”
“还请父亲三思!”我猛地跪下。我本以为可以借这次科考大捷,对父亲提出娶萤儿的要求,没想到,却让我跟她越走越远!
原本沉默的刘郡守摸着胡子慢悠悠发言了:“难道是王公子如今进士高中,嫌弃我们家女儿配不上你?”
“小生不敢,小生只是...”
“混账!”只见父亲青筋暴起,我还从未见他如此暴怒过。“此事没有你商量的余地!来人,把公子带下去,婚礼照常准备!”
说完,父亲马上换上一副嬉皮笑脸的样子,给一旁的刘郡守作揖赔罪。
我忽然想起,回程途中偶有听闻,说江淮一带管盐铁的王家被人参了一本,说我爹不仅贪污国财,还涉嫌卖卖官爵。当时我不以为然,没想到传闻竟是真的。如今我父亲利用我和刘家联姻,大抵也是想借这个关系,让刘家帮忙把这事遮掩过去。
呵,想到这儿,我不禁冷笑一声,与从前寇家定亲也好,与刘家结姻也罢,在我父亲眼中,我不过是他为官的一粒棋子罢了!
回到房中,绿官立马迎了上来,“公子!”
我赶忙遣退额其他人,扶起绿官,“绿官,我不是留你在此专门帮我照看萤儿吗?她现在怎么样?”
绿官话还没说出口,倒是先哭了起来,止也止不住。
看到绿官这样子,我以为萤儿出了什么事,十分焦急。
“绿官你先别哭,你快告诉我发生什么事了!”
“公,公子,是绿官无能。公子出行科考前,托绿官送给寇小姐的那封信,在途中被府里的人扣下了。老爷知道后很是生气,就把绿官禁足在这里,不许我出去。没能帮公子尽到照顾寇小姐的责任,求公子责罚绿官!”
我捏紧了拳头,“这不怪你。那老爷可知道了萤儿的住处?”
“当时老爷把我带去堂上拷问,绿官打死也没说。那凉溪乡又隐蔽,老爷应该也不会大动声色的去搜人。所以我猜想,寇小姐如今还在凉溪乡!”
“好,好!只要她在就好了。如今我回来了,我便再不让她受苦了。绿官,去帮我收拾一下包袱,准备一些钱银,一切从简,不必要的就不用带上了。”
“公子,你这是要?”
“哼,是这个家不留我。也好,今后,我要跟随自己的心!”
“是!既然是公子的决定,绿官一定遵从!”
“绿官,你服侍我那么多年了,待我去书信一封约萤儿凉溪亭相会,你把这信件交与萤儿后,就不必回来了。去找一个没有纷扰的地方,过自己的生活。我存放银两的地方你是知道的,你也带着些。将来缘分到了,你我再会!”
天色已经暗沉下来,我换上小厮的衣服,背着包裹翻墙出去。所幸一切顺利,并没有人发现我。我走小路一路行至凉溪亭,离约定的时间还有半个时辰,我就坐在这儿,诺,就是我现在坐着的这个位置,一直等啊等啊,半个时辰过去了。萤儿并没有来。
我想或许是因为这亭子稍有些偏僻,山路崎岖,她在路上耽搁了一会,没多久她就会到的。
可是时间一点一点过去,天色越来越暗,乌云团团地翻滚起来,山上开始吹起了大风。我拢了拢衣服,尽量避免寒风从空隙吹进我的衣间。萤儿还有没来。没事,我相信,只要我慢慢等下去,她一定会来的!忽觉脸上一点冰凉,用手一摸,湿湿的,我眯着眼睛朝亭外望去,好像是下雪了。望着雪花,我想,我一定不能走,要是萤儿冒着雪来赴约,却不见我在亭里该是怎么伤心!我抱着胳膊,仍在亭子里等。没多久,这小雪花变成了鹅毛大雪,不一会儿,书上、亭子的椅子上、地面上就全被雪花铺满了。我的睫毛、眉毛上结上了白白的冰花。我蜷缩在亭子的一角瑟瑟发抖。我想,我不能走,我走了萤儿一个人在这大雪中应该怎么办?我不能走,不能走。
雪越下越大,丝毫没有停的样子,时有寒风在山林中呼啸。渐渐,我的意识开始模糊,嘴里却还念叨着,“不能走,要等萤儿,不能走...”
后来我就成了你所看到的这副模样,准确来说不能说是“我”,因为我不过是王子山的执念幻化而成的“灵”而已。我在这亭子上等了数百年,只等有一天,萤儿来赴约了。或许那时,我才不用等,才能消散。”
听完这个故事,我早已泪流满面。都说这爱情让人痴,没想到能让人痴到这种程度!
“为什么萤儿最后没来赴约呢?是绿官的信没送到吗,是萤儿已经搬离凉溪乡了吗,或者还是说......”
“其实这么多年我也在反复思考这个问题,但我还是只能说,我不知道。但我却从未怀疑过,萤儿总有一天会来的,她会来的。”
“可是几百年过去了,萤儿早已...”
“傻姑娘,她的魂灵会转世啊。”
“但那时她或许已经记不起你了,更记不得你还在这里等她。”
“不,我相信,萤儿一定会来的。”
“那如果她不来呢?”
“那我就一直等,一直等,等到她来。”
“你真傻!”
“哈哈哈,是吗?或许吧。”
“啊,对了,你说的萤儿她名字是不是萤火虫那个萤啊?”
“嗯,没错,怎么了?”
“其实我早就想说的,你说好巧不巧,我外婆也单名一个“萤”字。她年轻时也曾来过这凉溪亭呢?”
“是吗?那可真是巧了。”
“对啊,我外婆还说,她还在这凉溪亭里刻字玩儿呢。”
“哦?在哪,我怎么从来没有发现过。”
“说是在一根柱子上。你等着,我找找!”
我从座位上跳起来,这里昏昏暗暗的,看不大清,我就一根柱子一根柱子的用手摸索,摸到第三根柱子时,还真让我找到了!
“诺,你看,这里!”
那白衣公子起身走过来,昏暗中任可依稀辨认,那刻的是一个“萤”字。
公子见这刻字稍微楞了一下,不自觉便用手抚了上去。只见从刻槽和公子食指相接处冒出几点蓝色的火花。他抬起手,望着从指间处散发出的星星点点的蓝紫色光芒,脸上满是诧异的神色。慢慢的,这光芒越来越多。原来竟是公子的身体在慢慢消解!一抹微笑在公子脸上缓缓荡开,公子转眼望向那刻着的“萤”子,眼泪从眼眶中滑落,口中喃喃到,
“萤儿,你来了。”
话音刚落,公子就消散做一团萤火,向天边飞去了。
我被眼前的景象着实震住了。我的外婆,莫不就是那白衣公子苦等的萤儿?
还没等我想明白,眼前一黑,醒来又是在家中了。
今天是外公下葬的日子,坟前,外婆从怀里掏出一把梳子,放在坟前,“老伴儿啊,这是你送我的,你先走了我怕你孤独,这梳子你先拿着去做个念想,过几年我来陪你,你再给我。”
我仔细辨认了一下,那梳子上进嵌着十二颗红豆,和白衣公子故事中那把一模一样!
看来,我外婆真是那寇萤的转世没错了。前世他们的孽缘,如今也算是了了。
回到家中,外婆开始做饭,我坐在灶前,帮奶奶生火,不知怎么,我开始跟外婆讲起那个白衣公子的故事了。
听完外婆笑了笑,“这故事不全。”
“咦?外婆你知道这个故事?”
“当然知道,那个关于凉溪亭的故事,是在我们凉溪乡一直流传的。”
“那外婆你快跟我讲讲,哪里不全了?为什么萤儿没有去赴约呢?是不是王子山返家时,萤儿已经离开了啊?”
“那倒不是。在王子山参加科考的那两年多里,寇萤虽日子过得艰苦,却从没想过离开凉溪乡。尽管在等王子山回来的时候,她也听闻了王家另为他择亲的事,但寇萤始终相信,王子山是爱她的,定不会负了她。只是在王子山准备私奔那夜,他与绿官的谈话被门外监视的侍卫听见了,侍卫立马报告了老爷。老爷愤怒王子山竟敢为了一个罪犯之女忤逆他,转念一想,倒不如称此机会让他彻底死了心。于是他便派人途中截下了绿官,将那绿官活活打死了。这信自然没能送到寇萤手中。同时也任由王子山跑去凉溪亭,只为了让他觉得,寇萤不爱他了,好让他彻底死心。可是那王老爷也没想到,当夜竟会有如此大的雪,当他意识到派人前去寻人时,大雪已经封了路,为时已晚。”
我轻叹一口,没想到,真相竟如此令人唏嘘。
几年过后,外婆也离世了。走的时候,她轻轻唤着,“老伴,你等久了,我来了。”最后的时光倒也安详。
收拾奶奶旧物的时候,我从一个大红色毛线织成的小包里翻出一张老照片。黄黄的,依稀辨认得出,这是我外公外婆年轻的时候照的。我爸妈生我得晚,所以当我有记忆时,外公外婆都已经算得上是“老人家”了。这是我第一次看到他们年轻时的样子,模样周正,倒是挺般配。忽然,我的脑中闪过一个念头,外公年轻时的样子我好像在哪里见过!一身白衣,长发....我脑海中有个影子,我想仔细辨认清楚,那影子却越来越模糊。算了,我晃了晃脑袋,想不起来就不想了,继续又收拾东西起来。
萤儿,是我,我回来了。凉溪亭,今夜酉时。我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