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天我将一年所要读的书籍一并读了,其中以重读为主。铁凝的《对面》算一篇,读完再次像当年一样涌起一股强烈的窥视欲。然而,这篇小说却旨在让我们远离、尊重他人的隐私。
回忆自己少年时的“对面”,那突兀的时光印迹依旧历历在目。
那时我和父母一起住在他们单位后面的职工宿舍里,我们家在三楼——令人舒服而惬意的楼层。那个年代我被称作双职工子女,父母同在一个单位工作,作息时间朝九晚五无可厚非的相同无异,所以我经常被独自留守在家中。记忆中那是某个暑假里潮热的清晨,有蝉鸣,有鸟叫,有日上三竿还不愿起床的我,和楼下不知是谁家的熊孩子在哭闹。在自己促狭的小屋里惺忪着睁开眼,想到一起身走进厨房,掀开锅盖便是毫无惊喜的圆烧饼加煎鸡蛋,想到吃完圆烧饼加煎鸡蛋就要坐到书桌前打开那万恶的暑假生活,躺在床上的我突然便感觉生活索然无趣,恨不得下一秒就长大成人。无奈,红旗下的我还是要如中华民族崛起一样的撅起来滚下床。每天清晨下床的第一件事,我都喜欢站到窗前拉开帘子,冲着崭新的每一天伸个懒腰。这个饱含着正能量的习惯经年累月一成不变,一直保持到现在。因为我一度觉得无论阴晴雨雪,窗帘外面的世界,总是惊喜。
所以,当时我正在窗前向着成长茁壮的舒展。在我打哈欠的嘴合上那一刻,对面阳台的小木门缓缓打开。那个年代还不流行家家户户拒人于防盗网之外,那个年代有坏人,也有好人,而好人似乎都还没有长出坏心眼儿,那个年代小偷虽然飞檐走壁,但是盗亦有道。所以综上所述,我想表达的意思是,旧时的楼房楼距很近,况且对面的阳台没有封起来,那一览无余的开阔令我洞若观火,任何风吹草动都能尽收眼底。
这时从门里走出来一个年轻女子。单从字面上看这仅仅是风平浪静的寻常画面。可是,当那女人一丝不挂的胴体完全走进我的“镜头”时,那画面便不再寻常了。虽然当时我只是个少年,虽然锅里还有圆烧饼加煎鸡蛋,虽然书桌上还有等待我翻开的暑假生活,虽然……即使有一万个虽然充当理由,恐怕也难以摇撼当时我纹丝不动的决心。实事求是的回忆,那一刻我就是这么想的。
窗帘外面的世界果然有惊喜,那惊喜甚至令人体的各种末端难以自持的肿胀沸腾。
这个旁若无人的姐姐或者阿姨,那时正双手握着阳台的栏杆看向她的对面,阳光下的她皮肤白皙个头中等,体态丰腴乳房下垂,她的长发在没有风的夏日里卷起波浪,她的大腿内侧小腹的下面有一撮黑色的毛发很是神奇。她嘴里还叼着烟卷,不时会猛吸几口然后拿到手里,一会儿又再次叼在嘴中。重复了一支烟燃尽的功夫,她也发现了对过窗纱后面网状的我。我想当时我应该是网状的,因为那时我正乱七八糟的支离破碎着。她察觉到我正在盯着她,便友好的举起胳膊向我招手,浑圆的乳房跟随着身体的晃动,快乐的甩来甩去,搅动着周围凝滞的空气。我还看到,她身后丰满的臀部也正有节奏的左右摇摆。我想,之于我来说一个女人所有的神秘和未知的数据,在那一天都一目了然了。缺氧所导致的阵阵晕眩,莫名其妙的心跳加速,一动不动还气喘吁吁的疲累……都在那短暂的一支烟的功夫里猛烈的摧毁着我。那个女人把烟在生锈的栏杆上蹭灭,用拇指和食指潇洒的弹了出去,而后转身从阳台走回屋里。看那曼妙的背影,腰际还有些可爱的赘肉。
短短的几分钟,我好像谈了人生第一次恋爱。那晚毫无意外的梦到对面的女人,一阵抽搐朦胧着醒来,感到澎湃,而后蹑手蹑脚的起身拎着裤头到水池边搓搓洗洗,很是费解。
自那之后我便总是念念不忘着窗帘外面那个精彩诱人的世界,索性窗帘也不再拉住,而是敞开着盼望,生怕错过。可是我缺乏勇气像第一次那般肆无忌惮的站在窗前,思虑再三还是决定拉上窗帘,只轻轻撩开缝隙心怀忐忑的等候。于是,我经常会在窗帘的缝隙里,窥探到那个女人在阳台上抽烟的模样,后来她总是上身穿一件黑色的吊带蕾丝睡裙出出进进,只是隔三差五她会到阳台,伸手取下来挂在衣勾上的白色内裤,当着对面窗帘后的我扭扭捏捏的穿起,转身回屋的时候还不忘冲我的方向望上一眼。我便遐想着她究竟有多少个白色的内裤,为何如此偏爱。然而,她一定知道我一直在默默的注视她。因为我看到了她每每回眸时微微上扬的嘴角。
我觉得自己在那个暑假变成了一个无比邪恶的孩子,如若不加以遏制,将来必定会成为一个无比邪恶的大人。可有时候,这种邪恶又让我说不清的窃喜。于是,便终日陷入愧疚里满怀期待。
一个闷热的傍晚,暴雨将至前的宁静耐人寻味,我在自己的小屋里踱步,显得焦躁不安。已经有五天的时间没有看到她,六神无主的我感觉自己失恋了。突然听到对面阳台咣当一声,那是木门猛烈撞击墙壁的响动,我急忙扑到窗边。看到黄昏里的她正和一个高瘦男子热烈的拥吻,那个赤着上身的男人将她挤在栏杆上,双手不住在她的胸前、背后、臀部游走摩挲,他亲吻她的耳垂,亲吻她的锁骨,把头埋进她的乳房里。而她抬起一只脚勾住他的小腿。
我被一阵无以复加的愤怒瞬间击中,双手攥紧了拳头,继而又开始沮丧。我感到背叛,那愤怒令人抓狂,恨不得冲过去杀了那个男人,也杀了她。可转念又觉得这种想法既可笑又无奈。这时她翻身把那个男人挤在栏杆上,纵身一跃将两腿盘在那个男人的腰间,两只手环抱着勾住男人的脖颈。那时晚霞绯红,她在落日的余晖中娇媚而诡异的笑着,涂成红色的指甲深深掐进男人的肩膀,血色的嘴唇翕张,时而眉头轻锁闭紧双眼,时而表情舒展觑起眼,仰着头。她的长发垂进黄昏里,整个夏天都在不住的呻吟。
我想她一定是在冲着我发笑,她在嘲弄我,这个放荡的女人,她在嘲弄我。
我愤懑的躺回到床上,强迫自己不去看他们,我打开灯拿起一本书读,但却心乱如麻。也不知道过去了多久,当我抑制不住自己再次站到窗边的时候暮色已深,对面的阳台已经空无一人,屋里昏黄的灯光透过窗户照射出微弱的光亮,四周静谧的可怕,在昏黄里我模模糊糊的看到阳台上挂着的白色内衣,在微风里轻轻的摆动。
如期而至的第二天清晨,那个女人又在明亮的阳光下吸着烟,这次她一脸疲惫的斜倚着栏杆,盯着我的窗帘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她脖子侧面有一块淤青,看上去分外刺眼。她很清楚我在目不转睛的注视着她,就在那淡蓝色的窗帘后面,心里五味杂陈,无所适从。无数次都有种冲动,想要一把拉开窗帘,大声的问她:你看到我了,对吗?你一直都在看我,是吗?可我终究怯懦。站在镜子面前看到镜子里面那个骨瘦如柴而又稚嫩的身躯,和镜子里的自己对望时那青涩的目光,一脸复杂的惶惑少年。
从那之后,我又看到过她接二连三的和不同的男人,在阳台上目空一切的岂有此理。这个水性杨花的女人令我的情绪低落至冰点。如果这就是爱情的话,我宁愿它从未曾在我的心中生根发芽。而每一个颠鸾倒凤后的清晨,她又要凭依在栏杆上看着窗帘后的我发呆,那时的她看上去仿若一座孤岛,又像一片荒芜的沙漠,在她瞳孔里的世界已如枯槁,无可救药。忽然很心疼她,想和她说几句话,哪怕就是一句“你好”也行。可我知道,无可救药的其实是我。
一如往常的清晨,可那天有雨,凉爽的风卷带着潮湿的泥土味儿吹进我的小屋。她又是寸丝不挂的站在阳台,我陪她一起听着雨,看她抽完一支烟。忽然她抬起眼冲我绽放,那笑容异常灿烂,好美。
“小孩儿,我知道你一直在偷看我。我美吗?”声音滤过雨水飘进窗帘后面,那是我第一次听到她的声音,清脆中带着妩媚。我急忙拉住那条缝隙,手足无措的坐到床上。然后,我听到她银铃般的笑声划破天空,持续而又连贯。我的脸在发热,呼吸愈加急促,好像赤身裸体的那个人是我。
那也是我最后一次听她的声音,究竟是不是嘲笑已经不再重要,因为她消失了,留给我
一阵笑声和无尽的哀愁之后,便了无踪影了。那扇木门再也没有打开过,阳台上的白色内衣也已经不复存在。我甚至感觉恨她,可又没有足够的理由将这种恨刻骨铭心。那个燥热的夏天短暂而又漫长,立秋后的某天清晨,我将窗帘全部拉开,任阳光恣意洒进来,我重新站回到高远的天空下,做回夏天之前那个少年。可我知道,我心里有挥之不去的甘甜与苦涩,它们将一直伴随着我。
其实,在许多年前我就想将“她”写出来,可那时懵懂,笔触不深。如今依然不知算不算时机成熟,只是再读《对面》,勾起了回忆,想要讲述的心便不吐不快。不管怎样,那确是我青葱时光里难忘的冲动与爱慕,并且,已经成为了记忆里遥远的想念。我想我遗忘了她,却记住了岁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