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看,我找到了什么?”
丈夫仰起头,对正站立在通往二楼的楼梯上的我喊道。
在他的怀中,是一团有着黑色毛发的小动物,它的头深深地扎人到了丈夫强壮的臂弯中。
我眯起了眼睛朝下望去,苦于没戴眼镜的眼睛无法为我提供一个清新的画面;听到跟在丈夫身后的,十三岁二女儿带着激动的语气对我喊道:
“妈妈,我们在花园里散步的时候发现了它,它的妈妈带着它的哥哥姐姐们跑掉了,它太小了跑不动……”
“是什么呀?”我有些不耐烦地追问道。
“……是,一只刚生下来不久的小野猪……”
“Oh!not again!(又来了!)”
我的心头一颤,知道我又有麻烦了……
就在几天前,丈夫下班后在他的花园里散步时,发现他移种的几棵桂花树被从丛林里跑出来的野猪们给拱倒了。其中的几棵小树的根子也被拱出了泥土;刚刚结了果的柠檬树也未能幸免,斜躺在一堆被野猪拱出来的黑色的土壤上,几只淡青色的果子掉落在了花园的小路上……
“可恶的野猪们,我发誓如果再次看到它们时,一定会打死……”
丈夫扶起了倒在地上的小树,愤怒地说道。
据说野猪并非新西兰岛上的原住民。
它们是被十九世纪末二十世纪初的白人移民者们,从他们的欧洲老家给带到这里来的。
移民者们起初的想法是,在移民到了这个虽然丛林茂盛,但是荒凉蛮夷的世界之角之后,饲养这些家猪作为食物,却不曾想因居住环境的简陋和繁忙的开荒生活,而在不经意间让随之移民而来的部分家猪逃入到了丛林中……(这种新西兰野猪来源的说法是当地的人们告诉我的,没有实际的历史考证。)
总之,据说逃走后的家猪在新西兰繁茂的丛林中不但找到了自由,而且还找到了丰盛的食物。于是便以更加强壮的生命力,成群结队地穿行在丛林中,破坏了新西兰岛上原有的植被,甚至人们的农作物。
基于这个原因,新西兰政府鼓励人们去射杀野猪,以控制由野猪等外来动物所带来的植被生在的不平衡。
而眼下,我看到丈夫疼爱地怀抱着这只新生的野猪崽,想起了几天前他在看到了被野猪们破坏的花园时候的怒不可遏,知道丈夫那固有的,对破坏了他辛苦经营着的花园他所钟爱着的植物的野生动物们,那爱恨焦急的困惑又缠绕在了他的心头。
“你想怎么样?养着它吗?”
我冷冷地反问他道。
我想起了刚刚来到新西兰南岛的那一年,丈夫曾经从一位打野猪的猎人手里,救下了一只小小的野猪崽。
他把它带回了家,并送给了我作为礼物:
“怪可怜的……猎人打死了它的妈妈……”
丈夫悻悻地对我说道。
于是当时初来咋到,对新西兰的野生动物还不甚了解的我,便与他一起为那一只可怜的小野猪洗澡,捉去身上的扁虱,并且精心地照顾饲养着它。
直到有一天,前来看望我的小姑轻声警告着我说:
“你知道这一只小野猪长大后,你家的这间猪舍是关不住它的……它虽然不会逃跑,但是你家的花园,菜地可就遭殃了……”
“你是说它不会逃跑吗?”我好奇地问她道。
“是的,野猪的鼻子很灵敏,它已经记住了你家的味道,并且把这里看成家了……所以,有朝一日当你因它的破坏性想摆脱它的时候,它还会寻着味道返回到这里的……”
“天啊!”
我不禁惊叹道:“难怪有几次我把它丢进了丛林,可它却还是跑回到了这里……”
小姑无可奈何地摇了摇头,眯起眼神秘地对我说道:
“……有一件事儿我想提醒你注意,就是我的这位大哥从小就经常往家里带回失去了妈妈的小负鼠,受了伤的小狗崽;三条腿的小猫,生了病的野兔等等等等。他的心太软,总是同情这些小动物们;可是如果你不加以掌控的话,你的家会很快就变成动物园的……”
此刻,多年前小姑对我提出的警告,又在我的耳边响起。
我巡视了一下客厅,一条大狗和三只懒猫正以不同的姿态,懒洋洋地睡在客厅的各个角落里。
我忽然想起这三只猫(我们家其实根本就不需要三只猫)中的两只,是丈夫从动物救助组织里收养过来的;另一只被野猫妈妈抛弃的小猫,是被丈夫从废墟中发现后捡回来的……
想到这里,我毫不客气地对怀抱着小野猪崽的丈夫说道:
“……你难道忘记了你的桂花树和柠檬树了吗?你把这条猪崽带回来,难不成养大了以后让它继续破坏你花园里的植物吗?”
一丝无奈略过了丈夫的脸庞……
他低头看了看怀中的猪崽子,思考了片刻后无奈地说道:
“……现在天气这么冷,它的妈妈又丢下它跑了。如果我们不救它的话,它可能……”
“救它?让它长大后继续作恶吗?”
我有些吃惊地听到这些从我的口中飘出的话语,忽然为自己的冷酷而感到惭愧了起来。于是眼睁睁地看到二女儿从洗衣房中取出了洗衣篮子,并垫上了浴巾,与丈夫一起将那一只无助的小猪崽给放了进去。
“……动物没有错,它们所做的一切都基于生存的需要……”
丈夫边说,边打开冰箱取出了牛奶倒入到了一个小茶杯中用微波炉热了热,取出茶勺一口口地给小猪崽喂起了奶。
我的眼前出现了多年前的那一只被我们养大后,几乎摧毁了我家半个花园的小野猪,想起了它那可爱的童年和可憎的青年,还有它那曾经令我们无可奈何的结局:
我们最终也没有为它的“罪恶”而下手去杀害它,而是将它带到了离家很远的海湾丛林里,然后狠下心踩下油门开上了公路……
远远地,我们从后视镜中仍然看得到它那跟在我们卡车后面奔跑着的身影……
“唉!也只能这样了!我们还能做什么呢?”
我叹了一口气,打开储藏室的小门,从里面取出了一个小毛毯,递给了蹲在一旁注视着小猪崽的二女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