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祖在我的心中一直是阳光灿烂的形象,直到去年我再次回了趟故乡再次见到他,却已是再也找不到他在我儿时记忆中的模样。
小的时候,那时我爷爷还在,放了暑假我就回老家。大祖会在自家后院的树林里给我栓一根麻绳,在绳子上绑一靠背椅当秋千,嘴里“啊啊啊”地叫我,满脸是笑地把坐在椅子上的我推上去,荡下来。
我还记得靠后院篱笆的角落栽有一丛芭蕉,叶子张得很大,也结着一小串有小蕉的花序,下面是一枚荷花花苞一样的花蕾,但我从没见过芭蕉成熟过。
当我在秋千上被荡上去时,我会伸直了腿用脚尖去碰那舒展的蕉叶。当我因为荡得太高吓得尖叫时,大祖会及时地抓住荡下的来的椅子,稳稳地把晃荡的秋千停住,同时用眼神问我是不是要下来。
我每次回老家都是放暑假,大祖便能在每次从田里劳动回来时给我带回藕塘里采的荷花、莲蓬,有时还有菱角,很温和地对我微笑,象献宝一样地全部捧到我面前。这个时候我便很乖巧地喊他:大祖哥,用手和他比划,虽然我是瞎比划的,他也不一定能听见我喊他的声音,但我坚持大声地叫他,大声地和他说话。
但现在的大祖背驼,魁梧的身体佝偻了,脸上是辛勤劳作留下的痕迹,虽然他看到我时还是和过去一样,嘴里含糊地发出“啊啊”的声音,眼角满是笑,但我却流下了泪。
大祖是老家赵村本家门的远房亲戚,按辈份是平辈,我叫他大祖哥。
大祖哥的真名叫赵庭兴,一岁时父亲死,母亲王氏改姓赵取名赵家兰,在家立门户招了上门女婿。一年后,继父为大祖添了丫丫、小祖、石头三个弟妹。在他们都没成年时,继父也病死,大家纷纷传言王氏也就是赵家兰和她婆婆一样是剋夫的命,就再也没有人敢倒插门来支撑这个只有孤儿寡母的家。
家里唯一的长辈是三十岁就守寡的婆婆张氏,性格倔强,脾气有点古怪,掌握着家里的油盐酱醋茶人情往来的大小事务,也就是说是这个家的当家人。媳妇赵家兰直到婆婆因失足落水溺死才接过执勺上灶的权力,但也一直没有成为一家之主,因为在那时几个孩子都成家立业单过了,她只守着大祖过生活。这是后话。
大祖原本也是聪明伶俐的孩子,浓眉大眼,奶奶张氏一直视为命根子,自从儿子死后,张氏就和成了寡妇的媳妇守着这唯一的孙子,守着他心中就有着一份盼望。祖孙三代日子就这么过得凄凄惶惶。
大祖五岁时生了一场病,那时村里有赤脚医生,几针打过后,病好了,大祖却聋了,再后来就不会说话了,但人长得依旧是机灵的模样。
婆婆张氏就在这样的情况下做主让媳妇王氏改了赵姓正式入家族祠堂,招了刘姓男当上门女婿,这个在风雨中摇晃的家才算是有了个男人支撑。
添了弟妹后,家里依然困窘,大祖听话地照看弟妹,背一个拉一个,度过了他的童年。当弟妹能下地到处跑时,他就开始随了大人下地干活。
大祖心地善良,人很勤劳,见人总是笑微微,年轻的脸上总是阳光明媚。自家姓氏里的婶婶嫂子都喜欢他,也为他可惜:多么标致的小伙,要是能开口说话多好。村里的老人也这么说。
转眼大祖就长成大小伙了,农村地里田头肩挑背扛的农活,锻造了大祖雕塑一样的体魄。当他长成大小伙时,村里的年轻人时兴穿起了白衬衫蓝裤子。母亲赵家兰攒下卖鸡蛋的钱也为自己哑巴儿子准备了一身,但婆婆张氏却责备儿媳妇不会当家,那可是一家人的油盐钱。赵家兰偷偷在里屋一人抹了几把眼泪。
农村的娱乐活动不多,农闲时生产大队会请那些在农村巡回放影的放影队在打麦场放映城里早就放过时了的电影。农村的年轻人往往会利用这样的机会偷偷瞄准自己中意的对象。
大祖也和村里的小伙子一起到外村看电影,母亲赵兴兰就会请同村年令相仿的后生关照大祖,同去同回,因为每次放映电影时总会有年青人打架斗殴的事发生。赵兴兰对每个人语气都是谦和甚至低眉顺眼的,同村的后生们就大大咧咧地笑道:婶子,你就放心好了。
他们邀上大祖走好几里路到外村看电影。那时大祖穿着母亲特意给他扯布做的白衬衣蓝裤子,腰上扎着同族一个从部队复员回乡的叔辈送给他的牛皮带,混在那一堆年轻人里高高大大的十分抢眼的。也有邻村的不明就里的姑娘瞄上了他,但一打听不会说话,就不在考虑之列了,当然也就不会有提亲之说。母亲赵兴兰原本也没作什么奢望,但或许又在心中暗暗希望会有什么发生的,但因为希望又是没着落的,后来她也就又索性不抱太多的希望了。但如果就此说当母亲的没想过大祖的婚事也是不合情理的,男大当婚女大当嫁,在农村这可是大事。
同村同龄的小伙子都接二连三地成家了,一年半载转眼又都抱上了儿子女儿,大祖就开始向他母亲比划要媳妇。当母亲的只能哄着大祖往后捱日子,今年许明年,明年许后年,这年头也就这么晃过去。
其实,这时间也有自家的一个婶娘来说媒。
婶娘娘家的那个村有一家有一独女,后天失聪,哑了口,人长得也乖巧,而且家境不错。哑女的父母也亲自上赵村偷偷瞧过大祖,很满意,别的条件没有,只有一条必须是上门当女婿。
婶娘就上门说亲了,她说:大祖他妈,这是门好亲事呢,人家当父母的没给女儿找一四肢全活的后生就是怕女儿受人欺负。再说这家二个大人身板又硬朗,你们大祖做了人家的上门女婿,那个家也不指望他撑着,等有了一男半女,这后半生不也就可以有个依靠享点福。
母亲赵兴兰由衷地为儿子高兴。的确是很称心的一桩婚事,家门里的婶子嫂子都都为大祖高兴,见了大祖就和他提这事开玩笑,大祖憨厚的脸就红成了桃花眼就笑成了月牙。
但事情却并没有向着大家以为的那样发展。
奶奶张氏坚决反对,因为自从女婿赵振兴去世后,大祖已成了家里唯一的大男人和劳力。这个家还得靠他支撑。
赵氏便对儿媳说:你好糊涂。你是存心让这个家败了是不是?说完就嚎啕大哭,这个无助的老人一把鼻涕一把泪哭自己死去的儿子,哭自己多苦多难的命运。最后事情惊动了赵氏家族的年长者,他们最终出面阻拦了这门亲事。
媳妇赵家兰一生都没敢拗过婆婆,她心如刀绞:大祖,我苦命的孩儿。
大祖在知道这门亲事告吹后,在家里睡了三天。三天后他下地干活了,谁也不理,玩命一样地干活,就象是和谁堵气。有人说见他躲在水渠边上的空地一个人象狼一样嚎出了声。但最后大伙看见大祖还是恢复了常态,照旧听了队长的排工指示出工,笑容又重新荡漾在脸上。
时间过得很快,没几年就等到分田到了户,大伙就又看见大祖带了弟妹在自家那块责任田里不停地劳碌。
再后来,因为老家的爷爷奶奶相继过世,老家没了什么亲人,我也很少回去了。但我还是遇到老家的人便打听大祖的情况。
大祖后来一直没成家,下面的三个弟妹已经全成家独立门户,大祖和母亲生活,照顾年迈的母亲。弟弟小祖把女儿过继在大祖名下。
现在,大祖在家替他弟弟放牧近十头牛,其中只有一头是属于他的,是他弟弟的那头老黄痧下的崽,算是大祖帮忙放牛的报偿。
据说大祖对现在的生活状况很满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