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觞落在桥面之后，立时急弹，右手兰花指，左手拈花手，又向剑虚子的方向飞驰而去，欲直取其眉心。

谁知，剑虚子却是不闪不避，双眼微闭，双手背在身后，就在曲觞手指距离其眉心不过方寸之际，曲觞却感觉被什么东西吸住一样，不能向前，却也拔不出来。

就在这时，剑虚子双目一睁，目光如炬，竟如同两柄利剑，直击曲觞双眼，也直击曲觞内心，曲觞不禁心头一凛，背脊发凉，步伐后退。

“哈！”

剑虚子一声轻呵，背在身后的双手一甩，袍袖一翻，濠河之中竟如同被投入炸弹一般，炸起数丈高的水柱，直震得双清帮与策机堂的船只摇摇晃晃，险些翻船！

而剑虚子依然毫发未伤！

曲觞心中惊叹，剑虚子说过让自己三招，这已经是第二招，若是不让，这一招数倍反噬自身，自己只怕是接不住！

三招已过两招，一招避让，一招卸劲，曲觞额头已然满是豆大汗珠，却连让剑虚子出剑的资格都没有！

曲觞心知，再不出极招，怕是必输无疑了。心念把定，曲觞气聚气海，双掌翻覆，右手翩若兰花，左掌撑住右臂，全身之力都聚集在拇指与中指之间，待蓄足力，就如同弓上满弦一般，右手急弹，将澎湃气劲飞弹出去，却是朝着剑虚子胸前膻中而去！

曲觞这一招，正是惊虹三指之人指，幽兰空谷醉人心！

但是，剑虚子会有这么容易醉在这惊虹一指当中吗？

剑虚子一看便知，此招非同小可，即便强悍如他也不能等闲视之！剑虚子双掌翻覆，袍袖纷飞，不断地在胸前画圆，竟是隐隐呈现太极之象！那道气劲飞入那个硕大的圆，竟如同一粒石子丢入了无底的深渊，须臾之间就化有为无，消逝在无尽的虚空之中了。

曲觞一时错愕，双目也不禁对上了剑虚子的双眼，竟然也一时觉得，那双眼睛简直深邃到无尽虚无，深不见底！仿佛你无论如何，都无法从这双眼睛当中，读出任何东西！

莫非剑虚子本身，就是黑洞，就是虚空，就是无尽的深渊？他就站在那里，却仿佛可以吸纳天地万物。

“三招已过，小子，小心了！”

剑虚子轻描淡写地一句，曲觞顿时感觉，气场瞬间变化，宛若漩涡一般向着剑虚子的方向吞噬。

剑虚子一脚画圆，一手为拳，贴在身后，一手为掌，摆在胸前，稳稳地站在桥上。

曲觞望去，竟觉得目幻眩迷，好似脚也是剑，拳也是剑，掌也是剑，又仿佛剑虚子整个人，就是一柄幽幽古剑，响着声声剑鸣，透着阵阵寒光！

曲觞心知不对，决意先发制人，立刻收敛心神，抱元守一，聚气炼神，周身之气，聚集于剑指之上，竟仿佛将一道彩虹抓在手上，流光溢彩，直照得人睁不开眼。那一道霓虹之中，不知不觉间竟好似有一道七尺青锋应声出鞘！

剑虚子双眼一眯：“若论武，你由可一战；若论剑，你必输无疑。”

曲觞也不答话，剑指一挺，青锋在手，化作一阵清风，向着剑虚子飞旋而来。

待曲觞近身之后，剑虚子眉头一皱，却感觉到曲觞这一剑并不一般。

那是怎么样的剑？

玲珑剔透，隽永芳华，喜中有悲，悲中有喜，韵味深长。

曲觞仿佛与剑融为一体，又或者说，这剑原本就出自曲觞，本就是一体，人与剑交织成一阵和畅清风，让每一个接近的人都如沐春风，这风仿佛能直温暖到人的心里。

剑虚子也不禁由衷慨叹：死生亦大矣！

剑虚子惊觉：“兰亭剑序？原来如此。”

早在曲觞修养到可以下床走动之后，就特意为了今日的对决，找柳之羲讨教剑招。惊虹三指之一的地指本就是以剑法为基，曲觞当初创招之时，柳之羲便贡献了不少主意。而招成之后，曲觞更用这惊虹地指的剑法与柳之羲交换了兰亭剑序中的一招——惠风和畅。剑虚子在江湖上名号剑神，曲觞自然不敢轻敌懈怠，而柳之羲以剑仙成名，向他讨教剑法奥诀，也算是为了知己知彼。这中间的几天里，曲觞在柳之羲的指点与自己的领悟之下，速成了兰亭剑序中的数招，只希望能在与剑虚子的一战中，多支撑片刻。

曲觞凝剑于指，左一招“清流激湍”，右一记“流觞曲水”，上一剑“游目骋怀”，下一指“天朗气清”，剑法凌厉而精妙，剑气更是咄咄逼人，直逼剑虚子。

然而，曲觞却是每刺出一剑，心中就少一分底气。

原来，刺出去的剑剑法是越来越精妙，可是离剑虚子却越来越远。

更可怕的是，虽然三招已过，他却依然觉得，剑虚子根本没有出招！

剑虚子载营魄抱一，专气致柔，涤除玄鉴，复归于婴儿，行无状之状，化无物之象，合无用之用，走无招之招。

无招是招，招是无招，夫唯不争，天下莫能与之争。

若硬说有招，这招的名字，便是道。

什么是道？

道可道，非常道，玄之又玄，众妙之门。

妙在何处？

谷神不死，是谓玄牝。玄牝之门，是谓天地根。绵绵若存，用之不勤。

道，是世间万理之根源，掌握了道，便是掌握了天地间的真理，便能天下无敌。

故而，这世上有无数的人想要悟道。

然而，人与人之间资质天赋相差甚大，所以世间众生芸芸，真正悟了道的，却寥寥无几。

殊途同归，所以这世间悟道的法门也不止万千。

比如通城张氏学派所供奉的先祖王阳明便是以儒入道，创立心学，提出知行合一，自成一派。

而剑虚子却是以剑入道，在剑山上闭关数年，终于大彻大悟，功成于此。

剑虚子的无招之招，就如同道一般，似有若无，无可名状，周而复始，无穷无尽。这便是曲觞此刻心中所想。

直到此刻，曲觞终于明白，剑神为何是剑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