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怜的香爸。
嘻皮笑脸的瞅瞅老太太,重新放了进去。
香妈右手一晃,一千块不见了:“好好躺着就行,你要钱干什么呀?”“哎哎,这么说,干脆我连饭也不吃了呀?连活也不活,就算了呀。”
香爸赌气,放下碗筷。
撅着个油光光的嘴巴,就往下一躺:“这样更节约的呀。”香妈一笑,端走了条盘:“爱吃不吃,我看一顿三顿的也饿不死。最好是饿瘦点,要不,下次换药谁扶得动你呀?”
“下次?”香爸忽地坐了起来。
“不是明天吗?医生叮嘱过,头二次换药要勤一点,每五天一换的呀。”香妈扭扭头,皱眉到:“你怎么不早些提醒?我又得给阿永打电话,电话费可是自己出的呀。”
叮咚!门铃响。
妙香似乎没有听见,自吃自的。老奶奶慢吞吞站起,再慢腾腾走过去,打开木门,又拉开铁门:“来了呀?吃没有呀?”
“吃了呀,妈,妙香。”
妙香这才扭过头。
高兴的叫声:“姑妈!”站了起来。姑妈把手中拎着大包裹放在桌上,在小侄女儿的脸蛋上捏捏:“瘦些了呀?哎丫头,不是说你公婆都来了的呀?”
“姐!”
香妈正好出来,接住她的话茬儿:“是来了,带着彤彤呢。姐,你怎么来了呀?事前也不打个电话的呀?”长得几乎和香妈是双胞胎的亲姐姐,瞅瞅妹妹。
“顺路呢,正好盘子的公司车到浦西有事儿呀。”
一面走进了小屋:“怎么样了啊?脚比水桶还粗,吊得这么高?”她审势着妹夫:“气色还好呀,怎么还比过去长富态了?”香爸摇摇头。
“你请坐,这么热的老远跑来,没必要的呀。”
“顺路!我搭的是盘子的车呀。”
香爸眼里闪过一丝笑意,不巧刚好被姨姐儿瞅到,她眉睫一挑:“咋?我说错了呀?”姨姐儿家里的经济,比香妈更不妙。
老俩口退得早,到现在加起来,不过才三千多块。
老俩口养有一女一儿,女儿和妙香同年,自小一起玩耍长大,又和妙香几乎是同年走进的婚姻殿堂,现也有一个小宝宝。
小俩口经济一般,尚且能自给自足。
可这个小名叫盘子的么儿,麻烦就大了。不大不小刚好27,在一家房屋中介打工,是典型的月光族。偏偏老俩口又特别喜欢这个么儿。
来不来就“我家盘子”如何如何?
自然,原本就不宽余的经济,更加紧张。这不,“顺路!我搭的是盘子的车。”不了解的外人,还以为盘子买了车,不顾油费和时间什么的,屁颠颠的载着老爸老妈到处乱跑哩。
实际上那小子。
只是一个业务不太熟的房串串,经常厚着脸皮揩中介经理的油,搭着经理的私车,一辆五成新的旧普桑,到处找业务呢。
有时神经短路。
不顾经理的白眼,随便叫上老妈到这到那的。而可怜的老妈呢,又总是爱拿这糗事儿,有意无意的渲染……老姐姐留下一大包特产,晚饭也不吃就走了。
老姐姐走后,屋里也安静下来。
帮女儿做完家务的香妈,轻手轻脚的拉上门退出,回到隔壁自家。老娘依然坐在躺椅上,半眯着眼睛看电神连续剧,香爸却歪在床头很响亮的扯呼。
平板电脑还没合上,就那么摊在他膝盖上,要滑不滑的。
香妈急忙把平板合上,稳妥地放在小床头柜上,然后关上门,自己坐在床沿想心事儿。也不知坐了多久,香妈就突然惊醒站起。
墙头上的挂钟,正好指向六点。
她轻松的吁了口长气,走进了厨房。几乎在她刚惊醒站起一瞬时,香妈的手机响了:“老妈,今天下班有点晚,吃饭不等我。”
香妈笑笑。
“好呢,给你留着吧,这天气,也不怕冷的呀。”
那边,白驹忙回答:“不用不用,我吃了回来,你也早点休息。”“好的。再见。”“再见!”关上手机,香妈得意的一笑,心情极好。
据女儿,时不时的一点点透露。
女婿儿和他自己的爸妈之间,说话可从来没有过这么客气。听!“再见!”哈!“再见!”声音平和,出自内心。岳母女婿之间,是多么的和睦相处,又是多么的互敬互爱呀。
自然,这全得益于自己平时的运作处理。
据妙香说,白驹不回来吃饭或有别的什么事儿,很少主动给他自己的爸妈打电话的。可是,却能每次都主动积极的告诉自己。这说明了什么?
说明了自己处事,机智公正和大气。
从而,才赢得了女婿的充分信任。想到这儿,香妈眼前浮起二亲家面对自己的儿子,那生气,无可奈何又略带沮丧的模样,十分开心的笑了。
这边白驹。
正不爽地坐在长条背的咖啡椅上,两眼茫茫地瞧着明亮的玻璃窗外。那日,搭文燕五伯的电动车回了家,进屋不久,就接到文燕短信。
漫不经心的看了。
漫不经心的皱眉。
那及时准确的发信时间,那显然暧昧的口吻,过于亲热的语句,都让白驹感到不愉快。说实话,对文燕和李灵的纠缠,白驹心里透亮。
虽然和天下壮男一样。
白驹也有一种受到二美女主动追求,而暗自高兴的虚荣和自鸣得意,可他脑子里却相当清醒。既不愿意为此得罪而疏远二美女,也从无惹是生非,玩火自焚的冒险侥幸心理。
本质上,白驹古板且保守。
一直真诚地深爱着,自己的老婆和女儿,这与他自幼受到老师母亲的严加管束,教育和在内地长大等因素,有着紧密的联系。
上班后,一连几天。
文燕都和他保持着既不主动,也不太冷若即若离的同事关系,这反倒让白驹松了口气,以为是自己那晚故意不回她的短信,促成了她的反思和节制。
从而自觉地。
以一种典型的同事关系,与自己相处。这,正是白驹希望的。因此,白驹决定暂不急于找许部要求调位,以免引起文燕新的误会。
此时甚忙。
为A厂联网系统的专题设计工作,正在紧锣密鼓的进行。越往纵深发展,白驹越觉轻松,这,当然与他深厚的专业知识有关。
17年读书。
17年生聚!
长期的知识浸润,长久的文化薰陶,特别是这二年的实际工作经验,更令他轻车熟路,如虎添翼。白驹甚至认为,就这种不太难的联网系统设计,也配贯以“专题”?
虽然如此,他仍不敢大意。
一步步小心谨慎的编程,写入,打乱,涂改和重新组合……这天下午部会后,白驹被许部留了下来。二人没说几句,许部的手机便响遏行云。
许部抓起瞧瞧,耸耸肩膀。
对白驹做了个心烦意乱的手势:“老婆打的,一准又是要钱。喝自己的老茶吧。”诤!弹开了机盖。白驹就端起茶杯,小心的呷二口。
温润的红茶。
暖暖地浸渍着他舌根,有一种感觉很好的微甜淡涩。
平时并不太喜欢喝茶的他,就百无聊赖的含在嘴里,不想一口吞下。从部办的落地大玻璃窗望出去,庞大的格子间,一览无余。
秩序井然,又有些散漫。
最前面门边的档案员兼接待员,面对着电脑屏幕和大门,正襟危坐,腰杆笔挺,远远望去,那雪白的颈脖,披肩的长发,清晰可见,宛若一幅剪影。
离她稍后排,离座的小玫瑰。
正趴在芳邻软件工程师桌边,捂着自己嘴巴说着什么,软件工程师眼睛盯在电脑屏幕上,却微侧着耳朵作聆听状,那情景,有些道貌岸然而暧昧不清。
顺便提一句。
开发部的工作座位——格子间,和远大科技的所有部门一样,都是遵循着华裔老板的办公美学,由部长统一安排的。
现在,白驹才似乎发现。
几乎全部的格子间主人,不管年龄大小,工作先后,都是同性分开,男女间隔,真是应合了那句俗语:男女搭配,干活不累。
就拿眼前那个软件工程师来说吧。
据文燕介绍,莫看此君说话急速,脾气暴燥,一标准猛男,可喜欢在网上舞文弄墨,自己取了个“伊本才女”笔名,写些风花雪月,鲜花浪漫的小诗短文。
竟然也拥有了不少粉丝。
更巧的是,小他近十岁的小玫瑰来开发部报到后,被许部安排在他左侧,成为他的芳邻后,老少倾谈之余,软工才知道,这个小玫瑰姑娘,竟然是自己的忠实粉丝。
不,确切的说。
是“伊本才女”真正的崇拜者。从此呀,软工和小玫瑰就真成了对儿,就是那种,怎么说呢?对,彼此信任,心心相印的忘年交的异性知心朋友。
想到这儿,白驹更想起。
当时说着说着,忍不住流露出羡慕与向往的文燕模样。他忽然恍然大悟,文燕那是在借题发挥呢。“唉唉慢点慢点,上个月不是才交了一万八千块的赞助费吗?怎么又来了呀?”
许部提高嗓门儿,痛苦的嚎啕起来。
还跺跺脚:“要赞助,也不可能这么快呀?”忽儿意识到办公室里还有外人,逐放低了嗓门儿:“真是的,我听着脑袋瓜子就大了,嗯,你继续说呀。”
白驹挪挪,扬扬眉梢。
看来,许部留下我,八成又是为单干来着?关于这个问题,白驹实际上连想不愿想,更莫说当着一回事儿了。
当然罗,当然罗。
要说上次许部的邀请,没在白驹脑中掀风鼓浪,那不是真话。可白驹想,我刚满三十,才找到了这家令我比较满意的公司,这份也算高薪的工作。
有必要,和你人到中年,又盘算着生二胎和换房的许部比吗?
论社会资历,论工作经验和职场人脉,你都比我强,存款额呢,大约也有六位数。可我呢?除了每月还着房贷的小二室一厅和老婆女儿,什么也没有。
正是背着幻想和现实的包袱。
在嘿佐嘿佐爬上坡的时候,我只能老老实实的窝着,哪敢和你老比啊?你是站着说话不腰疼呀!为此,白驹打定了主意。
如果许部。
仍是和上次一样的话题,自己要耐着性子与其周旋,既不答应,也不能得罪他。在开发部这一亩三分地,履行着“部门经理负责制”的许头儿,可真是自己名副其实的衣食父母,
要得罪了他,自己就会吃不了,兜着走。
白驹的眼皮儿忽然跳了跳,紧接着,他透过玻璃窗看到,一身雪白的小保安向前,捏着个大文件袋,笑眯眯的出现在门边……
嗒!许部关了手机。
悻悻儿的往桌上文件堆上一扔,抓过椅子反骑其上,面对着白驹:“多久买车呀?我可以帮点小忙。”白驹一楞,进而有些不快的回答。
“还没预算呢,眼下先顾三张肚皮要紧。”
暗自想,怪事儿,难道他知道我那下午搭的电动车?“没那么严重吧?你那妙香不是医学硕士,好歹也拿个几千儿八百的呀。”
许部笑笑,毫不客气。
“眼下,和你一样,父母双高薪,还有四个老人拥着念着的双白领,在阿拉上海遍地皆是。我看人家一样买小车的买小车,蹬电动车的蹬电动车,也没谁像你,沦落到非搭人家五伯的电动车回家不行的呀。”
耸耸肩膀,抓过茶杯。
许部用有些嫌恶的眼光,往里瞅瞅,然后一饮而尽,呸呸呸吐着茶叶:“要我说,白工,你算幸运的呀,你的四个老人每月都有养老金,要不然,”
白驹鼻子哼哼,忽然笑了起来。
“父母双高薪?许部,你可真会联想开玩笑。我和我娘子加起来,每月也不过八千出头,”“比我,整整少了一万块呀!”许部倒也不谦虚。
而是,大咧咧的打断他。
“所以说,我尚且顾虑重重,焦头烂额,你呢?小朋友,也就不要硬充好汉了呀。”白驹讪讪的,抱起了自己的胳膊肘儿。
“话也不能这样说,面包会有的,”
“牛奶也会有的?我呸,白工,你好像也有30大岁了呀?”
“嗯,确切的说是30岁零三个月又五天。”瞅到对方明显的嘲弄脸孔,白驹有些生气,阴阳怪气做什么?不过就是想拉我跳槽单干?
讥笑讽刺嘲弄的,至于吗?
“行了,我知道你开始生气啦。”许部滋的站起,在屋子里兜开圈子:“好吧,我承认,我说得有点不顾你的情绪。可你知道不,我老婆刚才打电话来干什么呀?”
白驹一捂嘴巴,差点儿笑出声。
“你老婆给你打电话,我怎么能知道是干什么呀?我都能知道了,那就不是什么好事儿了。”许部听听话不对,朝对方瞪瞪眼,手指头甩了又甩。
溜到他喉咙的话,到底给咽了回去。
“硬件白工也能开玩笑了,说明我许部领导有方呀!”自我解嘲的笑笑,又说:“是的,老婆打电话,不是查房就是要钱。这查房呢?我许部可是坚持一夫一妻,维护家庭团结的好领导,轮不到我。要钱!女儿花了一万整,进公立幼儿园,接着又花了一万八进幼儿园A班。他妈的,白工,你给说说,这幼儿园还分什么ABC班,不是编着法子要钱吗?”
白驹听了,小心起来。
“什么ABC班?是不是提前教少儿英语呀?”前些天晚上,白驹和妙香聊聊时,也聊到了女儿既将到来的教育问题。
当时,妙香悄悄地。
把睡着了的女儿手指,从小被盖边拉出,用自己的小指头勾住,一边细细的端详着彤彤,一面沉思般轻轻说话。
“不管怎样,我女儿明年得送幼儿园,我妈说,幼儿的早期教育最重要了呀。”
“明年?”
白驹捏捏自己手指头,提醒着老婆:“明年这时候,彤彤才28个月,哪有这么小就送幼儿园的?”“我不管,我就送,你呢,从现在起,就注意多打听相关方面的事宜。”
白驹一向不喜与老婆顶嘴,也就闭了嘴,
再说,离明年还远着哩。妙香和岳母一样,又是个说了就忘记了的人,明年再说吧。白驹因担负着A 厂的联网设计专题工作,时间实在有点紧巴巴的。
并且,重要的是。
白驹关于这方面的朋友,一个也没有,那就上网查寻吧,反正离明年还早。可这一查下来,虽然也知道了,幼儿园分什么公立私立二大范围,也要什么赞助技持费的。
幼儿园,设大班小班是知道的。
却不知道,还要分什么ABC班?所以,面对愤世嫉俗的许部,他机敏地竖起了耳朵。许部瞅瞅他,先大声的叹口长气,然后,辛辣的回答。
“是教少儿英语,不过,得先分聪明,不聪明和落后。聪明的,交一万八进班费,不聪明的,交二万六,落后的,也就是说基本上是傻子,脑瘫和自闭症,交三万四,”
白驹心里,不详的哆嗦一下。
不由得脱口而出:“自闭症?”“嗯,就像你白工一样。”许部注意的盯盯他,依然大咧咧的愤世嫉俗:“上班不说不动不闹不串也不唱,只顾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你说说,靠什么来区分幼儿们的聪明,不聪明和落后的呀?”
白驹睁大了眼睛,什么?
像我?真是滑稽,我白驹自什么闭哟?还差点没让你三个把我撕成了碎片?“还好,老天有眼,我那女儿被园长教导主任和考试老师,拎到了A班。”
白驹挤出一丝笑容,点点头。
“哦,算聪明的?”“当然,才28个月,就会喊爸爸妈妈了呀。”许部这才有些高兴,骄傲的看着部下,自得地摸摸自己脑后的发际线。
“好,交吧,嘎蹦嘎蹦的一万八千块人民币,扔进了幼儿园的会计室小窗口。可接下来,我儿子得了个落后,要进C班,得交三万六千块呀。”
“你儿子?”
白驹张大了嘴巴。
恍惚觉得有些不对:“你有儿子啦?”“不交,这进班的名额就不能保留,因为抱着三万八的家长们,鼓起眼睛排队候着的呀。”
“许部,慢点慢点。”
“嗯?”
瞅着顶头上司那亢奋的眼神,白驹忍不住叩叩桌沿:“你那儿子,不是还在你和夫人的造人策划中吗?怎么,提前啦?”
“哦哦,嗯嗯,”
许部眨眨眼,回过神来,有些不好意思:“哦,我忘了提示,是为我打算明年才出生的儿子,留着C班的位子而交钱的呀。”
哈!有趣儿!
白驹终于大笑起来,没听说过,为还没出世的儿子报幼儿园的,也没听说过还没出生的孩子,会被堂而皇之的公立幼儿园,提前鉴定为等同于脑瘫,傻子和自闭症的“落后”。
更没听说过,双方还为此进行交易的。
这,简直是天方夜谭,匪夷所思!本己显得有些狼狈的许部,被部下这肆无忌惮的当面嘲笑,弄得恼羞成怒了,啪啪!二掌拍在桌上。
“你知道个什么?有什么好笑的呀。”他狠狠地瞪着部下,
脑门上青筋直冒:“这不就像订年夜饭一样,提前预定的呀?还有,给10年20年甚至30年后的自己和亲人写信,你知道吗?还有,买房炒房,不是常买常炒二三甚至四五年后的期房吗?21世纪,高科技时代,新鲜事物层出不穷,你知道得个完全的呀?”
白驹扭扭头,避开顶头上司愤怒的眼光,摇摇头。
他沮丧的发现,自己一不注意就得罪了许部,这可不好,不是好玩儿的。“既然不可能知道得个完全,那你凭什么嘲笑?莫明其妙呀。你呀,白工呀!”
许部愤愤地,话语却突然软下来。
“你笑我,我看我等着看你的笑话,可多得多。你是聪明人,应该明白既或是当个世界500强公司的CEO,说到底,也不过是个打工崽,老板要你滚,你就得滚的呀,”
白驹推桌子,慢慢站起来。
“好啦许部,你那建议我考虑到考虑,可以吗?”许部楞楞,大约也没有料到,对方这么就答应了:“嗯,当然可以,多考虑考虑不是坏事儿。不过,我想,最迟不过年底吧,现在都八月份了,时间不等人的呀。”
“再说吧,再说,”白驹呻吟般。
模糊不清的咕嘟咕噜,拉开玻璃门,逃之夭夭。回到自己座位,掏出手机,离下班时间还有半个钟头,想想白白浪费了一个半小时,在许部的唠唠叨叨之中,白驹实在有些愤怒。
他拉开椅子坐下,迅速打开了电脑。
抓起鼠标,无论如何,不惜延时加班,也得把今天的既定任务完成。这是白驹,也是远大员工特有的自我督促,自我提高的工作习惯。
要不,华裔老板的一番深谋远虑的苦心,就真是白费了。
“这是你要的数据。”一边的文燕,手指头轻轻一点,白驹的电脑屏幕上,那一串串莫测高深的数据库文件夹,有的下面就突然有了小钥匙,在轻盈的闪动。
白驹回回头,感激的瞟瞟她。
“谢谢!”指头一点,那些神秘的文件夹,就诤的声陆续打开了。忘情的投入工作,是所有远大人最显著的特征。
忙着忙着。
一只手突然伸过来,从白驹手中抓走了鼠标。白驹一怔,急切抬头,李灵一手托着鼠标,一手叉在自己腰间,笑呵呵的看着文燕。
“别走,待会儿一起坐坐。”
“李部,我,我下了班,还有事儿呢。”
看来,文燕不擅长说谎,脸蛋上布着红晕:“要不,是不是?”李灵继续笑眯眯的看着小档案员,莺鸣鸟啼,宛转如云。
“白工都答应了呀,怎么,不给李部赏脸?”
文燕喉咙蠕蠕。
咽口唾沫,困难的强笑着回答:“岂敢呢?好吧,我也正想听听李部的教悔呀。”李灵这才转过脸,面对着白驹:“白工呀,上班时间,我们是上下级,没得说啦;下班后,我们可是同事了哟,什么都好说对吧?”
白驹无语,感到自己脸颊发烫。
一向特别注意自己形象的人力资源部长,今天是怎么啦?难道前几天的不愉快,真让她打上门问罪来了?那天搭了文燕五伯的电动车回家,第二天李灵就知道了。
中午吃饭时,李灵端着饭碗,来到了白驹桌前。
白驹正好与小玫瑰对座。天生喜聊的小玫瑰,眉飞色舞地聊着,前天自己与闺密逛商场的趣事,聊到兴奋处,不知不觉就提高了嗓门儿。
“那营业大妈以为我是外地人,让她拿那件开背毛衣,她却抱着胳膊肘儿装聋作哑,本姑娘生了气,顺手拿起柜台上的衣服就对她砸去,吓得营业大妈抱着脑袋直喊救命的呀。”
白驹眨眨眼,一勺子饭菜,送进自己嘴巴。
禁不住接边嚼,边接上:“砸?我还骂过人呢。”小玫瑰瞧瞧他,不相信的往自己嘴巴,也是一勺子:“就你,白工,也敢骂人呀?阿拉可是不信。”
“不信?多久我媳妇来了,你亲自问问她。”
白驹有些愤激的看着对方。
鼓鼓的嘴巴一耸一耸的,像只大蛤蟆:“我和媳妇儿一进商场,就看到那营业大妈,抱着自己的胳膊肘儿,把我俩从头一路看到脚,然后嘴巴轻蔑的上下一巴嗒,斜靠在柜台上,不说话了。我想麻烦啦,又碰上一个不省事儿的营业大妈,老婆要是冒了火,这不正好吵起来吗?结果怕啥来啥,媳妇儿让她把衣架上一件粉色的春秋衫取下来看看,营业大妈倒是爽快的取下来,可却扔给了媳妇儿。”
“扔?天呀,有这样的营业员呀?”
咣当!玫瑰一拍桌子,夸张的叫起来:“要是我呀,哼!”“还好,媳妇儿只是瞧她一眼,没吭声,接过来就贴在自己身上比比划划。”
“什么料子?”
“不清楚。”
“什么品牌?”白驹翻翻白眼皮儿,吭吭哧哧:“也不清楚。媳妇儿试了试,看样子,对衣服的样式和面料都挺满意,就抬眼瞅我。”
扑!小玫瑰大声地。
往自己可爱的小嘴唇里,又是一勺子:“瞧你干什么呀?你那老婆可真没趣儿,喜欢就掏钱呗,看老公干什么呀?哼哼,十个老公九个坏,剩下一个是妖怪。都舍不得出血的呀。”
白驹停停,垂垂眼皮。
“话不能这样说,一路买了近二千多块钱的衣服了呀。”小玫瑰的嘴巴又动动,到底没说什么。“媳妇儿大约也是想起了,毕竟收入有限,要吃饭呀。可又有些舍不得,再瞅到那营业大妈,一直靠着柜台冷冷的瞅着,便自我解嘲到‘先放一放,待会儿回来再看看’,一面顺手还给去。谁知刚举起,那营业大妈竟然一把抢了过去,还没好气的咕嘟咕噜‘穿什么穿?穿来穿去不都是的确凉?’得,吵得天翻地复的呀。”
“啊呀,真是太丢阿拉上海人的脸了呀。”
小玫瑰又夸张的叫起来。
“要是遇到我呀。”“遇到你,又怎么着?”一个熟悉的不绣钢饭盅,轻轻放在小玫瑰肘边,随后,一个柔和优雅的嗓音问到:“小玫瑰,我记得你好像是山东枣庄人?”
二人一抬头,人力部长正笑嘻嘻的瞅着呢。
“当年铁道游击队神出鬼没的地方,对不对呀?”正欲变调说上海话的小玫瑰,脸孔一下红了:“李部,坐,坐,才来呀?”
一面往一边挤挤。
“今天的番茄排骨汤,味道儿好极了呀。”李灵轻轻挨着她坐下,凑近她的饭盅瞧瞧,笑到:“汤冷啦,你不如去换换热的,女孩儿喝冷汤可不易养颜哟。”
小玫瑰就如遇大赦,站起来端起饭盅就跑。
边跑边扭头:“谢谢,李部,你可真是好人哦。”李灵先五指并拢地捂着自己嘴巴,轻咳咳,然后,轻轻掀开饭盖,拎起了勺子,也不看白驹的说。
“如果需要买车,我可以帮忙。一个大老爷们儿也不怕人家蹬不蹬得动?坐人家五伯的电动车回家,很舒服吗?”
只一下,就呛得白驹皱起了眉头。
不待他说话,李灵优雅的蠕动了嘴唇:“好汤,可惜不是鸡汤!你听到了吗?刚才小玫瑰的‘呀’变成了‘哦’。这年头,假洋鬼子遍地开花哦。”
白驹垂垂眼睑,很不以为然。
“可人家到底一毕业就留在了上海,也有好几年啦。”“好几十年以后,她依然还是山东枣庄人氏,当年铁道游击队神出鬼没的地方。”
李灵笑笑,轻轻回答。
雪白整齐的牙齿闪闪发亮,就像在与闺密聊天:“开发部除了新进的二个小姑娘,就没有真正的上海人。可大家都憋着舌根,动不动来上一句半腔‘阿拉上海人’不过还好,”
她瞅着白驹。
“我还没听到你乌鸦学舌,是个好儿童。”
白驹没笑,而是凛然到:“谢谢夸奖!这些嘛,我以为不该在李部的工作范围。”“普天之下,莫非皇土!别忘了,我可是负责所有员工的劳资思品工作。”
人力部长,淡淡而答。
然后俯下头,用嘴唇去将就自己的饭勺:“聊聊,你的专题进行得如何了?”白驹瞧着对方,他并不喜欢李灵这种聊天方式,感到是给了自己一种命令式的压迫感。
不过,他也曾看到和听到过。
人力部长和别的员工工余时的聊天,感谢上帝,基本上也都是这种该死的口吻。白驹就感到奇怪,一个如此漂亮有风度,举止如此优雅的年轻姑娘,怎么越来越像个马列老太太?
马列老太太,陈旧又有意义。
是白驹在网上的一篇小说中读到的,其概念,是指固执又自以为是的中老年女干部。可李灵,不过才20多岁呀,自己怎么就会对她有了这种印象?
“专题累人,做好不容易,光靠人家一个人不行的。”
李灵笑微微的看着他。
“听说你岳丈摔碎了脚踝,你这个好女婿呢,这段时间应该一定很忙,如果需要,”“谢谢!”白驹生硬的打断她:“我爸妈从内地赶来了。”
“你误会了,我是说,”
李灵停停。
然后问:“你真不想知道?”白驹心里动动,哦上帝,不会是观测或猜到,我想离开文燕的想法了吧?白驹明白,如果真是这样,不用她亲自出面。
只需要她暗地。
给许部打个招呼,或一个暗示,就会轻易搞定的。可这时,白驹反倒犹豫不决起来。他知道,先不管她有什么企图,文燕倒是真心帮助自己的。
更何况,地理之便。
自己也从数据档案密码的输入,尝到了甜头。真如果离开了前排,那就意味着每次得离开自己座位,屁颠颠的跑到最前面喊上一嗓子,太麻烦了。
还有借李灵之力。
离开了文燕,只怕会激怒她的。莫看档案员兼接待员,平时说话客客气气,文文明明,真要把她惹火了,也挺可怕的。
记得她的前任刚走,一身雪白的小保安就屁颠颠的跑来了,上下打量正在忙忙碌碌清理整理的文燕一番,然后,嘻皮笑脸的说。
“一堆牛粪铲了,一朵花又插了进来?喂,小姑娘,你叫什么名字呀?你是哪儿人呀?是外地人吗?告诉你吧,我向前最讨厌外地人啦。全国的老百姓都往阿拉上海跑,阿拉上海的资源只有那么一”
“那我也告诉你,我文燕也最讨厌上海阿拉。”
文燕冷不防一转身。
瞪着眼睛,紧抿着嘴唇,额角上的青筋冒起老高:“滚开!没看到你老妈正忙着?找揍还是找骂,随你。”反倒把小保安吓一大跳,发会儿呆,灰溜溜的溜掉了……
“我约了文燕一起坐坐。”
李灵慢声细语。
“没别的事儿,只是坐坐,下班后一个人老闷的,你也来吗?”“还有女儿要喂哟!”白驹答非所问,忽然理直气壮起来。
“岳父也还躺着,你看?”
白驹实在是不想去。
他总觉得,李灵叫上文燕,一定是想做什么?再说,他的确不想打乱自己的原定计划,准时下班回家。每个人,都有一本难念的经啊!
“坐坐,品品咖啡,新开的这家咖啡厅,听说服务和咖啡都不错哦。”
李灵像没听到似的,娓娓而道,宛若唱歌,可这,更让白驹怀疑起她的真正动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