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个小时的车程还剩下最后的八个小时,早已习惯了一个人旅行的我在火车上开启了吃了睡睡了吃的模式。打开手机看看,并没有谁发来信息,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我已经从最开始自己在市内坐个公交都会被打电话关心询问到哪个站了的熊孩子到现在变成了就算是坐个跨省的凌晨航班都用不着别人操心的老江湖了。
“操你妈!你个小杂种能不能走快点!”一个带着浓重的北方口音瞬间打破了整个车厢的宁静,也惊醒了蒙在被子里睡觉的我。
十几个脑袋齐刷刷地从各自的铺位探出了过道,只见从车厢的尽头走来了一位矮胖矮胖的女人,身穿一件绿短袖和一件绿棉麻七分裤,脚下踩着一双红布鞋,一头油黑油黑的头发被扎成了一束马尾,脑门上的那撮刘海剪得格外的平齐,背上背了一个超大的花布包,右手提着红色塑料袋,里面装着类似麻花点心的干粮,左手牵着的是一个看上去只有四五岁,穿着一身红棉麻,留着一头寸发的小女孩。
“我操你妈!老子要你快点走,快点跟上我!”女人再次发出了怒吼,这时人们才知道,女人是冲着身边的这个孩子吼的。
“这个女的是脑袋进水了吗,这样骂自己的孩子,她不知道她是在骂她自己吗?”旁边有人传来了不屑的嘲笑。
看热闹的人渐渐少了,一个个脑袋又重新缩回了属于他们自己的小窝里。女人拽着她的孩子从车厢那头走到了车厢这头,走到我这里的时候,女人停下来。
“小姑娘,这里有人睡吗?”这个矮胖矮胖的女人指了指我对面那个空铺位,问我。
“没有。”我摇了摇头。
“那应该就是我的了。”女人庆幸着自己终于找对地方了,随即把那个大花包从背上“咚”的一声摔在了铺上。我向车窗外望了望,想看看这是到哪个站了,然而什么都没看到,这可能是我见过的最破旧的停靠点了。
“来,小姑娘吃点点心,这点可好吃了。”女人打开那个红色的塑料袋,里面掏出一根麻花给我,不爱吃麻花的我谢绝了她的好意。身旁的小女孩看到了这根没有被送出去的麻花,伸手去抓,女人没有把一整根都给她,从中间一撅,一半喂到了小女孩的嘴里,另一半又重新放回了塑料袋里。
“小姑娘就你一个人啊,你是在哪里下啊。”女人再次向我打开了话匣子。
“嗯,我一个人,去成都。”我接她的话。
“这么巧,我也去成都啊,你是去旅游的吗?”她的语气中略带一些兴奋。
“家在成都,我回家。”
“哦,这样啊,我是带着这个小杂种去成都找我男人的,他三年前从老家出来到成都打工,到现在都没有回去过,我一个人在家又要带娃又要干活实在是太累了,没办法,只能出来找我男人了。”女人滔滔不绝地对我讲着,我也不明白她为什么要对一个陌生人讲这么多,也更反感她叫自己的孩子叫小杂种,我冲着她笑了笑,不再接她的话。
午餐时间到了,我从背包里掏出一桶方便面准备去泡开水,却被女人一把拦住。
“小姑娘,中午吃什么方便面呀,多不健康,来,吃娘娘(阿姨)从家里带来的东西,可香啦。”女人转身去打开她的那个大花包,从里面掏出一个被透明塑料袋包裹着的东西,我一下子就问出那是烧鸡的味道,是我妈妈每次从外婆家回来后必带的特产。
女人用她那十根短粗短粗的手指解开了塑料袋,撕了一半给我,撕了一大块给小女孩,最后撕下一小片鸡肉塞进自己的嘴里。她又在大花包里面继续摸索着,掏出来一个不锈钢的水缸,她拜托我帮忙看一下她的孩子,然后起身去水房接开水。
一点鸡肉,几根麻花,几块桃酥,一缸开水,是母女二人简单的午餐,鸡肉的一大半基本上都分给我了。
下午一两点,火车开始进入了贵州地带,一个接着一个的隧道直接让手机的满格信号变成无服务状态,手机不能玩,也没有太大的困意,我抬头看了看对铺的那个女人,她正在为刚刚被她哄入睡的小女孩盖上被子。
“你不睡觉呀。”她似乎察觉到了我在看她,一脸慈爱的望着我。
“嗯,我前面睡多了,现在不想睡了。”不知为什么,我又开始从心里慢慢接受这个胖女人了。
“呵呵,那就坐着玩会吧,跟娘娘唠唠嗑。”坐了这长时间的火车,她的确是少了一个陪他聊天的人,就像我一样。
“好。”听到我的回答,她似乎显得有点高兴。
“你这么小就一个人坐火车你不怕吗?”
“不怕,我习惯了。”
“真羡慕你,这可是娘娘第一次坐火车,我没读过什么书,在我们那里也没有哪家的女孩子去读很多很多的书,反正迟早是要嫁人的,读得好还不如嫁得好,我十八岁就嫁人了,可偏偏这两点我一点都没沾上。”
“既然叔叔都出去三年了,那阿姨为什么现在才出来找他?”我冒昧地一问,并没有引起女人的反感。
“她爸爸出去的时候,家里还有她爷爷,她爷爷在的时候还能帮着一起干点农活,可是前不久他老人家突然中风,一下子就那么死掉了,他死的时候我男人都没有回来,打我男人的电话都没人接,到现在也打不通。”女人似乎是说到了伤心处,两行滚烫的泪水从她那深凹的眼角里流了出来。
她没有停止她的倾诉,双手把眼泪一抹,接着往下说:“我们村里的那些女的都说,我男人是不是在外面出事了,是不是外面找别的女人不要我们娘俩了,我不信,我不信他会那样对我,我跟他了这么多年,他不会对我这么无情的。”
“那现在打通他的电话没?”我开始心疼眼前的这个女人。
“没有,根本没人接。”她摇了摇头,委屈得像个孩子。
“成都这么大,你还带着小妹妹,那你去哪里找他?”
“我去工地上找,我男人也没读过书,去不了那些很好的地方干活的,我一家一家地找总会找到的,娃娃还这么小,我可不想让她没有爸爸。”女人的态度很坚定,不可动摇,努力地把流出来的眼泪又憋了回去。
八小时后,火车到达了成都站,车厢里的人们开始忙碌起来收拾着各自的行李下车,女人再次背上了她的大花包,一手提着红色塑料袋一手牵着小女孩,匆匆忙忙地消失在人群里。
我手上又提着一小块烧鸡和一点桃酥,是这个女人与我告别之前给我留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