哑巴先生坐着一张有靠背的木椅子,椅子的右上角残缺了一块,就像一块面包被咬掉了一个角,他依在门框一边,看着头顶的半边天空,他的脸上看不出表情,呆滞的像一尊木雕,在时间的消磨下沧桑而神秘,让人禁不住要多看上几眼。
不知道什么原因,我总觉得他是个有故事的人,因为他的眼神好像被定格在那深陷的眼眶里,没有任何波澜起伏,楞楞的盯着什么都没有的天,像是三魂失了七魄。每次经过,哑巴先生就坐在那里,好像不曾离开过一刻钟,我很好奇他的坚持和毅力,源自哪里?他总要吃饭的吧?总是有三急的吧?总要睡觉的吧?可是,我偏偏就是不知道。
对于哑巴先生,我了解的少之又少,我想走近哑巴先生,因为我觉得他有话要说,他布满青筋的手,枯瘦,暗淡,粗糙,在空气中裸露着,经历着风吹日晒雨淋,更显得那双手恐怖和狰狞,颤颤巍巍的在椅子完好的边角上比划着什么,有时候划得椅子响起沙沙的声音,似乎在像人们诉说着一个古老而远久的老故事,深沉而充满磁性,那是什么故事呢?属于哑巴先生的故事吧?大多数情况下我会这么想。
只要我走进哑巴先生,身边的人就告诉我:最好远离这种人,他们指不定哪天发了狂,你就惨了;哎呀,不要靠近他,脏兮兮的,跟神经病一样;嗨,离远点玩,小心那个怪人……,不知道有多少次我都被制止靠近哑巴先生,听见他们的声音撕破了空气中唯一一点的和谐,那个时候,我的心猛的一惊,我不明白,至于不明白什么,留给那些大人们去想吧。日子一点一点过去,随着哑巴先生带给我的神秘感,我的胆子渐渐大了起来,我急切的想要靠近哑巴先生,不管大人们怎样吓唬我,都可以被那种迫切感压制下去,于是,我终于壮着胆走近了哑巴先生。
原来,哑巴先生的脸上还有一道疤,看上去很久了,那深褐色的疤痕足有五厘米长,一厘米宽,长在额头上,像是一条蠕动的毛虫在爬动,被乱糟糟油腻的发亮的长发遮盖着,疤痕周边已经看不出岁月留给他的刻记,但是中间有一条深刻清晰的划痕,细细的就像一根头发,不仔细看还真看不出来,哑巴先生的脸很手一样粗糙黝黑,褶皱的就像一块折过的布,塌鼻子镶嵌在干枯的没有水分的脸上,厚厚的嘴唇也开裂了,有丝丝血迹,应该是被风吹的皲裂了,看着有些可怕,他的脖子跟树皮一样干枯,总之,哑巴先生是一个枯瘦的老头,我得出了这样的总结。
哑巴先生穿着一套油光蹭亮的青色衣服,袖口上有破损的地方,磨起了一层又一层的小毛球,一小块布料快要被扯掉了,裤腿边也划破了,看着看着,我突然就哭了,眼泪悄无声息的溢出眼眶,我不知道为什么哭,眼泪就是止不住。我想起村里那些皮装革履的人们,他们的衣服鞋子总是像擦上了一层油,在阳光下散发着异样的光彩,说话时唾沫渣子像尘埃一样四处飞散,红光满面的堆着笑,跟我们讲他们做过的“奉献”,但是当我看到哑巴先生时,我就想起他们的话,我不知道是该感谢他们,还是该同情哑巴先生,就毫无颜面的流泪了。这个时候,哑巴先生开始发现了我,缓缓转动头,似乎转一下也很吃力,我能听到他转头时,骨骼嘎嘣嘎嘣响的声音,我吓了一跳,眼泪愣是憋了回去,眼睛直直的盯着他。
看到眼前站着的我,哑巴先生丝毫不显得惊讶,反倒习以为常的慈祥的看着我,我有点不知所措,轻轻摇了摇他的胳膊,他努力挤出一丝似有似无的笑容,我放下心,哑巴先生就像拎着重物般抬起胳膊,示意我坐在旁边,我很听话的坐下来,挨着哑巴先生,我又听到了熟悉的沙沙声,哑巴先生用他的手指在椅子角上比划着什么,我好奇的看了看,发现他画了似乎一只鸟的形状,太过简洁,我差点没认出来,我不明所以的看了看他,他又望着天空去了,我顺着他的眼光看去。
原来如此,那不是一窝喜鹊窝吗,只是距离太远,看不太清,那棵被喜鹊寄存的大树枝叶似乎很茂盛,在树干分叉处有一窝直径像哑巴先生椅子般大小的喜鹊窝,看起来喜鹊在那筑巢应该有一段时间了,而哑巴先生关注的是这些远离俗世而又孤独寄居的喜鹊吧,只是于哑巴先生而言又有怎样的意义,恐怕只有哑巴先生知道了。
看着那些喜鹊进进出出,忙来忙去,时而安静的像水面波澜不起,时而热闹的又像我们这些普通人家嫁娶的场面,突然间,我似乎明白了哑巴先生为何呆呆地看着那群喜鹊从天黑到天亮,从天亮到天黑。哑巴先生,你是不是也在憧憬着像喜鹊一样的生活,你是不是也有像喜鹊一样勤劳和谐的家人,每次看向喜鹊巢的时候是不是在想着自己调皮的孩儿和粗声大嗓的婆姨。
哑巴先生,原谅我这么称呼你的家人,因为在这里我不知道还有什么比这更合适的叫法。很多大人都是这么叫自己的老伴的,或者我还没听到过而外面已经有更好的叫法了呢。
只是哑巴先生的家人都到哪里去了呢?为什么如今就剩哑巴先生一个人孤苦无依的在这里守着自己的破旧的老屋子和门前的一棵老树以及老树上那窝古老的喜鹊家庭?哦,对了,哑巴先生你身后的老屋子也有好久的年成了吧,这老屋子就跟哑巴先生一样日渐老矣。我想,在许多年前这屋子见证了哑巴先生的生活、家庭的兴盛衰亡和哑巴先生的喜怒哀乐吧?哑巴先生把自己的感情,从对家庭对生活对社会的热情和美好向往到经历了不为人知的事情导致了现在的模样的尴尬场面都影拓在老屋上,就像哑巴先生现在的样子。
哑巴先生看着我时眼睛里闪现着一丝似喜未喜丝愁未愁的光泽,我看不懂哑巴先生的心思。哑巴先生的故事还没有结束,他什么时候会把自己的故事讲给我听呢?哑巴先生,你的故事究竟是怎样的,隐隐约约间觉得哑巴先生的故事就像那棵撑起喜鹊暖巢的老树和他身后这古老年久的老屋耐人寻味。
哑巴先生的故事是我追寻的却怎么也探寻不到丝毫线索的幽长小路,曲曲折折,若隐若现,像一个梦境,只是寻梦的人还在路上,造梦的人依旧在等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