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男人出差了。要一个星期呢。

她独自一人窝在偌大的空间里，双手交叠放在微微凸起的小腹上，一脸安静。茶几上放着残存的泡面，还能渗透出一点点孤单的味道。电视机里传出演员们夸张的笑声，没有阻拦地碰到了墙壁，然后退回，变成两个声音。越发寂凉。

不过，不出差也是差不多。她幽幽地想着。

窗外很安静，星星乖巧地收敛了它的光芒。女人抬头看向时钟，才八点。不知道他有没有吃晚饭，不知道他忙完了没有。

电话就在茶几上，只要稍微伸手就可以拿到。她盯着它很久，最终还是叹口气。算了。她还是没有勇气把电话拨出。

她很记得他上次出差的时候。她紧握着电话，心里砰砰地跳。接通了后，她问他吃饭了吗？

他淡淡地回答，吃过了。

余下的便是静默。双方都没有开口，双方都感觉无话可说。直到那边有人喊他开会，才找到了一个台阶。

女人不知道他们之间什么时候变成这个样子了。失去了所有激情，剩下空荡荡的沉默。

当初嫁给他，自己的父母并没有很同意——他只是一个小职员，工资只能勉强养活自己。大学刚毕业的不都是这个样子的吗？而且，他们之间有爱情，她相信爱情可以弥补这些不足。

现在还相信吗？她摇摇头，不知道答案。

隔天清晨，女人拾掇好了自己，便出门散步。这是她一直以来的习惯。大学时候课少，她经常在大清早里到操场上闲逛，她喜欢这个时间点的空气，清清凉凉的。操场上人很少，她可以放开怀，跟着耳机里的影视原声念，学着他们的发音，学着他们的语气。直到某天，突然发现身边有一个男生，他嘴里轻念着的，竟和自己的一样。她转头狐疑地看他，他微微脸红。那是他们的相遇，很唯美的画面。

这个时间在小区花园走动的大多是老人。走在她正前方的是一对老夫妻，他们互相挽着，男的在另一只手上拄着拐杖，慢悠悠地行。女人不禁想到她和男人。他们会一起到老吗？会在人生的黄昏里一起散步吗?她的眼睛突然有点发酸，轻轻揉了揉，再睁眼时，便看见了一只猫。

它瞪着圆溜溜的眼睛，软软地冲她唤了一句，喵。

2

女人第一眼就喜欢它了。确认小区里没人丢猫后，她带着它上医院检查了一下。女医生亲切地说，它很干净，你可以养。

女人咧嘴一笑，甚是灿烂。

她像突然找到了生活的乐趣——兴致勃勃地为它布置了一个温暖的窝，给它买了一个精美的陶瓷碗，倒上满满的猫粮。它低着头，细心地吃着。

女人笑眯眯地看它，心情好到自己忘记了吃饭。

猫给女人的生活带来了乐趣。清晨他们一起散步，走在小区公园里，猫总是跑得快，然后蹲在前方往后看她，她便心领神会加快了脚步。午后女人在阳台上晾衣，猫躺在旁边，会故意选在阳光最明媚的地方，惬意地打滚。女人晾完衣服，走回客厅的时候，它立马起身，然后跑到女人脚边，亲昵地依偎着。

喵喵，你怎么这样爱黏人呢。女人问它。话落她突然想起大学时候的他。那个时候他也这般黏人。

它似乎是不好意思，又是软软地喵了一句。

她低低地笑了:你是不是替他来安慰我的?

真是辛苦你了。

3

这天女人费心思做了饭，还特意煮了鱼。男人工作忙，很少在家，她的三餐总是很简单地解决。她时常觉得吃饭是个任务，是为了肚子里的宝宝而做到营养齐全。

但前些天，她吃完了饭，没来得及收拾，接了电话回来后，看见猫站在餐桌上，吃着她吃剩的饭菜，还发出满足的呻吟声。

女人突然觉得很欣慰。和男人谈恋爱那会，他们经常会选在一个闲适日子里，在学生宿舍里自己捣鼓三餐。男人会把饭菜都吃完，一脸真诚地夸她手艺好。有一次她粗心，没把土豆煮烂，他也吃得津津有味。

大学那会美好的回忆总是很多，总是会在如今的某个寂寥的时刻浮上心头，然后告诉自己现在过得有多不好。上次她鼓起勇气，到公司给他送饭。她总是担心他埋头于工作中，把胃给饿坏。结果他的反应很激烈，说她随意乱跑，没有尽到做母亲的职责。把她当小孩批评了一通。她委屈得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那饭盒被他放在一边，工作也被他放在一边。他开了车，不由分说，径直把她送回家去。后来她再也没有看到那个银白色饭盒。她想他是故意不带回家的。

现在重新有了做饭的理由——她和猫一起吃饭，一个在桌上，一个在桌下。一个用着小碗，一个用着大碗碟。这顿饭倒也是吃得很愉快。

嘿，猫怎么比你还爱我呢。

4

天暗下来的时候，女人窝在沙发上看电视，猫柔顺地窝在她怀里。

她想起白天时好友不经意的一句话:不会是出轨了吧？女人怀孕期间男人都很容易出轨的。

她当时还有精力开玩笑，说对啊，他出轨了，他爱上了工作。

她笑得开心，一副绝无可能的自信表情，此时想起却觉得心酸。出轨啊，也不是没有想过这种可能。他们两人也很久没有房事了。最近的一次，是她刚怀上那阵，躺在床上，两人都快进入状态了，他却突然止住，表情僵硬，什么解释也没有，翻身去了客厅。她像被丢弃了的布娃娃，愣住，久久不能回神。

假如一个男人对一个女人的身体失去了兴趣，是不是也意味着失去了爱情?

但是，他会出轨吗？曾经相爱的两人为什么会沦落到今天这个地步，难道真是经得起风浪却经不起细水流长?

女人盯着茶几上的电话，挣扎了许久，终于鼓起勇气，拿过电话，按下熟悉的数字。心怦怦地跳，快到嗓子眼了。

听到忙音的时候她居然松了口气，一颗悬在半空的心终于有些着落——毕竟自己胡乱猜想总比听到事实好很多。她是个可怜的女人，向来只敢相信事实，不敢相信自己的多想。

喵。

怀里的猫低低唤了句。

女人低头，便望进了猫清澈的眼眸里。眼眸里似乎印着担心。

这只猫是通人性的。女人想。她伸手轻轻抚摸着它柔顺的毛发，间接告诉它请放心。

要是你是他就好了。

5

女人是在小米粥的香味中醒来的。煮小米粥是男人仅有的拿得出手的技艺，大学时候，每当自己生病，他便会端了小米粥来到她宿舍，细心地吹凉，然后放入她的口中。

女人轻轻扯了嘴角，嘲笑自己居然如此想念他。却在下一秒真真切切听见了厨房里厨具掉落地上的哐当声。她猛地从床上坐起。

莫非，他真的回来了？

看见厨房里手忙脚乱的男人，她的眼泪差点夺眶而出。他终于回来了啊。

男人回过身，看见她的时候微微脸红，青涩一如当初。他说，动静太大吵到你了吧。

女人轻轻摇头。阳光从窗户打进来，刺得她微晕，日子好像回到了以前。

他说，因为工作进行得很顺利，所以提前回来了，还能有几天假期呢。

早饭后男人说要带她去散步。她的眼泪哗一下就落了下来，急得男人团团转。他不停地问怎么了哪里疼，她却只是哭，哭着哭着还笑了出来。

她说，没事。你回来了真好。

他便知道了她哭泣的原因。这段日子他也很难受。女人怀孕的消息让他猝不及防，让他真正意识到自己肩上背负的是一个完完整整的家庭，而这个家庭里还会继续迎来新生命。这个新生命需要吃穿用，需要学校教育，需要让他们付出一笔很大的开支。这让他开始怀疑自己的能力——在公司的底层摸爬滚打的他到底能不能承担今后越来越重的责任。多少次面对妻子他都无法言语，他怕一开口就把自己的苦恼泄露出来，这关系男人的尊严呵。他当初明明那么自信，承诺会给她一个美好的未来。

他只能像疯了一样、全身心地埋头于工作，不知不觉间，竟冷落了她。这不是他的初衷。多亏这一次长时间的出差，让他想明白了许多。

最美好的爱情是陪伴。无论未来如何。

拾掇好准备出门的时候，女人突然想到了那只猫。它这几天总是陪着自己散步，没有它的话还真有点不习惯呢。不过，从起床到现在，怎么都没有看到它呢。

喵喵呢？女人问。

什么喵喵？

小猫咪呀。女人回答，她重新回屋子里转了一圈，都不见它的影子。她问男人，你回来的时候没有看见它吗？

没有。你不是怕猫吗，家里怎么会有猫。

啊？女人怔住，脑子里迅速闪过许多疑问:对的，我怕猫的。可是喵喵真的在啊。它的皮毛是那样柔软，那样真实……是……我的幻想？我的幻想?

走吧，别想什么猫了。男人温柔地揽住了她的肩膀，把她带出了房间。

关门的那一瞬间，男人突然想到了这几天常做的梦。梦里他是一只猫，在日光满地的阳台上打滚，女人在旁边晾衣，浅笑盈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