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妈，那个蓝蓝的星球是什么啊？”

“那是地球，孩子，那就是地球。”

一

地球历公元2098年，月球人类历公元元年，一切都很完美，完美的开始，完美的结束。

“亲爱的，你带着孩子先过去，相信我，我很快就过去了。”

“不，布鲁斯，我昨天晚上做了一个梦，一个可怕的梦！梦见我们处在星际的两端，就像站在银河两端的牛郎和织女一样，不能相见。哦，布鲁斯，看在上帝的份上，别让我离开，我愿意待在地球，月球没有什么好，没有你，我和孩子们怎么办？我们怎么办？”

站在飞船面前，本已经商量好的一家人突然有些反悔，然而，他们的犹豫无法阻止狂欢喧闹的人群，所有人都在为他们的幸运而祝福着，要知道，从地球上80亿人里抽中5000人，这种概率比买彩票中头奖还要小很多啊！面对这种幸运怎么可以是一副生离死别的样子呢？

布鲁斯尽量保持着礼节性的微笑，可媒体的长枪短炮却让他的头脑无法冷静。一家四口人，抽中了三个席位，在别人眼中他们家简直幸运得飞起。可是，留下自己，让母子三人去到月球，到底会不会有什么风险？未来他们还会不会见面？

“布鲁斯先生，月球基地很安全，一切都跟地球上没什么两样，您的家人完全可以在那边过得舒舒服服。您根本不必担心他们会有什么不适应，而且，我们还在努力探索，很快，基地就可容纳更多的人，到时候，您可以申请移民，毕竟，您的情况特殊，我们一定会优先考虑您的要求，一有机会就让你们一家人团圆。想想看，到时候，作为第一批到达月球的家庭，你们将是所有人类注目和羡慕的焦点，你们将进入地球和月球的历史，将被永远铭记，就像当年的阿姆斯特朗一样，你们一家人迈出的一小步，将是人类迈出的一大步。这是多么令人兴奋的事啊！”

月球移民官员的话曾让布鲁斯喜上眉梢，可事到临头，离别的情绪完全掩盖住了这一切，他突然有点懊恼自己手气这么好，后悔答应家人就这么离开，从此两球分居。

现在说什么也是来不及了，5000人的队伍在一片欢呼声登上了飞船，其他人都在笑，只有被分离开的家人掩面哭泣。布鲁斯孤零零看着飞船越飞越高，越飞越高，直到消失于太空中，他终于明白，从此他的生活将不再是曾经的样子。

二

“该死！又没抽到！”

看着屏幕上反复滚动的身份号码，布鲁斯气急败坏地捶打着吧台，惹得一边的好友杰克不住向他翻着白眼。

“我说布鲁斯，有那么糟糕吗？不就是去不了月球吗？有什么大不了的。要我说，现在挺好，没有了爱丽丝，你还有苏茜，玛丽，艾玛呢，哪一个不是美女？移民局每年给你的补助够你下半生舒舒服服的过日子了，你就让爱丽丝在月球上好好待着吧！”

“你知道什么？！那些月球移民官简直就是骗子！本来说好的，一有名额，首先考虑的就是我，为什么后来就变卦了？还不是有黑幕！我要告他们去！告他们收受贿赂，欺骗民众！告他们非法开采月球，倒卖资源！”

杰克不提钱还好，一提钱布鲁斯就气不打一处来。本以为月球基地建成后，人类将获得更大的宇宙空间和更多的资源，谁承想，基地建成没多久，月球开发署就发生了分裂，为了获得月球的统治权，各个国家明争暗斗，每个重大举措背后都是利益集团的权利暗战，月球基地看似年年在发展壮大，事实上，问题多多，最可怕的是，先期移民因为不满地球对于月球的强取豪夺，那里的分政府举行了全民公投，其结果是一致要求独立，并且严格限制移民数量。在这一片混乱中，布鲁斯想与家人团聚的梦想真的是越来越遥远了。

“布鲁斯，不是我泼你冷水，现在月球与地球的通讯都被严格限制，你想想，你和爱丽丝已经有多久没联系上了？我可听说，布莱尔的妻子已经背着他在月球上另觅新欢，据说还是月球政府的高管，你想想看，爱丽丝带着两个孩子，哦，不对，是三个孩子，你又新添了个女儿，说到这事，别怪我多疑，那孩子到底是不是你的啊，你要不要去做个……”

杰克一向口无遮拦，说话从不经过大脑，他的话显然激怒了本就烦躁不安的布鲁斯，没等他话说完，布鲁斯的拳头已经挥到他的脸上。

“她是我的！她是我的！杰克，你这个混蛋！”

杰克被布鲁斯打倒在地，反而清醒了过来，一边躲闪着他的攻击，一边求告道:“放开我，布鲁斯，我他妈跟你开玩笑呢！我开玩笑呢！”

盛怒中的布鲁斯慢慢消了火气，酒气上涌，他一个趔趄扑倒在地，躺在杰克的身旁，双手捂住脸，不停抽动着身体。

“布鲁斯，你哭了？”

杰克一边揉着身上的伤处，一边坐起身，看着布鲁斯。布鲁斯良久未语，只看到大滴大滴的眼泪沿着脸颊滚下来。

“我要是知道爱丽丝又有了我们的孩子，我说什么也不会同意他们离开我的！”布鲁斯难掩心中的悔恨，声音都在颤抖。

“好了，布鲁斯，如果你真的想去月球，其实也还是有办法的，你相信我，我们肯定有办法！”

布鲁斯听到杰克的话，慢慢平静了下来。从小到大，虽然杰克的运气总没有他好，可他的主意永远比自己多。布鲁斯抹了一下脸，就着杰克的胳膊，同他一起站了起来。酒吧刚刚为他们的小插曲停顿了片刻，此时恢复了常态，人们依旧喝酒聊天，好像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一样。

“你有什么主意？”一坐回吧台，布鲁斯就迫不及待地问道。

“我听说下个月，新的谈判官员就要前往月球和驻月官员进行新一轮的政治磋商了，正好我有朋友是他的助理，不如我们托他想想办法，混进飞船去。”

“能行吗？”布鲁斯有些不放心。

“没什么不行的，好多人都是这么偷渡到月球的，你怕什么？！”

杰克一向胆大包天，要不然他也不会因为倒卖资源蹲了监狱。

“你等我消息吧，下个月，下个月我肯定让你们一家团圆！”

三

“妈妈，你说爸爸还能到月球上来吗？”

大儿子琼恩如今已长成了小伙子，连小女儿露丝也已满十岁，可是布鲁斯在哪儿呢？

自从十年前的恐怖袭击事件发生后，为了安全起见，月球和地球的通信已经被取消，移民计划被停止，月球仿佛成了地球以外的另一个人类世界，彼此彻底失去了联系。这十年，月球移民有了自己的政府，自己的文化，自己的律法，有关地球的一切正在一点点被抹去。像露丝这样出生在月球的孩子，甚至都不知道地球是什么样子。

“哥哥，地球真的和我们这里一样，也可以生活吗？”

露丝一直很迷惑，母亲和哥哥姐姐总说一家人来自地球，可学校老师却说，地球是一片蛮荒之地，根本没有了什么人类文明，月球才是人类真正的家园。到底他们谁对谁错？年幼的孩子实在无法理解大人的世界，她唯一的心愿是能看一眼传说活在地球上的父亲。

“露丝，小孩子，不该问的就不要问。”

爱丽丝看着最小的女儿，眼里慢慢浸出泪花。作为第一批移民到月球的公民，爱丽丝一家最为特殊，月球上很少有原生态地球家庭，最初的5000人来自地球各地，肤色，语言，区域，所有一切都不同，所以他们到达月球后，生活完全就是新的开始，牵挂远没有爱丽丝一家这么深，这么多，他们乐于抛弃地球上的一切记忆，投身新的人生，新的律法也要求月球人类不可随意散播关于地球的一切。爱丽丝一家是他们所在区域重点监察对象，稍有不对，等待爱丽丝的可能就是孩子抚养权的丧失。

已经失去了丈夫的音讯，今生都可能无法再团圆，无论如何，不能再失去孩子！爱丽丝紧紧搂住露丝，亲吻着她的额头，轻声说道:“乖孩子，地球已经是一片沙漠，你们的父亲没办法到这里来了，你们要好好的学习，好好的长大，或许未来的某一天，你们还会见到父亲，我们还会团圆。”

“我不想再见到他！都怪他，都怪他！说什么幸运，说什么很快就会团聚，他就是为了钱！为了钱，他把我们抛弃在月球，我恨他！我恨他！”

大女儿凯蒂正处于青春期，她内心一直为当年的事耿耿于怀自己的父亲，她永远记得分别当日，父亲抱起自己塞进母亲怀里，然后转身离开，任他们被带进飞船，飞往月球，她永远记得年幼的自己哭着喊着爸爸，而布鲁斯却没有回头。

“凯蒂！你，你怎么可以这么说自己的父亲！”

爱丽丝的眼泪夺眶而出，可她终究不能多说什么。

四

“杰克？杰克？”

一片黑暗中，布鲁斯四处摸索着想要找到好友。天知道发生了什么，他们好好的藏在飞船的金属箱里，以为可以顺利登上月球，没想到睡梦中就被剧烈的爆炸声给惊醒了，一阵天旋地转后，他们昏了过去，再睁开眼时，布鲁斯甚至不知道自己到底还活没活着。

“杰克！”

终于在一片微光中，布鲁斯看到了好友杰克，此时，他躺在一个巨大的飞船残骸下，面目全非。

布鲁斯挣扎着爬过去，颤巍巍试探了一下杰克的鼻息，死了，杰克已经死了。

布鲁斯心中一片震惊，之后悲痛随之袭来，他紧紧抱住朋友的头，痛哭起来。

“喂，有人吗？”

脚步声响起，布鲁斯从悲恸中醒过神来，他抬起头望向不远处，很快，亮光一闪，有人从黑暗中走了过来。

“谢天谢地，伍德先生，您还活着！”

光亮越来越盛，还没等布鲁斯回过神来，一群人已经奔了过来，将他从地上抬起，并快速为他戴上氧气罩。

布鲁斯挣扎都没挣扎一下就被抬上了担架，眼前不停闪烁着明晃晃的光，晃动着各种人，这一刻，布鲁斯仿佛回到了送妻儿上飞船的那一天。

“布鲁斯，如果你想与家人团聚，那么就请听从我们的安排，从此后，你就是伍德先生，你曾被派往月球进行政治谈判，结果你遇到了恐怖袭击，这一切都是月球人所为，我们将为此对月球展开调查，展开报复，你将作为受害者，接受所有人的采访，不过，不用担心，你的脸已经毁容，我们为你换了一张。”

布鲁斯看着眼前镜中的自己，他明白了，从此布鲁斯将不复存在。

已经记不得这是第多少次重复一样的话了，时光就这么一点点流逝而去，地球，月球，好像是他的黑夜与白天，他在交替中做着不能说与别人的团圆梦。

如今他已两鬓斑白，说话已不如以前那么利索，行动也不如以前那么迅速，他坐在阳光下，等待今天的采访者，据说她来自月球。

“伍德先生，您认识布鲁斯先生吗？”

在回答完千篇一律的问题后，眼前这位漂亮的女士突然问出了一个令他震惊万分的问题，他抬起混浊的双眼，努力辨认着眼前人的脸，这张脸为什么看着这么熟悉，明明她是一个陌生人啊！

“布鲁斯？布鲁斯？布鲁斯！是的，我认识他，很多年前，他抽中了三个月球移民名额，于是他的妻子，他的儿子，他的女儿，被他送上了月球，他们成了第一批移民月球的家庭，后来，他的妻子在月球为他生了小女儿，可是，他都没有见过，没有抱过，那个他最牵挂的孩子。”

“那您知道他现在还活着吗？”

眼前的女士眼眶红了，她的声音开始哽咽。

“活着，他还活着，因为他还要和他的家人团聚！露丝，你的母亲还好吗？你的哥哥姐姐还好吗？你是偷渡来的吧？！”

布鲁斯一把抓住眼前人的手，把它紧紧贴在自己的胸口，他看着她，流着泪的眼睛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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