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未到书房门口，屋内便传出女子轻笑的声音。

“你快别笑七爷的字了，赶紧去厨房让他们把汤水热上，一会儿七爷和赵小姐玩了回来可要赶紧用的。”

“我早就让他们弄着了，只是不知赵小姐的口味，就按家里人的习惯来了。”

说话的正是叶府的两个大丫头，唤作芳游与芜行，都是从小进叶家，与叶七一并长大的。两人都是叶七的伴读，芳游善画，芜行诗长，二人均微通音律，更有一手好字，是以才敢笑话叶七的字迹。

“今年倒是奇了，七爷早早让人把蹴鞠场收拾出来，倒没等小海回来就与赵小姐先玩了。”

衡罗感到推着轮椅的手微微颤了颤，拍了拍韶烟的指尖：“莫慌。”

听见菱欢的名字自芳游口中说出来，看来下人也已经瞧出了此次赵小姐来的不寻常。衡罗进叶府不过一月有余，若是此次在叶七身边平添一个女子，又是叶家远亲，这个局面不甚理想。

“许是赵小姐看着蹴鞠场就起了玩心，前些日子总是央着七爷陪她玩。今日七爷看着天气好，云和云山的功课也好，就让几个小厮陪着玩了。”

“小海回来要生气呢，他的蹴鞠场让别人先玩了。”

“可不是，估摸着也就明后天的事。”

“这个小海可是好大的来头，”韶烟将门推开，衡罗端坐在轮椅上笑盈盈的看着两人，“让二位姑娘日此上心。”

两人看见衡罗推门进来，竟也没有丝毫讶异之色，放下手中的东西齐齐向衡罗礼了礼，霖霖笑意，说话的又稳又缓，干净整齐，沉静的另一人双手低垂在衣摆处，亭亭的在一旁抿着唇。

衡罗瞧着二人嘴角又轻又缓的笑心想：两人果然都是叶家的人，与叶七这样相像，不亲不疏，清远得很。

“我们方才说的是小少爷，只是小海太小，又喜欢与人玩，没架子，家里人都这么唤他。”

芳游又道：“平日里小海都是不归家的，只过年才回来住上一月半月的，所以一到冬天，家里人就不由自主的挂念着了。”

衡罗轻轻一笑，这个姑娘真真心细，另加一句，怕是害怕衡罗多想，既是小少爷，怎着在衡罗进门的时候连面都不露。

正想开口，门外便发出吵吵嚷嚷的动静，菱欢抱着蹴鞠跑在最前面，还没等人过去，便率先推开门冲进来，端过芜行手中的茶，轻轻一跃坐到椅子上，胡乱摸了两把脸上的汗：“热死了热死了，踢了一个时辰，我两条腿都快要跑断了。”

“既然腿都快断了，还有力气追着云山打闹？”

后进门的正是一身短打的叶七，芳游端过茶，叶七接过来递与衡罗，自己另倒了一杯，坐在韶烟身旁的椅子上，啜了两口。

“谁叫他老是抢我的球。”菱欢撇撇嘴，“反正我也打不过他，追一追他权当撒撒气罢了。”

叶七笑道：“你倒是挺想得开。”

“不过是自我安慰罢了，想得开不就是不为难自己吗？”

衡罗听闻小小菱欢口中竟传出这话，正觉得讶异，只看菱欢忽然一跳，兴奋的说：“对了，过两日小海不就要回来了吗？我可以让他教我，他指定知道对付云山的杀招。”

芜行端着托盘走进来对着菱欢笑道：“赵小姐还是先吃些汤水暖一暖身子吧。”

“没错没错，可别说什么打打杀杀的，”云和另端了两盅汤，“当心老夫人听见了。”

“听见又怎么样，姑妈还能不让我过年了？”

“那倒不至于，但今年能不能上桌吃饭就两说了……”

衡罗瞟了一眼旁边的叶七，又低头喝了两口茶，桌上莲子汤冒出的热气让他的脸色显得不大真切，看着仿佛有些苍白了。

衡罗将调羹搭在碗沿上：“喝点吧，当心着凉了。”

叶七听言便放下茶杯，喝了一口，问衡罗：“你可喜欢喝甜汤？”

见衡罗摇摇头，便让芜行再多盛一碗来，将自己的这碗已温热的汤给衡罗：“家里少有人喝甜汤，你尝尝这个可合你口味，冬天厨房里常备些莲子汤，你若不喜欢，让他们准备些别的来。”

与云和拌嘴的菱欢听到这话，便嬉笑着说：“叶哥哥这么说，让嫂子怎么好说不喜欢。”

“她当然是得说喜欢了，”叶七又饮了一口凉茶，“可你当芳游芜行心里没数吗？”

菱欢一愣，叶七瞥了她一眼又道：“衡罗是叶夫人，她的脸色自会有人来看。”

衡罗瞥了眼身后的韶烟，一脸惶惶不安，心里却是揣着窃喜。反倒是芳游和芜行两人还笑的温柔，接过菱欢手中的碗道：“赵小姐可是喜欢甜汤？家里少人喜甜口，连云和云山都不爱，就让厨房省事，干脆都没放糖。”

菱欢赶紧从芜行手中夺过汤碗：“不用不用，我又没说喜欢吃糖。”

埋在汤碗里的云和噗嗤一笑：“你这么着急干什么，谁说叶家就没人吃甜口了。”

菱欢狡黠一笑道：“那我也不吃甜汤，以后给厨房省点事。”

“好好研。”

韶烟直起身子，稳了稳手上的力道，在砚台上一圈一圈的磨出油亮的墨汁。

“你莫急着开心，七爷只是当着菱欢的面子，用我挡一挡罢了。”

“可是，”韶烟急着道，“可是就算赵小姐不在的时候，七爷也对小姐很温和……”

“他什么时候不温和了？”

韶烟答不上话来，衡罗蘸了蘸墨汁接着说：“只是这次，菱欢说为了以后给厨房省点事，不喝甜汤的时候，叶七没做声，或许反倒真惹着他了。”

韶烟不明就里的抬起头，衡罗心里叹了叹。虽说韶烟已是不可多得的沉稳性子，可耐不住年岁还小，许多事情看不透。

“你自己数数今日家里的人，除去老夫人那边，也别算年下将至的这些远亲，还有谁是叶家人，竟然连云和都清楚口味偏好。”

入夜之后，衡罗怎么也无法入眠，便扶着床沿勉力坐到轮椅上，披了件衣裳，便准备去园子中坐一坐，却远远瞥到一个身影从不远处一闪而过。

衡罗下意识一惊道：“谁在那里！”

没想到，那黑影被惊动，竟闪身回来，藏在柱子后，探出头来紧紧盯着衡罗的方向。

看了两眼，那人竟窜了出来，一步步朝向衡罗紧逼过来。

衡罗顿时一颤，手脚早已吓得僵住，正当她要叫出声来，黑影三两步间便站在衡罗面前：“你是苏家姐姐苏衡罗吧？”

衡罗比方才看得清了些，却也瞧不好此人的面容，只听出来人是个十五六岁的孩子，比云和云山矮了些。衡罗定了定心，冲着来人轻轻点头，算是应了。

“夜里一个人出来，就算不怕被我这种不速之客吓着，也该怕凉啊。”见衡罗点头，他反倒欣喜的脱下外罩，盖在衡罗腿上，并着衡罗坐在一旁的凉阶上。

借着月光，衡罗这才看清他的面容，不由得吃了一惊。

“苏姐姐的腿，是怎么一回事？”

语不惊人死不休。

别说嫁来叶家，就算在本家，也无人敢多嘴，这个孩子反倒毫不避讳。

“两年前，去云岭寺的路上出了些事，在雪里冻得太久，便不好救了。”

孩子点点头，又问道：“七爷呢？”

“睡了吧。”

“你不知道？”

“他在书房，我怎么知道他睡没睡。”

他张了张嘴：“你倒是事事都直白。”

“反正也不能瞒过你，”衡罗紧了紧身上披着的毯子，“我又何必自作聪明。”

“你知道我是谁了？”

“这几日天天听起你的名字，再猜不到就是我愚笨了。”

小海拍拍衣服，站起身来：“你既然知道我，那还用猜的？直接问七爷不就是了。”

衡罗没有应他。

“原来你没有问他啊，”小海绕到衡罗正前，“这才是愚笨，若是你问问七爷，好歹还能知道我到底是何许人也。”

衡罗笑道：“我这不是等着你来亲自与我说吗。同住一处，我的私事自是瞒不住你，你的过往自然也瞒不住我，我也无需多此一举，去问七爷。”

小海咧开嘴笑了：“咱们在这么个月黑风高下，装些什么聪明人，什么瞒与不瞒，这么些小事。”

小海伸手拿过衣服往身上一披：“反正我明日一早就得给你敬茶，你若不介意等上一晚，天亮以后我自当详细与你说。”

衡罗腿上一凉，夜风袭来，再抬头，黑影已然不知所踪了。

壹：北海有城· 叶七

叁：北海有城· 小海

肆：北海有城· 除夕

关键词：破城 | 非血亲 | 反咬 | 自相残杀 | 求仁得仁

全文共八篇+N个番外，日更

适合读书慢的细节控，全篇伏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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