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世上有一个天才,那就是李白。
他极富浪漫色彩,是课本里的淡泊名利,是对汪伦的感恩至深,是两任前宰相的入赘女婿,是潇洒江湖的得意剑客——“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李白——他真这么狂傲啊!他不受玄宗约束,命令高力士脱靴,随意将御笔丢进酒池,伴着极乐之宴的酒香入睡。啊!李白!你当真不受世俗约束,就如孤鸟一般屹立于群山之巅,在世间最靠近天空的地方,发出你惊人的绝唱吗?
可惜,李白是“仙而人者”。他生来就属于那种不受约束的天才,可是不幸落到了人间。他不甘心生活在尘网中,一生都在痛苦地挣扎。然而,挣扎了一生,也没能求得解脱。
李白终其一生都想当官。
青年服丁外艰,后被亲生哥哥夺取家产,从此落魄一路、一无所有——除了背上的一把剑和手里的一支笔——又能有什么用呢?宝剑无法杀敌,素笔无法及第。作为一个商人子弟,你受尽社会歧视——无人荐举,无人赏识——“生不用封万户侯,但愿一识韩荆州。”这样的瑰丽诗句,感动了后世的我们,却无法感动权贵的心,更无法改变自己的命。你心生向往封万户侯,你也最终没有见识到韩荆州。你是如此不幸!这又何尝不是时代的悲剧!
人生如同茶叶一般,在水中有起有落。李白或许是时来运转——“被任命为供奉翰林。”如果李白能够重来,不知道还会不会接受这个官职。供奉翰林,实则是皇帝的专属文学侍从,不是立于朝廷之上纵横裨益的大臣,更不是执手相问的亲信。它的地位,也就比宫廷伶人高不到哪里去。弃官吧!你天性自然,怎能浸于这复杂官场?可又如何为元丹丘与玉真公主交代?失去了与皇上面对面的机会,你的理想抱负又如何实现?不弃官?你囿于浊世又如何自拔?甘愿做他人的玩物又岂是天才的作为?人们永远也不知道李白到底会做出什么理性决定了。散金撤官,先行一步。
天宝十四年,仕途黯淡的李白归隐山林,正赶上安史之乱。虽然他已辞官,但他用世的志意并没有消退——“俯视洛阳川,茫茫走胡兵。流血涂野草,豺狼尽冠缨。”虽已不在朝廷,你却仍然怀有拯救时代危难的责任感——“余亦草间人,颇怀拯物情。”危难当前,唯有责任!你的社会责任感,又有谁来赏识呢?
恰好,这时永王李璘刚好经过浔阳,便三顾茅庐请他出山。安史之乱爆发,皇子奉命在江淮坐阵,他广招人才,李白兴奋应征,被聘为幕僚。幕僚的位置很重要,相当于智囊团,主公的一举一动都和他相关。但为何单纯的你只知道作诗,为可能要上战场而兴奋,却不知道大祸将近呢?
你欣然接受了,却以为是要去打胡兵?一路上,56岁的你不停地出谋划策,在路途中也写了不少慷慨激情的诗句。你哪里想到,李璘是想占据金陵割据一方,看着各个地区都逐渐为安史之乱染指,仅江南一带安稳。你不停地上谏,要求李璘出兵攻打胡兵。李璘也确实出战了几次,不知是心怀愧疚,还是迁就这个天才。终于,永王“明哲保身”。而你呢?
你这下是真的急了。但看到唐肃宗的军队平定安史之乱后,你又心生悔意:为什么不去唐肃宗那里呢?不是想要打胡兵吗?为什么不去呢?友人高适顺风顺水,他接受了自己凌云之志的失意,退而求其次,更能“曲线救国”。
其实,李璘是想要打败肃宗,夺取皇位。李璘的计划本来周全无比,可是他志高才疏,没承想却大败肃宗,李白也因此被抓入狱。
在狱中,你不停地分析自己的所作所为,认为自己只是怀才不遇,可是,你虽然是个天才,却没想到为什么会进死狱。
高适呢?曾经的友情呢?你开始怀疑。《君马黄》催人泪下,却催不到高适的到来。
“祖龙巡海不成桥,汉武寻阳空射蛟。我王楼舰轻秦汉,却似文皇欲渡辽。”这首诗是李白亲手写就。汉武是指汉武帝,祖龙则是指秦始皇。前两句的意思是秦始皇想要渡海却造桥不成,汉武帝在寻阳射蛟也是一场笑话。唯有贤王李璘驾驶着楼舰,就是为了平叛而来,这像极了唐太宗文皇帝渡海伐辽。这首诗可谓胆大至极,秦皇汉武是什么人物?他们历史上赫赫有名的皇帝。而李璘只是一个永王,是被朝廷册封为山南、江西、岭南、黔中四道节度使,领江陵大都督,地位虽然高,却有什么资格与秦皇汉武相提并论?若只是为了抒发对于李璘的赞美和鼓励,大可将他比作周亚夫,又怎能与帝王相比呢?在这样一个很讲究尊卑的时代,这种话说出来,就是赤裸裸的僭越。
唐太宗是唐朝的实际建立者,后世的唐朝天子都是他的子孙,但有一个隐晦的事实是唐朝宗室都说不出口的。那就是李世民是杀兄夺位,帝位得之不正。他这种比较,实在让人遐想连篇,难道是暗示李璘将会向唐太宗李世民一样,以庶夺嫡?事实上,永王李璘与朝廷的关系也逐步恶化。他本来是奉命镇守江陵,但是,他却听从幕僚的建议,蠢蠢欲动,准备顺江而下金陵。江陵是现在的湖北荆州,金陵是现在的江苏南京,金陵自有金陵的守将,在没有朝廷的指示下,李璘要占据金陵,是何居心?
他,是李白,是一个天才。可是这个天才太缺乏一个冷静政治家的眼光,也许,李白一生就是和官场无缘吧。
如果没有十年的安史之乱,或许李白还是在浔阳的那个小山林里,狂放饮酒,放荡不羁,为后人写下一篇又一篇的名诗佳作。可惜,太可惜,这位天才注定不能这样,只是生不逢时,虚度了一生。
李白太喜欢饮酒高歌。每次喝得烂醉如泥之时,就是他文思泉涌之际。可是,面对现实,你也只能饮酒消愁。作为一个翰林待诏,你无权过问政治;作为一个诗人,你无能调动斗争;作为一个天才,你无法改变现实。你只好喝酒,你只能喝酒,为了忘却——“抽刀断水水更流,举杯消愁愁更愁。人生在世不称意,明朝散发弄扁舟。”我知道,你喝酒不是为了喝酒,而是为了逃避,逃避这个已经让你心灰意冷的现实。尽管,理想幻灭,你却从不绝望。
这是天才的悲剧。但貌似,每个天才的悲剧都是如此。
”万里霜烟回缘鬓,十年兵甲误苍生。孤魂一去层云绾,金钗两断各西东。”
这是真属于“谪仙人”的悲剧。
“绣口一吐便是半个盛唐”。
却也恰恰是那个时代的幸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