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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方桌上的菜几乎要摆满了,鸡鸭鱼肉还有凉菜点心酒水饮料一应俱全。
轮到成志休假,婆婆仿佛拥有了魔法,瞬间将清汤寡水的餐桌变得异常丰满。这时候公公也要拿出酒杯拉着儿子喝两盅。
不过成志喝酒,纯粹是他自己真的想喝,喜欢喝。时间一长,烟酒的气味仿佛将人的肉体腌入味了一般,让人一走近,就能闻到令人作呕的气味。
面对家里一老一少两个嗜酒的男人,婆婆早已习以为常,何美玉却每每皱眉,掩饰不住脸上的嫌恶感。
几杯酒水下肚,公公长叹一声: “哎,成凤现在难得很。”
说完眼睛绕着桌子梭了一圈,在何美玉脸上多停留了两秒。
何美玉知道这个老头子又有事要宣布了,老一辈人总是说话留三分,然而骨子里又固执强权,
恰巧遇到新世纪倡导人人平等,于是留下七分叹息做留白,算是商议了。
成凤是何美玉的小姑子,前几年在工厂打工,嫌累,回来创业,又遭滑铁卢。如今日子紧巴巴,时常来找自己的爸妈诉苦。
或许是人年龄大了,没有搭上社会末班车,赋闲在家,老年人多了些悲春伤秋的心思,细细回想起往日时光,才觉得样样紧着儿子,亏欠了女儿。遂又将往日疏漏的疼惜又一样样捡了回来,三天两头为嫁出去的女儿长吁短叹。
“又怎么了?不是在家带孩子吗?”何美玉漫不经心地问。
“成凤婆婆身体不好,成天跑医院,钱花了不少,人折腾够呛,也没个好转。”老爷子又抿了口酒。
“上次打麻将一直打到半夜啊,挺精神!怎么又跑医院?”何美玉吃惊地问,人老了身体出毛病正常,可她实在没办法把病恹恹的羸弱老人跟前几天生龙活虎熬夜打麻将的老太太联系起来。
“在家闲着浑身都是毛病,家里那么多儿女,怎么就指着一个儿子折磨,而且还要他们夫妻俩回来伺候,你说你一个老人去医院检查,你让儿子女儿媳妇全都去,站一排七八个人,做什么?起到什么作用?她那个老伴也是个外面混场子的人,大半辈子都没进过厨房,一大家子,全指着我家成凤伺候着。”老爷子放下了空酒杯。
“她家的事情你不要管许多,到时候你又乱说话,把关系搞僵了。”成志插了一句。
“你有没有良心,成凤不是你妹妹吗?你不记得小时候你想买电脑,家里经济不好,你妹妹主动把她的学费拿出来给你买电脑……”何美玉的婆婆话还没说完,成志就打断了她的话:“妈!你真是,那是成凤没考上高中,她不想念书,咋啥都扯我身上?”
婆婆白了他一眼,成志闭上嘴,拿起一个翅尖慢慢地啃。
何美玉觉得好笑,又有点荒诞。
“顺子也是犟,当然了我也不想掺和他们夫妻的事情,他说出去摆摊城管天天撵,我说就到我们这个城区来,也没什么不好,我还能帮忙照应一下,实在不行就重新去工厂上班。家里的房贷和生活费都是一大笔支出啊,还在这边租房子,也麻烦,我们家的房子让他们夫妻住不是现成的吗?办法我都给他想了很多,他就是不听,现在的年轻人。”
何美玉听公公这么说,心里就有答案了,难怪公婆不愿意把闲置的房子租出去,原来就是准备留着给小姑子夫妻住的。
“我跟成凤也商量好了,她家现在这种情况,我们做父母的要帮忙,哥嫂也有自己的家要管,我是当父亲的,这个事我得去管,该帮的就得帮。”老爷子顿了顿,接着说:“成凤家孩子我来带,说到底,就是办个转学手续,放学我带一下,你妈烧饭多双筷子罢了。”
何美玉抬起头,发现公公直直盯着她,明显这话是说给她听的。她转头看看成志,他在闷头喝酒,很明显,他们家里早就商量过了。
公婆的意思很明显,要全职给小姑子带孩子。
补贴小姑子,免费吃喝,给她带孩子,房子给她住,生活费何美玉承担,何美玉瞬间从吃饭看戏的状态中抽离出来,察觉到自己并不是吃瓜群众,而是戏台上的主演。
她一时有点惶惶然,自己有两个孩子,白天上班,晚上带孩子,孩子的学习也要她自己全权负责,如今又要加一个孩子。
一时间有千言万语堵在心里,都要往上涌,却说也说不出来。
缓了缓,何美玉尽量压抑自己的地情绪一字一顿说道:“带自己的孩子出任何事情,我不找你们,你们要带别人孩子,磕碰出事你们自己负责,要考虑清楚,也要给孩子那边闲在家里享福的爷爷奶奶一个交代。”
“那边爷爷奶奶算什么爷爷奶奶?根本不管,成凤夫妻晚上回去的时候看到他们晚上十点了都不给孩子做饭吃,躺着看手机,说什么时候饿了再说,这种人怎么带得好孩子,孩子瘦的我都心疼。”老爷子做出一副痛心疾首的样子,丝毫没有看到何美玉的纠结。
“这多大点事儿啊!孩子啊,都是有儿女的人,现在成凤遇到难处,我们不帮她,谁帮她?”婆婆也凑过来盯着何美玉。
何美玉好像成为了一个罪人,没人发现她的难处,无一例外说的都是小姑子的难处,并且把攻克这个难处的最大难处归咎为何美玉。
何美玉又望向成志,他皱着眉头,低着头,又喝了一口酒:“这多大点事儿啊,听爸妈的就行了呗,反正你们有时间。”成志闷声闷气地说着,却始终没有抬头跟何美玉对视。
何美玉知道,事已成了定局,她已没有了拒绝的余地,她将愁绪憋闷在心里,第二天的时候竟生了病。
疼痛一开始并不明显,像是暴风雨来临前的几缕凉风,轻扫过肌肤,酥麻麻起了一层鸡皮疙瘩。过不了一会儿,体内就有潮热地流动汇聚到了头颅的某一点,踩着秒针的节奏开始律动,牵扯着三叉神经,不消一会儿,一声咳嗽,一束强光,耳边的呱噪甚至是轻微的一个转身,就能唤醒疼痛的恶魔,它大力地扯那脆弱的神经,电击似得疼痛在脑海中一闪而过,但足以使人四肢百骸颤抖。
何美玉的病来的猛烈,她很少感冒发烧,但一年总要有一两次的重感冒,或许是感染了风寒又因为情绪不佳睡不好,让病毒有了可乘之机,这次症状来的突然。
更烦躁的是公婆已经把小姑子家的孩子接过来带了,现在家里三个孩子,自己白天要上班,下班后要把自己的两个小孩接走,身体是一点都不能出错。
更糟心的事情就是自己住的房子卫生间漏水到楼下,楼下的邻居不罢休,一直追着要解决问题,报了警,找了社居委。
这个事情也拖不下去了,必须马上要解决。
因为楼下找的施工师傅收费不合理,所以何美玉并没有认可,光一个检测费就三百,这明显就是敲诈,还想要楼上承担,这个事成志的态度却十分消极,他只想要给钱了事,由于何美玉的坚持,他便一甩手不管了。
何美玉因为身体不舒服,便请假在家,一方面是休息,一方面想要解决下漏水维修的问题。
她想好了,要找几家防水的比价,可是找了几家,好像没有便宜的,都超出预算了,要是修补最少得好几千,要是全面搞好,要在自己家动大工程,没几万块钱搞不好,还需要大量的时间精力。
几经波折,终于找了一家实体店,寻了一个工人,与楼下业主商量一番,决定在楼下动工。工人并没有带仪器检查,只是打开隔板用肉眼看的,于是楼下业主便也知道了昨日所谓的拿仪器检查收费三百的人是骗子。
可是今天检修的人员又何尝不是,拆了隔板,将水泥和胶水混合在一起,直接堵在水管和水泥接口的地方便说搞好了。只花了短短15分钟,开口就要八千八,何美玉瞠目结舌,她说要盖公章的合同以及质保协议,对方百般推辞,甚至连联系方式微信都不愿意加。
何美玉在心里吐槽,委屈的不得了,拖着疲惫疼痛的身体,想要报警,却一口气喘不上来,周围嘲哳吵闹,只好恹恹付了钱了事。
这样折腾到晚上,何美玉的病终于更加厉害了,浑身疼痛,头疼的尤其剧烈,吃药并不见效果。
想来上班也不大可能了,于是第二天也休假,这是本月最后一天假了,想着实在不行就去医院了。
然而早上8点不到,楼下业主就打电话,说虽然没有漏水但是听到了滴水声,怀疑有地方没有补好。
何美玉一听就急了,赶紧又联系了昨日维修的工人,经过检查才发现,原来昨日维修还漏了一处没有注意到,这一处并不是水管,好像是后来装潢接的管道,时日太久已经不知道是做什么用的了。
何美玉头痛到眼睛看不清楚,又急火攻心,眼泪吧嗒吧嗒流了下来。
楼下业主和维修工人一见这样也慌了神,商议再三,楼下业主愿意承担这次的费用,维修工人也同意少收一百块钱。
而事实上,仅仅只是补了几处水泥,他便收取了近万元的费用。
楼上楼下都是对建筑装修分毫不懂的人,想来也确实好骗。
这几日成志说不管便什么都不管了,出去跟朋友喝小酒。何美玉实在是疼的受不了,便打电话去,成志推说是要喝小酒,已经约好了。便让何美玉再等一等,等喝完小酒再带她去医院检查。
何美玉等了又等,右脸已经疼到变形,视线已经模糊,眼泪不受控制流淌,心脏怦怦直跳,手脚开始颤抖,眼前的一切都开始旋转。她摸了摸枕头边的水瓶,塑料瓶装开水的时候被烫的变了形,是生病的时候口渴找不到杯子顺手拿过来接水喝的,竟然糊涂到忘了塑料装不了热水。
手边是两粒布洛芬,她想要走到客厅去接水,只是想要爬起来,便觉得眼前一道白光闪过,脑子一阵剧痛,胸口犯了恶心,吐出一口苦水,便动弹不得。
于是一狠心,拿起那塑料瓶子里的水吞了手里的两颗布洛芬,她忘记了一个小时前已经吃过一颗了,按照使用说明,这个药是要早晚一颗的,现在吃的量明显超标好几倍。
吃完药没一会,何美玉觉得心脏猛烈跳动起来,嘴巴苦的要命,头特别重,根本抬不起来。不知不觉竟然昏睡了过去。
卧室的门咯吱一声被打开了,何美玉被这个声音惊醒了,她觉得头痛好了,抬起手机看了下时间,12点吃的药,不知道是昏过去了还是睡过去了,竟然已经过去三个小时了。
成志走了进来,何美玉赶紧伸出手想要拥抱他,她现在迫切需要得到关爱。
“我吃了药,现在不痛了,还有楼下那家又漏水了……”何美玉话还没说完,只听到成志突然大声嚷嚷起来:“哎呀,你怎么搞来的,这是什么?”
成志说着便将空了的饮料瓶从枕头旁拿了出来,瓶子底部因为开水的灼烫略微变形了。
“我……”何美玉正准备解释。
“我是不是跟你说了,这个水对身体健康有害,不能喝,不能喝!你这么大个人了,这个都不懂吗!”成志叉着腰,脸上涨得通红,浑身酒气。
“你给我滚!”何美玉满腹的委屈,一时不知道从哪里说起,她大声呵斥,疼痛的感觉像是退潮的海浪起了飓风又狂躁地席卷而来。
成志愤愤地骂了句脏话,让何美玉好好反省,摔门而出!
何美玉站在门口久久缓不过神,心里憋闷想要喊出来,舌头重如千斤,那麻痹的感觉自上至下蔓延,逐渐整个右侧的臂膀也开始无法动弹。
是钥匙插入锁孔的声音,有人在开门,门开了,成凤手里拎着保温杯跟何美玉四目相对。
“嫂子,听说你不舒服,我找爸拿了家里的备用钥匙,这是我煲的汤,给你送过来。你怎么站这啊,我还以为你休息呢,怕打扰你就自己开门了。”
成凤的头发有点油腻,脸上带着些许疲惫,黑眼圈看起来也像是熬了好几个大夜。面对何美玉,她脸上始终带着恭敬的笑容。
何美玉麻木的脸挤不出一丝表情,她尝试深吸一口气,却提不起力,瞬间觉得头昏眼花,直直往前栽去。
“嫂子,你怎么了?嫂子!你没事吧?”
成凤慌乱中将手里的保温杯放在地上,用力扶住何美玉。
在何美玉失去意识前几秒,她感觉到一个瘦弱的肩膀背起了她,一步一步艰难地下楼,带着哭腔的声音不断呼喊着:“嫂子……”
何美玉醒来的时候是在家附近的二院,成志正在削苹果皮,成凤坐在凳子上仰头盯着点滴。
见何美玉醒来,两人如释重负。
“医生说这个点差不多会醒,真神了!我早就说过了,你不要乱吃药,乱喝水,乱七八糟的药过量了会死人!你知不知道……”
“哥,嫂子刚醒,你别说许多,让嫂子好好休息。”
成凤打断了成志的话,她拿过成志手中的苹果,递给何美玉:“嫂子,饿不饿,吃个水果。”
后来何美玉才知道,成凤弄了个摊位做小买卖,新买了三轮车到何美玉住的小区来看她。见她晕倒,找人帮忙怕来不及,情急之下硬是把何美玉从老小区的五楼背到楼下的三轮车上,就近赶往医院抢救,检查是服药过量导致的电解质紊乱,送医及时,没有什么大碍。
何美玉出院的时候,成凤过来了,她说:“嫂子,我婆婆身体不好要人照顾,顺子又忙,爸妈非要帮我带孩子,我想着你这边有两个孩子了,老人也顾不过来,我就自己在附近做点小生意,顺便也带带孩子,我想租你那套闲置得房子,按照正常的房租给你可行?”
何美玉笑了笑,从随身的钥匙圈上取下一把钥匙,递到成凤手心:“住着吧,水电费账户我转发给你,你自己交。你要真想交房租,等你小摊子赚钱了,年底给你爸妈买套新衣服!”
成凤握住了何美玉的手,眼睛笑成了两弯月:“嫂子,你真好!”
连日的阴雨天结束了,天阳光明媚,何美玉深深吸了一口气,憋闷感不见了,病完全好了。
多大点事儿啊,莫名地,她又想起这句话,是啊,多大点事儿啊!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