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卖——豆——腐啦——"
"卖——豆——腐啦——"
正在炒菜的爸爸丢给我两张纸币:"去买两块钱的豆腐。"
我兴冲冲地跑下楼,对豆腐老头说:"爷爷,两块钱的豆腐。"
老头正在跟邻居大婶讲话,笑得爽朗。
我加大音量又说了一遍。
还是大婶看到了我,示意老头有人买豆腐,老头这才转过身来。
我说:"要两块钱的。"
老头中气十足:"什么啊?"
我耳朵里好像装满了飞舞的蜜蜂。
我用尽了力气:"两块钱的豆腐!"
老头很费解,看向大婶,大婶对他比了个二,老头恍然大悟,麻利地称好豆腐递给我:"哈哈,下次再来啊!"
老头笑的开心。
我却落荒而逃。
拎着来之不易的小塑料袋,我如释重负地瘫在沙发上。
爸爸端着金黄的炒鸡蛋走过来:"你下去了我才想起来没给你说他耳聋听不到别人讲话。"
说着夹了一口鸡蛋塞进我嘴里。
我很惊讶,含糊着说:"他听不见吗?"
爸爸颔首。
所以豆腐老头讲话才会很大声。
所以才会兀自和隔壁大婶谈笑。
那时我十岁,第一次直面有耳疾的人。
豆腐老头很特别,当别人都在摆摊或者固守菜场的既定区位时,他却始终坚持走街串巷叫卖的方式。
他吆喝的号子很普通,被他讲出来却仿佛有了生命力。
"豆"的转音很有趣,像是往回蜷着气,"腐"的仄音变成顿点,又接着"啦"的绵长将收回的气释放,声音可与唱美声的歌手相较,浑厚有力,又略带些鼻音。
豆腐老头很豪爽,叫卖的声音隔着两栋楼都能听到。往往当他还在后面居民楼的巷子时,爸爸就准备好了零钱。
豆腐老头很傲娇(那会儿还没有傲娇这个词儿诶),吆喝之后几分钟内没有顾客上门,就蹬着小三轮往下一栋去了。
而你又不能在楼上叫住他。(摊手)
可能因为聋的时间很久,所以老头讲话也不太清楚,我总是很诧异和老头自如交流的老爹。
他们相谈甚欢的时候,我总是站在旁边云里雾里。
豆腐老头每次来的很准时,清晨买豆腐也成了每天的固定节目。
买完豆腐炒完菜,正好该上学了。
老头的豆腐很畅销,有些后面楼栋的邻居听到老头的叫卖不等他蹬过去就提前跑到前面来,往往不等老头转遍整个家属院,豆腐就销售一空。
做豆腐最关键的步骤是点浆。
点浆的材料有两种,卤水和石膏。
不同的点浆材料会影响豆腐的外观和品质。
使用石膏时成品色白,含水多故而软嫩,内部结构细致。
使用卤水时成品色暗,含水适中故而成形后比前者更加紧实,内部粗糙不美观。
石膏点的豆腐由于含水多而压秤,有些无良商贩则从中投机取巧牟取更大的利润。
吃东西大部分情况下还是在乎它的味道如何,至于来源,如果不是特别不能接受,一般也不会计较。
所以在从来都分不清楚石膏与卤水点的豆腐的差别的情况下,我始终觉得老头的豆腐最好吃。
足斤足两,没有奇怪的味道或气味儿,来自黄豆里自然的豆香,从来没有不适合它的烹饪方法,跟各种蔬菜或者肉类百搭也没有丝毫违和。
豆腐本来没有浓郁的香气,却随着豆腐老头的品质,晓谕了整个家属巷。
由于升学,我搬离了古旧的家属院,搬进了崭新的住宅小区。
刚开始的时候爸爸还会跑回去拎两块豆腐,后来觉得远,小区菜场的豆腐似乎也不错,豆腐老头的豆腐的味道,也在回忆中渐渐淡去。
初中三年过得很快,还没来得及把暗恋说出口,就毕业了。
家属巷就在高中旁边,又是升学,我搬了回去。
熟悉的灰砖上爬了些植物,那堵围墙下面似乎还留着幼时玩火的灰烬,路面翻了新,多了几间储物室。
路上碰到幼时玩耍的姑娘,她微愣,也只是颔首,微笑离去。
时间太久了。
谁也忘了谁是谁。
今天的豆腐怎么这么酸,我不耐地挑着筷子。
然后我才反应过来,豆腐老头好久没来了。
有一天我突然听到豆腐老头的叫卖,老爹不在,我也没有勇气下楼再买两块钱的豆腐。
而以后,我再也没见过豆腐老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