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刘昨夜死了。
尸体是在招待所尽头空着的一间房间里发现的。今天早上,倒霉的小M想去其他房间找一个空闲的板凳,一打开房间门,看到老刘双足离地,垂在风扇上,头向一边歪着,舌头微伸,眼球上翻,露着白眼珠,直直地瞪着刚打开门还啃着苹果的小M,他吓得一屁股瘫在了地上,然后顾不得吐出还没咽下的苹果,就“嗷”的一声凄惨地叫了起来。
一栋楼的人全被吵醒。
我揉着惺忪的双眼,看着同学们一个一个闻讯赶来,这次实习带队的杨老师和王老师都快哭出来了。
“我操,这这这……老杨,这咋整?”
杨老师此刻也是惊魂未定,但比麻了爪的王老师稍显淡定些,他从上衣内层口袋里掏出一支哈德门,用左手中指和无名指夹着,放到嘴上点着,坐到床沿上,“吸溜”一声狠狠吸了一口,然后打了个颤。
“总之,先把人放下来再说……小S小M,你俩个儿高,去,把人放下来。”
听到这话,小M哆哆嗦嗦想要站起来,可能刚才的打击太大,他又“嗷”了一声,然后一屁股瘫倒在地上。这次不幸被嘴里的苹果呛了一下,发出一连串的咳嗽,脸憋得通红。
另一个同学上前帮忙,把已经凉透了的老刘放了下来,王老师从床上扯了一条床单,让老刘躺在上面,招待所的老板嘟了嘟嘴好像有些不乐意,被王老师一个眼神瞪了回去。
“我操,老杨啊!你说说这事儿整的,半个月的实习,眼瞅着最后一天,明天就要回校了,谁成想出了这事儿,你说这咋整。”
杨老师“吸溜”一声又狠狠吸了一口烟,这一口加上刚才那一口,已经下去了八分之九,过滤嘴给烧没了一块。杨老师慢慢地从另一个口袋里掏出了一支长白山,抬头对班长说:“警察来了吗?”
班长朝门外看了一眼,门口几个同学一致地摇头,班长转过头来对杨老师也摇了摇头。
日头升得很高了,初春季节,柳条抽出了嫩芽,杨树花簌簌落了满地,远处一个小姑娘清脆的笑声透过半开的窗子飘了进来,但除了我谁也没有听到。
“我操,你说这小兔崽子,早不死晚不死,偏偏……”意识到这话有些不得体,王老师赶忙把后半句话咽了下去。
不过同学们没有在意,都在小声嘀咕。杨老师把跟老刘在一个宿舍的L叫过来,问他昨夜老刘去了哪儿,L站在杨老师面前,说:“昨晚老刘在宿舍啊,我睡的时候他还在被窝里玩手机,杨老师,这可不关我的事啊,我什么都没做,我是清白的!”
杨老师不耐烦地摆摆手,“行了”,因为是突然打断L,刚吸的一口烟“噗”一下就呛了出来,混着他的唾液一同打在了L脸上,两个人在烟雾里一起咳嗽了五秒钟后,杨老师才问L,“老刘最近有什么异常没?”
L陷入了沉思。
所有人都紧张地等着他提供一些线索,半晌过后,王老师先忍不住了,刚说了个“我”,杨老师果断地伸出了左手作了一个“No”的手势,但是王老师还是惨叫了一声“我操”,因为杨老师的长白山直接撞在了他的手背上。
“啊……”,L轻声叫唤了一声,看到L有话要说,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大概又过了杨老师半支烟的时间,L终于肯定地说:“没有。”
我差点没忍住笑,这个L平时就是一惊一乍神神叨叨的,没想到这时候仍然改不了他的臭毛病。
杨老师忍住怒色,摆摆手让L闪到一旁,刚要抽烟,抬起左手来才看到连过滤嘴都撞瘪了,于是又从另外一个口袋里掏出了一支黄鹤楼,点着了之后,“吸溜”一声狠狠吸了一口,然后打了个颤。而王老师则在一旁,一边吹一下烫红的手背,一边小声念叨一句“我操”。
我有些累了,坐在另一张床上看停在房间中央的老刘,所有人都若有所思,两位老师也没辙了,只能先等着警察来。
我看着老刘因为窒息而黑紫的脸庞,舌头微微伸着,眼球上翻,露着白眼珠,模样既难看又滑稽。这会儿才开始回想,老刘最近怎么了,好端端的为什么要自杀呢。
其实老刘最近的确有些不正常,时不时地蹙着眉头叹气,不住地在房间里来回踱步,有时还诡异地哈哈大笑几声。
那天晚上我问他,“老刘,你最近怎么了,看你精神有些颓丧,给兄弟说说吧。”
老刘乜斜着眼睛,神秘地看了我一眼,然后轻轻哼笑了一声,没说话。
“是因为实习太无聊了吗?我他妈也是,天天闲得都快长毛了。”
老刘摇摇头,深邃地看了眼窗外,“你不懂。”
“那是因为毕设的事?还有几个月就要毕业了,你这工作也找得挺好,有什么好发愁的。”
老刘站起身来,深邃地看了眼窗外,“你不懂。”
“哟,肯定是因为哪个小姑娘,表白又被拒了吧,哈哈哈!”
老刘打开窗户,深邃地看了眼窗外,“你不懂。”
“狗屁!我不懂,你他妈倒是说啊,搞得神秘兮兮的,要死啊你!”
老刘转过身来,意味深长地看了我一眼,双唇微微张开,像是有什么话要说,终究还是没开口。
他又望着窗外,深邃地看着这深邃的夜色,远方工厂昼夜不停的机组传来低沉的轰鸣声,夜已深,路灯早就熄灭了,街道上漆黑一片。
“你不懂。”
我实在跟这神经病人没什么话好说,转身走出房间。
要说老刘这人吧,人倒是挺不错,就是有时候搞不懂他在想什么,他也不说,作为他为数不多的几个好朋友之一的我,有时候想关心一下他,又被他神秘的态度弄得很尴尬。这次他办了这么一件事,我有些震惊,但隐隐地感觉是在意料之中的,这个老刘啊,早晚要整一出大的,这下他如愿了。
“谁报的警?”一声粗壮的叫喊从门外传来。
“我操,警察同志,你们可来了!”
三个穿制服的人民警察走了进来,同学们自觉地让开一条路,走在最前面的一个挺着将军肚,进来后第一句话就是,“谁他妈抽的烟?”
杨老师刚要从第四个口袋里掏出第四支烟,手伸了一半,又放了回去,“啊,警察同志,我们这儿一个实习的学生昨天自杀了,您赶紧看看现场。”
“还看个屁现场!都被你们破坏成什么样了!都给老子起开!”
同学们一哄而散,围在门口看着这三个警察拍照记录,一通忙活。
我实在是太累了,坐在床上不想动,奇怪,也没人撵我。
一通忙活之后,胖警察打电话叫法医过来,又把两位老师和班长、L以及小M带去局子里问话。两个警察把老刘抬到担架上,封锁了现场,就要回警察局。
大家都散了,我站起来伸了个懒腰,也不知道怎么回事,今早起来就特别累。跟在老刘后面下了楼,没人注意,我又跟着他上了车。
警笛“呜啊呜啊”响着,吵得人耳膜疼。
困得不行了,找个地儿躺一下吧。来,老刘,咱哥俩儿挤挤。
驰骋的车窗外,一片春光大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