嫁,还是不嫁,这是个问题。
今天是程泠子的生日,不出意外的话,家明应该会在今天求婚吧。不是接到家明的电话,她也确实没想起来生日这件事,现在总是这样,有些事明明还是挺在乎的,之前也会心心念念,而一到了跟前反而忘了。这时候还是感叹有伴侣的好,知冷知热地惦记着自己,并没有十全十美的人,想想自己前几天和他找别扭也是刻薄了些,心头不禁有点内疚。
不过这点小小的内疚只一会儿便被她抛到了脑后,程泠子的白天很忙,她一度把做事风格上升到人生态度的地步,觉得是因为对人生没有要求的人才会凡事拖拉或优柔,拿不出主意其实多半是因为没主意,这一点上,现任比前任强。
嗯,程泠子离过婚,而家明没结过婚,好多人知道这个时都是一副她占了多大便宜的眼神,甚至还有人还说“她凭什么这么好运”之类的话,想到这些她又厌气又好笑。老实讲,在她自己心里她并不觉得自己离过婚是件低人一等的事,当初结婚是追求幸福的一种方式,后来离婚也是,可是别说别人了,她妈妈张罗着给她相亲时也是常常对介绍人说:“我女儿有短暂婚史,问问别人介意不。”听到这话就生气,介意什么介意?!四十几岁了还没结过婚的大男人,就不怕我介意?我还担心他不是生理就是心理有问题呢。但是看妈妈在夏日里一头汗冬日里一鬓霜地为自己的个人问题奔波,听她苦口婆心诉说着两老对自己的担忧,这些狠话她也说不出口,顶多赌气一个月不回家。
不过不争气的是她确实和家明在一起了。家明家明,基本上也和亦舒小说里的那些家明们差不多,……嗯。
和家明刚开始聊天也没有什么感觉,他约吃饭,泠子礼貌回复说:“那下周可以吗?这周比较忙。”她的真实想法是,先聊一周,这样见面没那么陌生尴尬,或者如果聊得不好干脆就不见面了。一会儿他回过来:“好啊。“挺开心的口气。让泠子对他有了些好感。他没有说类似”哇你真不好约啊“这样的蠢话,也没有强人所难非要马上见面,至少是个会体谅和好商量的人吧。叫家明的人果然要好说话些,就这样开始聊起来。没见着火花,倒是也没有火药味,可是聊了三天那边突然就没有了消息,悄无声息又是三天。这种没有交代的失踪泠子极不喜欢,她遇见过这样的人,有说忙的,别逗了,谁没忙过啊?!发信息说一句:“这几天很忙哦。”的时间还是有的,说到底还是不上心。想到这里她就会提醒自己,不值当生气的,现在他们对彼此来说算个毛,凭什么要人家多上心啊?!妈妈问起时她有些尴尬的愠怒,她说:“我是不懂这个逻辑的,凭什么认为几天几天不联系我还要继续当没事一样陪聊呢?!当然我不是不能主动联系他,但是他也确实没那么吸引我想要和他主动联系,要说聊天,他又不好聊。”她这么说,是想堵妈妈的接下来的话,确实也是真心话。有一天夜里停电,其实泠子很怕黑,以前停电了她会在黑暗中僵住,深呼吸控制恐惧,好久才敢小心翼翼去取蜡烛。可是独居几年下来,当判断出这是全小区的停电后,她淡定地打亮手机电筒,翻出火机和蜡烛,顺手点支烟放在唇边,深吸一口安抚自己,再俯下身把黑暗中懵逼的狗狗抱起来,站在窗前看着一家家的窗户里陆续亮起烛光,拍了桌上的两支蜡烛发给家明,说“停电了”,配个可怜兮兮的表情。对方回了个惊讶的表情。她又说:“幸好我今天动作特别快,已经做完运动吃完饭洗了澡。也幸好动作不够快,没开洗衣机。”若家明开个玩笑夸她机智、或者表示乌漆嘛黑的你注意安全啊、再或者问问那停着电你打算做什么……这天儿也就聊下去了,偏偏家明回了句:“哦,那你还真幸福。我还在陪客户吃饭呢。”泠子一下愣住,甩了甩一头黑线回道:“那我继续享受我停电的幸福去了,晚安。”家明毫无知觉地说:“好的,回家微你。“这句是泠子第二天才看到的,因为说完晚安她就把电话拍在旁边再不想看一眼, “自己一身恋爱的本领没忘光又怎样?!没有棋逢对手也是无用武之地的。”她自嘲了半晌,倒也睡得安稳。
就是那天之后家明失联,一连三天,想说就这样吧。心里也在暗暗思忖自己是不是太苛刻,一会儿又觉得凭什么不苛刻呢?又不是降价大酬宾。和前夫因为价值观不同而分手,分开这些年,泠子一直艰难而充实地向前走着,学习自己想要学习的知识,和朋友做自己的工作室,本职工作也没耽误,她挺骄傲的,没觉得自己比谁差什么,自然也不肯委屈什么。
本来以为就这样吧,家明却又发信息来,是泠子最恨的什么都没发生过似的口吻“在干嘛”,“你看,这说明他根本没觉得需要解释一下这三天失联的原因。”她和闺蜜Jane说起这事已经是转天下午,Jane说:“大约就是个粗枝大叶的汉子,未必想那么多。你介意,就问问他。”“我不问。”“不问就给人判刑未免武断。”泠子思量片刻,先是冷淡回了个“不好意思昨晚看到时太晚了没回复你。”也不回答他的问题。他这会儿倒是回复得及时:“哦哦,没事,我想着你没回大概就是没看见。”犹豫一下,她问:“很忙吗?几天没消息。”“嗯嗯,那天给你说晚上回去找你结果到家都很晚了,然后一连几天都是加班忙到回家倒头就睡。”她把手机递给Jane看,她看完说:“不说理由合不合理,这口角倒是忠厚老实,让人发不起脾气来。”泠子也觉得对方实诚得让她不好意思,于是闲扯了几句算是恢复邦交。放下电话,Jane问:“所以这是打算再聊聊?”“聊聊,起码得见一面才对得起我妈。”她呷口咖啡,“我也在反思自己是不是苛刻了,毕竟现在啥关系都不是,我不应该要求别人面面俱到扣在自己心上来。”“早这么想多好……”Jane一向觉得当初的婚姻尚有余地,但也知道泠子做人有自己的原则和方向,便收声了。不过这半句也很扎心,泠子懒得再和她争,她是真心为自己好的。
一周倏忽过,见面无惊无险,加上表情和肢体的交谈感觉立体很多,看得出来家明很高兴,泠子心里也挺暖的,这个人为见到自己而高兴,感觉自己被需要这事儿就让人挺暖的。说到需要,她想起曾经有某人对她吼说:“你了不起,你不需要别人就是别人也不需要你。”她毫不动容冷冷地说:“别闹,我只是不需要你。希望你别需要我。”……呃,上点年纪故事太多,她甩甩头。家明继续约她,她也继续赴约,有一晚看完电影出来家明牵她的手,她没有挣脱,仰起头冲他笑笑,这就好上了。
论谈恋爱泠子算是高手,她是很享受谈恋爱的乐趣的,更准确说她是一直相信爱情的。为什么不呢?!自己的婚姻不顺利并不妨碍泠子写出美好的文字为幸福的婚姻祝福,自己还没找到想要的爱情也不等于世界上没有爱情。她一直相信。这一点Jane也是叹为观止了,她觉得泠子算是很好地印证了那句诗:“去爱吧,就像从没受过伤害一样。”这女人,在爱情上真是勇气非凡,自己也是离婚,不过从来没像泠子那样相信过爱情。她了解程泠子,所以当她看到泠子和家明的相处,她就知道,这次是——没!爱!上!这事儿真不能只看表象,她也一样在朋友面前提起家明,和他说话也是温温软软,有好东西惦记着他一份儿,他有事她也是倾力相帮,凡事有商有量,但她见过泠子为爱发疯的模样,问题就在这儿,冷静讲理得不像谈恋爱,不对,不像程泠子的恋爱。别的不说,她有麻烦不会向他倾诉,往往都是事情过了轻描淡写提一句。没麻烦更不会弄点无理取闹的小情趣,撒娇功力十成的程泠子竟然都很少对他撒娇,这在Jane看来绝对的不是在谈恋爱。可是问泠子她却很茫然回答:“成年人的恋爱不就是这样?!”“拜托,别的成年人我不管,我认识你的时候你已经成年了,我又不是没见过你谈恋爱。”“那……就是累了,不想耍花招了……”说完她笑笑,眉目间竟然真有几分Jane没见过的疲惫,她不敢再谈这个,要说幺蛾子程泠子比她多得多,现在她这样安安稳稳的未必不好,自己别招她。
Jane说的其实程泠子自己不是没想过,想想罢了,总也提不起劲来,做个称职的女朋友不难,家明并无不满。两人手挽手散步的时候心头也不是没有岁月静好的安适。任谁看来两人都是越来越稳当,他对她也是越来越好,包容迁就,大部分事都愿意听她的,意见不合也不和她吵,闷几天就完事了。体贴得虽不太合她心意,但确实有做。以前谈个恋爱伤肝动肺的,大概人的情感真的是有配额的,烈火浓情用完了,余额不多,更适合细水长流。如今有了名分,对于在意的那些礼貌啊、上心啊什么的,她倒是一次都没对家明提过,想想那时候人家有个疏忽也情有可原,后来相处倒也没有什么问题。偶尔天吧他也断联,不过第二天知道说个缘由就挺好。她总嫌自己以前不够宽容,现在这样,哪天换自己情绪病发作也如法炮制消失一下就不会觉得抱歉了。至于那些麻烦事,这么些年习惯了自己处理,讲给家明听好像也没有什么帮助,还得解释前因后果,累得慌。人生苦短,谈恋爱不如就多谈风花雪月彼此轻松点吧。程泠子觉得自己是成长了,也许,是老了。这样走下去,就应该是冲着结婚去了吧。
家明没结过婚,要跟他说起自己对婚姻有那么点小恐慌他是万万不能懂的,看再多只要自己没有亲身经历过就不会懂,感同身受——不存在的。他倒是也没和她畅想过婚姻未来,他们的这场恋爱,就是没有这些时刻,可泠子不许自己委屈,她觉得这都是为她前半生的任性在还债。轻叹口气,她把桌面收拾收拾准备下班和家明吃饭,妈妈的电话打进来:“今天你生日,回来吃饭不?”“哦,妈,白天忙我忘了说,今天家明约了我吃饭。”“哎呀,给你过生日啊,好的好的。那你们去吃饭,玩开心。不过晚上还是早点回家哦,注意安全。”……妈妈很开心的语气,有时候想想二老的欣慰,泠子觉得和家明的交往其实还是值得的。他虽说并没有很让自己欢喜,但也不烦人,自己想要的那种安静的、在家可以说话也可以各做各的事的生活应该还是会有的。只是……自己想要的那种……递来一杯茶时抬眼的那一抹温情、站在窗边时从身后环上来的那个拥抱、看书到兴起讨论时上句接下句的那种默契……大概就没有了。嗯,不可以太贪心。她发动车子驶出停车场,在停车场出口的路边停了一辆车,正正挡住去路,她按了下喇叭,那车缓缓移了位置让出路来。泠子想起前几天和家明也遇到同样的事,那个司机直到泠子后面好几个车都齐齐鸣笛才漫不经心的让开。对于泠子看不惯这种没公德心的做法,一边开车一边对家明说道:“这人真神奇,大家进出的路口停车停得这么心安的。”家明却认真劝起她来:“这种呢,不要生气,要是我就等着的,催他干嘛。他又不可能停一辈子不走咯。”“可是他挡着路了啊,这个是大家要走的路啊。如果我只是从旁边经过,那我顶多看他一眼,可是他挡着我的路了,我不应该请他让开啊?”“就等着他啊。不用和他生气。”“……”泠子心里说“我倒是想和你生气。”只觉得一口老血闷在心口,这会儿看家明比看那个司机还觉得心烦,烦烦烦,这是什么道理这是?!她又不好发火,他说过她脾气不好。她性子急一点,在他那儿就成了脾气不好。还说因为他妈妈脾气不好所以家里从来气氛不好,他有童年阴影,不希望自己的家庭以后也这样。说得泠子莫名理亏,后来每次都憋出内伤。“大爷的,谁还没个童年阴影,你这样我还要弄出成年阴影呢。”泠子腹诽着狠狠又按了下喇叭,出口那辆已经自觉移开的车里探出张被吓一跳的脸孔来一看究竟,她神经兮兮地冲人笑了笑。
吃饭的地方是家明选的,他对她倒是舍得,当然不是过生日这种大事也不会动不动在外面吃。家明定的地方都挺得体又实惠,泠子是本地人,可很多地方他却比泠子熟悉多了。这全得他细心又周到的性格,谨慎又认真的态度,长辈们说这很好,互补。对于过得随意而适意的泠子来说,虽说少些惊喜,也是妥帖安全的体验。就是他一点尝试的勇气都没有,所以无论是美食还是好玩的地方,泠子的探索之旅中没有他。传说中能玩到一起吃到一起睡到一起的伴侣,前两条他们就不合拍,剩下睡,他没提过想睡,温吞有礼;她更加没想睡,冷静矜持。泠子的婚姻不长,并不知道老夫老妻是不是就应该是这样,不过……在她的想象里……不是。
前方路口的红灯总是要等上四五轮才过得去,对于这种急也没有用的事,泠子从不着急。听着广播,偶尔瞥一眼手机……家明这时候打了电话来,她很高兴可以在漫长的等待中聊几句:“等急了吗?堵在路上了。”“这个时间是堵的,慢慢的,不着急。”“我给你说这个交通灯太不科学了,红灯90多秒,绿灯才10几秒,一个绿灯根本过不去几个车。”“嗯,等着呗。”“……那可不等着呗。”“……”“……”“还在堵?”“可不呢?!……后面有些车啊就一直按喇叭,好奇怪哦,难道你按喇叭红灯就会快点变?!”“哦,不急,慢慢的,那你先忙。”“……哦,一会儿见。”挂断电话她哑然失笑,堵着动也不能动,也不知道他叫自己忙啥。不过这也不是第一次,有时候晚上回家电话里很想聊聊这一天的一些有趣的事,常常就被家明一句:“到家就好,那你早点休息。”给噎了回去。她也问过他是不是觉得和自己没得聊,可他一脸委屈说是怕她睡晚了休息不好。按说她也不应该不满,一个人生活的时间久了,累了一天回家真的是话都懒得说的。周末他想要多聊几句的时候她却又觉得不想聊下去。也给他说过不用这么小心翼翼的,觉得累了她会告诉他,可他还是……节奏对不上——这五个字一下子跳进泠子的脑海里。是哦,他没有什么值得挑剔的,就是他们两个总是节奏对不上。什么什么都对不上。前方的车流突然让她心烦,烦得想掉头回家痛快洗个澡睡大觉。
终于挨到了餐厅,泠子已经有些疲倦,好在热汤热菜足以解乏。看得出来家明兴致很好,话也多了些。好几次他要说点什么,泠子都慌忙岔开了去,不,不是这里,她在心里暗暗说。
走出热闹得有些燥热的饭厅,夜风吹来凉凉地很舒服,泠子突然来了兴致,对家明说:“我把车停回家,我们去喝两杯吧。”家明有些犹豫,她假装没有看见,拉着他上了车。回家停好车转头又出来。喝酒是泠子安排地方的,一般是她熟识的小酒吧或者PUB,不太吵,有好听的音乐和好喝的酒。要不然是烟火气十足的大排档、烧烤摊。都行。惯例是喝啤酒吃烧烤,喝红酒去PUB,喝白酒配小菜,其实她一个人喝酒什么都不配也行。她不挑酒,但是比较挑喝酒的人,人不合适的话情愿一个人独酌。不过她不酗酒,只是爱喝,酒量又好,没人见过她醉。并非不会醉,只是从不在外面醉,女生在外喝酒嘛,要么一开始昭告天下滴酒不沾,要么名声在外千杯不醉,做喝到最后的那一个,这样安全。她是后者。有一任男友深谙此道,两人有空时把酒言欢,可以从晚饭聊到宵夜,上下五千年,至今想起她还是觉得很美好,至少身边人能和自己这般相投的时刻是美好的。可惜人生并不会只停在我们珍爱的那一刻。后来每次再和别人喝酒聊到有趣的话题,她总是想起他,忍不住想到如果是他会说什么。她开始怀念过去,可是偏偏过去那么多,她又不是没有故事的女同学,哪能全都记得?!她笑自己,和家明碰了个杯。家明轻轻呷了一口,微微皱了皱眉,正色对她说:“少喝点儿。”“不妨事。”“不是,我给你说,我其实很讨厌喝酒的,我爸以前就酗酒,我妈一天和他吵,很不愉快,我有阴影的。”“……家明,我和酗酒是有本质区别的。”泠子无奈地说。“我知道你酒量好,不过呢还是少喝嘛。”家明认真得她无言以对,只能讪讪地调侃:“又碰到你的阴影了,你这阴影面积有点儿大啊。”也不知他明不明白这是在开玩笑,还是一脸不高兴的样子。顿了顿,他又开口道:“泠子,我有事想给你说……”“哎,来干杯。”她又打断他,不,不是现在,她喜欢这里,不想留下什么突兀的记忆。
就这么又拖到回家,两个人在街上溜达,家明还是没有找到开口的机会。夜色如水,夜风微凉,适合聊天。泠子兴致勃勃地说了一堆有的没的,家明听着。她问:“讲真啊家明,我话这么多,你有兴趣听吗?”“嗯……泠子你知道的,我很闷,不过我愿意向你看齐,你说的我不见得全都听说过全都明白,但是我都还是很有兴趣知道的。”“我不过就是喜欢这些杂七杂八。你喜欢吗?”“生活多彩点谁不喜欢呢?!”他又说:“不过那些都虚得很,最后都不管用的。”“呵,什么才是管用的?!”也许是酒精上头,今晚的家明话也多了些:“我也说不好,不过你知道我什么意思的。生活嘛最终不会是那个样子的。”半晌没听见泠子回话,他看向她,正听到她轻声说:“你觉得……每个人的生活都是吗?会这样,不会那样。”家明一时听不明白她想问什么,但是听出了她语气里淡淡的失落,也不知道是什么让她不高兴,不过他喜欢她,就算知道她有些小矫情小脾气他也还是喜欢。他从小就不是很会表达自己的情感,他以为这一生就是这样了,可是认识程泠子之后他都觉得自己变了。每一个不见面的夜晚,他都想和她聊信息聊电话,虽然自己不怎么会说,不过她很会聊天,不会冷场。只是他一般都说上两句就说晚安,他觉得她很辛苦应该多休息,来日方长。等结婚了日子一定过得很温暖,安安静静地。她很能干,正职兼职干得不亦乐乎,结了婚他就不想她那么辛苦了,总得劝她放弃一头,两个人平平安安守在一起就很好了。喝酒什么的,以后慢慢让她改,对身体不好的。他也不着急,有了孩子母爱泛滥,她一定会变。她不生气的时候说话又风趣又新鲜,和自己认识的女孩子都不一样。他从来没觉得自己会爱,不过他想这应该就是爱。她结过婚,可他没放在心上,和她这个人比起来那些算什么,他是真心的。开始自己有时候会惹她生气,后来她就不怎么气了,慢慢磨合嘛,他容得她。总之一句话,他就是想娶她,这无疑是他平淡的生活中最精彩的一件事了。那么还有比今晚更适合求婚的时候吗?就是现在。他站住,拉起她的手,看着她,用前所未有的坚定看着她,话未出口,又被泠子抢了先,他不擅长和她抢话,于是只能先听她说:“家明啊,你知道吗?我兼职做了这么多年婚礼主持人,见过的婚礼真是太多了,婚礼真是太有趣了。”这个话题难得地和她合上了一次节奏。他问她:“你想要什么样的婚礼呢?”她浅笑:“像我们这种‘见多识广’的婚礼人啊,想要的婚礼一般就是两个极端,要么想‘集众家之长’花样百出,要么想一切至简。”“哦,你呢?”“我?我没想过。”“那现在想想。”她低头不语,像是在想。他接着说:“泠子,我不会表达,可是我是知道的,我喜欢你,我想……”不,不是这个人——这个晚上,泠子最后一次打断了家明的话:“家明,你别说。真的,别说,我知道你要说什么……别说……对不起。”“怎么……?!”泠子垂下眼,不忍看一脸懵逼的家明,就是这样吧,纠结来纠结去,还是因为没有到该下决心的时候,然而那个时候终究会来的。她抛出那个关于婚礼的话题时就下了决心了。对自己主持过的每一场婚礼她都很用心,她真的见得很多,那些冲着一辈子相守……那些因为爱情因为想和这个人共度余生而缔结的良缘,无论在沟通时会吵架或者不知所措,最后在现场那深情的模样都会打动在场所有的人,包括‘见多识广’的她。聚光灯再晃眼来宾再闹腾,一对新人的眼里都只有彼此,越过千山万水人海茫茫都只有彼此。泠子快要忘记这样的眼神了,但每每看到,她都很清楚,自己就是要这样的两两相望,但那个人不是家明,绝对不是。她也不知道要再说什么,只能低着头转身走开。
她的手被家明一把牵住,他有点惶恐地说:“泠子……我……我不知道我是不是又做错了什么。可是,你不要……不要一下子把话说到死路上。我们……应该好好谈谈的。”转过身她平静了许多:“家明,对不起。我们不能了。都是我不好,我还是没能做到。”家明试图要说服她,声音有些颤抖:“不是,你很好的。我……我不知道要怎么说,我不太会说……”“那么你听我说吧家明,我们不合适。我现在才说这话可能有点不厚道,但是,我们不合适。”“怎么会呢?你也说过,都说我们挺互补的啊。”“可是我不要互补啊……我一直在想,两个人在一起不应该是互补啊,你是一个完整的人,我也是,我们又不缺什么,为什么要互相去补?!家明,我太任性……对不起。”“泠子……两……两个人……只要……只要心里有彼此,那有什么问题一起……一起解决就好了,不用……不用那么……就要决定分开的。”听声音,他很惶惑,她能感觉到他的心意,从没有这么强烈地感觉到过,可是他们心跳的节奏永远不对。她这一次没转身。下了决心就不可以回头了,回头会变盐柱,坚持了那么多年,泠子就是不想变成没有知觉的盐柱。
一口气走出三条街,程泠子才觉得呼吸平缓了。“家明,家明……”她念叨着这名字,以后都不会说了吧,摸出手机删去了他的联系方式,然后拨通了Jane的电话,那边很快就接了:“生日快乐啊大宝贝。”她笑,闺蜜还是靠得住的。Jane接着说:“知道今天家明给你过生日,我也不敢打扰。怎么样?他求婚没有?”“……分手了……”“啊?”“嗯,分手了。”一时两头无语,Jane始终是懂得的:“唉唉,你还是这么做了啊……他很难过吧?!”“……嗯……很对不起他,但是我没办法……没办法将就。你知道的,要将就我也等不到现在了。”“……你呢,就是这样,哪条路不难你就不走,一点都不肯骗自己……不过你倒是也不骗别人……那……就这样了啊?!”“是啊,就这样了。”她还是笑着,抬手却摸到自己满腮的泪,抽抽鼻子让Jane听了出来,她没留情面地嘲笑:“哎呀,这时候哭,是后悔了吗?后悔只怕还来得及哦。”“你大爷的……”两人隔空笑作一团。
挂断电话做个深呼吸,仰起头来,眼泪还是止不住从眼角掉落,再年轻一点的时候听过歌词里说“笑有人以为把头抬起来,眼泪就不会往下掉”,当时觉得美极了,现在却有点想笑……词还是很美,但有这样想法的人果然该被嘲笑的,没常识。想要哭的时候怎样都忍不住掉泪的吧。
泠子抹了把泪,妆花得一塌糊涂,好在过了今天就是明天,tomorrow is another day 。她对着虚空中的镜头露出一个斯嘉丽的笑,明天总是要来的,还是笑着等待吧,不,笑着迎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