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雪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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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次注意到下雪时,脑海就会复现出关于雪的印象,我会像穿越时空一样经由儿时的记忆,感受一次轻快的迴旅。

人生中会有多少个片段,让我们能够想起下雪的情景?

1

小时候套过麻雀,用一节小木棍支起筛子,撒点米粒,招惹麻雀。这样的快乐,一定是在大片大片的雪花飘飞的时候。扫出的空地很快就会变白。大概五六岁,我还不敢抓麻雀。那时候自顾自地玩乐,母亲在厨房里忙着做饭,听见她不断地咳嗽声,我却在外面的一处一动不动地盯着麻雀,待它们钻进筛子。

我也能想起天气特别冷的时候,母亲把火炉架的旺旺地,给我烤洋芋吃。那时候我已经读小学了。

母亲总是先给我烙一层厚厚的油轩饼馍,从瓦罐里捞出用白菜腌的咸菜,用水淘一下,再捏干水分,然后倒在油锅里炒炒,我现在还记忆犹新的花边沿碟子里盛着冒着热气的咸菜。母亲说,咸菜要少吃点,吃多了口渴,你又会去急着喝凉水,凉水喝多了肚子疼。

母亲又从炉子底下掏出烧烤熟的洋芋让我下咸菜吃,很香的。

外面的雪花落了一层又一层。我会从门口边拿起扫帚,深呼吸闭气,一口气扫出一条小路来,直通大门。

雪会白天连着黑夜,不停地下。晚上关门时,我会感到一股寒气从门缝边吹进来,夹杂着冰冷的雪花,会让人不经意打个寒颤。我会用最快的速度把门关上,像个小猫一下子窜到炕上盖上被子,于是炕热的温暖挡住了寒冷。

这时候母亲就会责怪我,你往炕上跳,小心炕被惊塌了。其实我并不是感到有多么冷,就是在那关门的瞬间,门口的那一股寒凉之气像是一只冰手,仿佛要掐住我的脖子。因为夜太黑了,冰冷的夜有一股神秘的气息,总是在我关门时,我不由自主地去想,屋门对着的果树园子黑顿顿地,感觉有点害怕。

自幼心理的恐惧感是在我四岁的时候,母亲干活去挣工分,我们从西京搬家过来,住在村子的东头。村东就我们一家人。白天一只狼窜到了门口,我被吓得大哭。狼开始用爪子在门口刨土,挂在门口外面的锁子和铁锁链铛铛地响,几只母鸡早在狼到门口时,已从破门洞缝隙挤进来,它们吓得呱呱地叫。但破门洞狼进不来。

那时候我们刚搬来住的是箍窑,一个小窗口很高,很小。一个破木门,有个小洞,狼看到了希望,开始在小洞口撞。破门不断地晃荡,狼快要破门而入了。这时候听见有吆喝声,接着听见门口很快有很多人到来,狼不见了。而我还在大哭。也许就在那个时候,我对门缝有着特殊的感觉。

有时候进家门忘了关,虽然门没有被锁住,但看不出有门缝,可是我会凭着感觉,觉得门好像没关住,要去试一下,往往是我去试试的时候,门真的没关。

母亲总是爱一个人坐在炕上想着心思。有时候她默默地坐很长时间,有时候她会对我说很多很多话,我似听非听。很多时候我会听着听着就睡着了。

母亲的记忆力非常强,她可以把她小时的事情讲给我听,可是在我最小的时候,除了那只流浪的狼路过我家的箍窑,看上了我家的破门给我留下的惊吓外,其它我都不怎么记得了。

但是母亲爱给我讲更多的狼的故事,她讲狼的故事都是在我最小的时候,在我最爱哭爱闹的时候,她就给我讲狼来了,我就会一下子不哭了。

下大雪的第二天,雪停了,门前有狼的足印,顺着足印可以一直跟踪到很远的远方。

常有村里的猎人背着猎枪在雪地转悠,我会跟上去,那踩出的一串梅花雪印是猎人指给我的,他教我如何辨认狼和狐狸的足印,还有兔子的足印。而猎人就是在跟踪野兔的足印,寻找狩猎的机会。

我那时候还小,但是每看见猎人褡裢上耷拉着血淋淋的兔子头和他的屁股一起在雪地里晃荡,我心里就不由地难过。因我见过野兔的眼睛,我甚至到现在都能回忆起野兔的那一双眼睛。

我想起了雪野中野兔的同伴的孤独而又无处藏身的落寞,它们如何才能逃过猎人的追捕。           

2

有一次,母亲的咳嗽病又犯了,咳嗽得厉害,家里的药吃完了。买药要走六七里地的便民诊所。天也快黑了,但是母亲坚决不让我去。我对母亲说,我都大少年了,一路小跑,很快就回来了。母亲执拗不过我,最后同意了。我穿上秋鞋,飞出了门。冰碎的雪花打着我的脸,我一路小跑,跑一会走一会,喘着粗气,接着又跑。

出了村子的西头,一直向西南,我记得那时,我有那么一阵快速的长跑,一定比兔子跑得快。当我买上止咳药时,夜幕已经降临了。雪仿佛大了起来,有一阵子,北风刮得很猛烈。但是我身上有汗,一点也不感觉冷。我已经没有了小时候的恐惧,我已经是一个少年了。茫茫雪野,我踏上了回家的路。我一点也不感觉到害怕。

一个人在雪地里,快步地走着,一阵迎面的北风吹来,一个班一个排的雪花扑上脸来,带着冰刺的寒冷。天完全黑了,但是雪地一片白。人在夜间走路,走得时间长了,就不会感觉夜黑。眼睛对黑夜会有一个适应的过程。我尽量地看着路的前方,我担心被迷路,路已经被雪覆盖,路上的脚印也被覆盖。有好几次走着走着,我就掉到路边地垠深坎里了。摔倒在雪地,但不会感觉到疼。摔倒,爬起,又摔倒,最后不管粘在身上的雪,只管往前走。

心里担心母亲在家着急,我加快着脚步,但是雪下得太大了,路上的雪太厚了,北风吹成的雪坎,像小山丘,一不小心就会全撞进去,掉到里面半个身子会被雪掩埋。几次摔进雪坑,我不敢太贸然快步前进,我放慢脚步,几乎是用脚尖推着雪,探着路,这样坚持了好一阵子。风渐渐小了,最后整个旷野没有一丝风。

我实在走累了,停下来喘着粗气。额头上的汗水和雪水一起在我脸上划出几道河流。我抖了抖身上的雪,想站在原地安静一会,稍息一会。急促的喘息声平静了下来,耳际似乎传来了遥远的声音,对,是寂静的雪声,还有母亲的咳嗽声。

没有风的雪花,变成了鹅毛,落在脸上是大片大片的湿润。此刻,我站在茫茫雪夜,四野空无一人,我听着雪的声音,来自天地间的声音。尽管我在黑夜中,但雪地的白,照亮着我前行的路。眼前朦胧的大片雪花,依然纷纷扬扬往下落,她们像是行走了万里路,困倦了,将我团团围住,将我一人留在雪路,要跟我倾诉路途的疲惫。它们是来自同一只手的创造,从天空飘落的时候,它们看似无处着落,散乱无序、不知所措地游荡,但最终却向着同一个方向,轻轻地碰触,轻轻地落地无声。一朵,一片,无休无止,她们是大地的雪被。

雪夜,无声,有声,寂静,呼吸。脚下咯吱咯吱的响声。我要大步向前了。


3

我记忆中下过的最厚的雪,应该是那一夜的雪。

远处的村庄在黑夜中若隐若现,朦胧的雪,加重了夜的寂静。我有时候感觉自己踏着雪咯吱咯吱的声音,像是走在无限的冰海上。还好,在这冰海上行走,摔倒了不会担心掉下去。乡村的大路越来越清晰可见了。这时候我身心完全舒展了,因为我已经快到家了。

大门还敞开着,上房的门帘搭在门上,灯泡发出的光亮,从门里射出来,照亮了半个院子。

我拿个小凳子,坐在火炉旁烤火,并不是因为冷,而是因为习惯,火炉是冬天的一团火。

茶罐里刚又倒上清水,炉盖上发出咯嘣咯嘣的弹跳水珠,那是红红的炉盖上,铝罐底下有刚才倒水遗露的水珠顺着罐壁滑下来,发出了水与火碰撞的爆裂声。

吕壶里的水发出伤感的歌声,壶嘴冒着热气,罐罐里的茶叶翻滚着如同海浪。

母亲说,茶叶怕是下得多了,喝的时候,苦了就加点红糖。

浓浓的茶冒着热气,混合着滑下的雪水模糊了我的眼睛。我擦了擦头发稍上滴着的雪水。雪水又流了下来。那茶带着特有的清香,喝在嘴里往下咽时,雪水总是模糊我的眼睛。

雪水掉进浓浓地茶里,咸咸地,有一瞬,母亲看到了,她拿起开水壶,忙往茶罐里添水。

屋子里很安静,只有海浪翻滚的声音,溢出的茶沫在炉盖上滚着豆豆打转,噗呲噗呲消于无形。

  2022.2.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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