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时候梦里回忆起那段黑暗难耐的时光,如同全身扎满了刺,被人推下了无底的深渊。
而我却又从无底的深渊上方依稀看到丝丝光亮。这丝丝光亮照亮着我一直向前。
那年,我是在半夜12点被喊醒的。揉揉睁不开的眼,艰难地从床上爬起来。窗外月光皎洁,星星点点,依稀听到爸妈在说话。
走到院子门口,院子正中央放着一辆板车。说是板车算是爸改造的。
以前的板车四周围没有挡板,这一次爸把四周围用木条全钉起来了。
院子里除了走向院门口的那条路是空的。其他的全被西瓜占领了。
爸妈一边挑西瓜一边往板车上放。板车里已经有半车西瓜了。这时,哥哥也从里屋出来,人字拖的声音格外响亮。
妈把挑好的西瓜滚向一边,爸,哥和我把西瓜往板车上装。“今年的西瓜市价怎么这么低,这些西瓜贩子也太狡猾了。”妈有些痛心疾首。
已经有好几批西瓜贩子来我们村了。个个都手拿皮包,走路都带风。一帮人护拥着在西瓜田埂上指点江山。
田间的路被大车压出一道道车轮印。三四户人家可以筹齐一车瓜。去年十几辆大车停在我家前面田埂上的空地上。今年稀稀朗朗。
白天那个走路带风的水果贩子指着我家地里的西瓜道:“五分,不能再多了。”“村东头的二黑家的西瓜收九分,我家西瓜比他家大还品种好,能不能加一点?”“就五分,不卖算了,我找别家。”
是的,西瓜五分钱一斤,瓜农心里都在滴血。可看着地里这么多的西瓜,时间不等人,该怎么办呢?
爸妈跟张叔一家合计着准备自己找车拉一车西瓜贩到广州的水果市场,听说那边的西瓜一块多钱一斤。除掉车费,人工费,油费,算了算,还是有赚头的。
于是张叔带着两家的部分西瓜奔向了广州。一路的艰辛自不必说,只是张叔回来的时候瘦了好多。
张叔说水果市场真是惊心动魄啊。一车西瓜刚拉到,人给一块五,张叔想多卖点,一块七,没谈下来。
紧接着十几辆货车开进批发市场,九毛一斤。张叔心都在滴血。就那样,张叔一直守在那里,价格一涨一落,等到一块四的时候,张叔全卖了。等张叔一切处理好,西瓜价格升到了一块六。张叔垂首顿足,懊悔不已。
还来不及整理心情,一场大雨来到,价格变成九毛。听说张叔离开广州的那天,西瓜价格变成了七毛。
张叔很庆幸地说这次胆子大,难怪贩子把价格压得那么低,原来风险那么大。如果再迟一天,真的就会血本无归了。
爸妈的心终于放下一点,在这个西瓜大丰收,价格大冰点的情形下,大家互相报团取暖,以至于不那么惨淡。
可是家里还有将近一吨多的西瓜,可怎么办呢?贩子收五分,这意味着这一吨多的西瓜只能卖100块钱,连一亩地的西瓜种子钱都不够。
考虑再三,爸妈决定把西瓜拉到镇上去卖。镇上五毛钱一斤,虽然大太阳下晒,能卖多少算多少。
昨天早上卖了一车,傍晚卖了一车,收入四百。总算在让爸妈脸上的忧愁减少了许多。
西瓜装满了板车,爸爸牵出老黄牛。人力拉太累了,今天要老黄牛来帮忙。爸自顾自的说。一切准备就绪,爸一边拉着牛绳,一边扶着板车的两支把手。我和哥一人一边在板车两侧推着。
去镇上的路不太好走,一大半都是石子路,很颠簸。这一路,我们都没有说话。月光下的影子清晰可见。不知道绕了多少道弯,我们的速度明显慢下来。我的肚子开始疼,我一手按住肚子,一手推的板车。
“爸,我们休息一会吧,我实在坚持不下了。我肚子有些疼。”话一说完,哥也说肚子疼,爸说可能是我们走得快了,夜里又没吃东西。哥哥看看他的电子表,已经凌晨两点多了,我们还有一半的路要走。
我们要赶在五点之前到镇上,如果迟了,黄牛是不允许进闹市区的。“再坚持一下,你们俩不要推了,坐在板车上,我和黄牛慢慢拉着走。”
我和哥哥都看看对方,谁也不舍得坐在板车上。那一路,我也不知道是怎么坚持下来的,只记得肚子疼到走不动路的时候,真想停下来歇歇。可是我们一家都在努力地向前,我就不再有这种想法。
也不知过了多久,终于走上了平坦的公路。我知道,再走一个小时就到了。不知不觉中,肚子也不疼了,我和哥开心地几乎是用力推着板跑的。爸一直在前面说,有儿女真好,哎哎,你们慢点,要是一直该这样多好啊。爸回头看看我,我正低着头推着板车,不用看,我就能感觉到那种愧对我的表情。只是我不忍心跟爸四目相对。
走到街心的时候天刚刚发白,路上很安静,环卫工人在扫着路边的垃圾。我们找到昨天卖西瓜的地方,把板车向昨天那样放好。我把称拿出来。爸把零钱包给哥后就牵着牛走了。街心离河坝有点距离,爸从巷子的小路把牛牵到河坝上去吃草。
渐渐地我们旁边多了很多小商贩,有的是卖早餐的,有的卖梨的。人多了起来,有出来买菜背着双手的老奶奶,也有穿着太极服饰去广场练剑的老爷爷,还有穿着睡衣忽忽去买菜的妇人,真是好热闹。
一个着职业装优雅的阿姨路过,看着我和哥,走了过来。“阿姨,买个西瓜吧,5毛钱一斤,自家种的,很甜的。” “你多大啦?” “阿姨,我九岁,我哥十一岁,我们俩认识秤,阿姨放心。” “真懂事,好,给我来四个大的。”
等我们称好正在算钱的时候,爸回来了。爸一脸歉意的对买瓜阿姨说:“今年西瓜年成不好,两孩子心疼我,硬要跟我一起出来卖西瓜,如果您不放心,我重新再称一下。” “孩子们很棒,不用啦。” “阿姨,一共27块半,您给25块吧。”
阿姨拿出30块钱说不用找了。正当爸找零钱时,阿姨又说,别找了,帮我送一下吧。阿姨提着两个最大的在前面走,哥提着小一点在后面走。走在十米远的包子铺,阿姨和哥都进去了。两分钟后哥拿着三个热乎乎的包子向这边跑来。”阿姨说这是路费,硬让我收下。“哥笑嘻嘻的一 边分给我,一边递给爸。
只记得,那个包子很烫,馅是红枣味的,是我吃过最好吃的包子。那种味道一直留在心尖。多年以后,每次看到街头商贩,我都会想起那个阿姨,都会想起那个包子的味道。
我们分工明确,也许是我们的认真感动了上天,不到十点,我们的一车西瓜只剩下两个小的了。爸切开一个,我们仨吃得开心。我和哥把东西收拾收拾,爸在对面的早点铺给妈买了葱油饼和馒头,用袋子小心包好。
等板车出了闹市区,爸爸把牛牵回来,牛已经吃得饱饱的。于是爸坐在板车前面,我和哥躺在板车里,一路颠簸到家,睡得那叫一个香。
回到家,妈已经烧好饭在等我们。菜都是我和哥爱吃的。三素一荤,妈夹着一块肉往爸碗里,多吃点,别累坏了。爸又夹了一块肉放进我碗里,小丫受累了。我回避着爸内疚的目光。
算算今天卖了多少钱。哥兴奋地说。爸想了想说,今天卖了两百多块钱,真不错呢。一家人脸上都洋溢着喜悦。
下午四点,爸骑着自行车,自行车后面放着两个大篓子装着满满的西瓜。一边吆喝一边费力骑车。
在那个炎炎的暑假,每天都是如此。我们依然很兴奋。因为每天都有三四百元的进账使得这个惨淡的瓜季不再忧心忡忡。
暑假结束,我要回去了。回姑妈家。
妈在房间里抹着眼泪,爸从自行车上卸下装瓜的篓,哥依依不舍的看着我说,妹,等周六放假我就去接你。
我坐在爸的自行车后座上,一路无言。
是的,我生下来就被爸妈送给了无子女的姑妈。据说是因为计划生育政策太严,不得已。
每次看着爸妈看我的眼神,我都不忍恨他们。尽管在姑妈家日子很难过。
在快要到姑妈家的路上,爸开口了。小丫,有些路,只能一个人走,走过去了,你就成了。走不过去,不要放弃,我们永远是你的后盾。
那之后的每一次,每当我走不过去了,总会想起那个肚子疼的夜晚,总会想起那个优雅的阿姨和她送我的的红枣包子的味道。
他们是我生命里的一道美丽的光,照亮着前行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