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2年的那个夏天的黄昏,当时的我7岁光景,应该还不懂爱情,依然还是稚嫩的身体。
我坐在门口的洗澡盆里欣赏自己的脚丫,长长的木桶足以盛放下我整个身体。我用笨拙的双手去捧起一把水往自己身上浇。木桶里飘着大瓣大瓣的月季花,我忍住刺鼻的味道,尽量不去看上面乱爬的飞虫。那是白天玩耍时,一个小姑娘摘了送我的。从小我就不懂拒绝,更不懂拒绝姑娘。
学会自己洗澡之后,每个黄昏,我都会准时准点,钻进门口的木桶里,去用自己的肉体撞击出巨大的水花,去用自己的肉体擦拭自己另外的肉体,这是一天中最神圣的仪式。
门前的小河静静地流淌着,河上的小桥静静地伫立着,桥上的行人静静地观看着,行人里有一个姑娘掩面失色,难为情地疾步走远。
我在一波又一波滚滚的夕阳下,在一天又一天洗澡水的浇灌下,在一朵又一朵月季花的催化下,在那个送我月季花的难为情的姑娘的见证下,就这样长大了。
突然有一天,妈妈严肃地跟我说,你不能在外面洗澡了。随后爸爸把我领进小屋子,替我支起澡盆,放好水,他摸摸我的头:“你长大啦,再光着身子,露出小鸡鸡,别人会笑话你的。”
我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裤裆,沉默了半天没有说话。
昏暗的房间里,我再不能看见流淌的河流,看不见河上的小桥,看不见桥上的行人。看不见行人里那个掩面失色疾步走远的姑娘。那个姑娘依然坚持每天给我送月季花,我也一直坚持每天洗澡,慢慢长大。
小学快毕业的时候,那间我洗了六年澡的屋子已经垂垂老矣。那条河不再流淌,河上的桥几近坍塌,那个疾步走远的姑娘,自从某一天疾步走远之后,就再也没有回来。那堵长满月季花的围墙,长满了月季花,再没有人去摘它。黄昏,我浑身脱光,坐进那一桶洗澡水中,当我发现自己的双脚需要蜷曲着才能勉强放进澡盆里的时候,当我在澡盆里翻天覆地怎么也找不到一朵花瓣的时候,我埋头望着自己的小鸡鸡,彻底地绝望了。
我长大了,无论如何,我终究是长大了。
今天晚上,我骑到了一辆底盘超低的小黄车。一屁股坐到坐垫上,有一种即将沦陷到地面的错觉。我蜷着腿,弓着腰,木讷着头,勉为其难地向前行驶。车轮每转动一周,我的腿就以极其扭曲的弯折度,错愕地划动一周。
我想起了7岁的那个黄昏,大大的澡盆里可以安放我的一双腿,和一整个童年。如今,许多年过去了,童年的洗澡盆依旧那么大,只是我的双腿,再也无处安放了。
无论如何,我终究是长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