覃理站在公交站等车时,意识到这是他残存的逆反心理在作祟。这个月已经迟到过两次,反正拿不到全勤奖,何必去挤那人多得吓死人的地铁。干脆坐公交车悠过去吧,还可以看看窗外的风景。他全然没有考虑到在这上班高峰期,公车很可能一样拥挤。
123路车从前方拐角过来了,他远远地看见了蓝色的车顶。他老板办公室的门就是这种该死的蓝色。就在昨天,老板叫他过去一趟。在这家公司做了三年,还是头一次进老板办公室。他心头暗喜,是不是要表彰他呀?对了,年底了,可能要慰劳下他们这群基层员工。哎,能不能少来这些虚的,不如多发点年终奖来得实在。他敲开了那扇蓝色大门,结果却与他料想不一样。
负责另外一个项目的员工辞职了,理由是要回家过年。回家过年那么重要吗?覃理真搞不懂这些人,年终奖都不要就走了。走也把屁股擦擦干净呀,留下个烂摊子,HR也一筹莫展,这个时候想招人都招不到。这不,摊到他头上了。真倒霉,昨天才给妈打电话告诉她下周回家,这下又要延期了。
他随着人流上车,一看,居然还有不少空位子。坐地铁的人一多,公车上人果然少了。他一个健步走到车厢最后一排,在靠窗的位置上坐下。这是他以往总结的经验,前头有位子他也不坐,懒得留意上车的人里有没有老弱病残孕。有一回他下班回家实在太累,坐在前排位子打了个盹,天地良心,他真的没看到旁边站了个孕妇,他被一个老大妈拉起来,巴拉巴拉念了一路,什么现在年轻人不像话之类的。他脸都臊红了,还没到站就赶紧下了车,走了好几站才到家。
覃理最爱的就是最后一排靠窗的位置,既可以看清楚窗外的路况,免除坐过站的烦恼,又能居高临下地观察车厢里的人。背着书包,睡眼惺忪那个一看就是附近的中学生;穿着脏兮兮工作服那个大概是赶着去工地干活;那个满头银发但面色红润的老太太肯定是去公园晨练的,瞧她腰上别的小录音机,裤兜里还露出一个鲜红的购物袋,一定是锻炼完了顺便买个菜回家。多会安排呀,做她的家人应该很幸福。覃理试着联想几十年自己退休后的生活,感觉一片虚无。
一股若有似无的烟味飘过来,覃理发现,那是他前排一位中年秃顶大叔身上散发出来的。他抬手桡痒,覃理看到他食指和中指被熏得蜡黄。他腋下夹着一个旧公事包,或许是个小生意人吧。他想起早上吃面那家的老板娘。说起来,覃理固定在这家牛肉面馆吃早餐已经半年了。老板娘虽然不苟言笑,但牛肉面的味道确实很地道。今天早上他照例叫了一碗牛肉面,吃完一看时间,糟糕,快赶不上地铁了。他扔下二十块钱就跑,边走边说:“不用找了。”老板娘对他露出了半年来第一个笑脸,一口熏的蜡黄的牙格外醒目。
覃理觉得一阵反胃,该换个地方吃早餐了,他想。若是找个女朋友,早上愿意起来给他做早餐,那就再好不过了。坐在他格子间对面的小王就是个身在福中不知福的家伙,覃理不下十次听到他抱怨女朋友做的菜难吃。时下的女孩们没几个愿意下厨的,能找到一个会做饭的姑娘已经不容易了,还一点儿也不懂珍惜。若有个女孩愿给他做饭,即使是黑暗料理他也会蘸着幸福微笑着吃下去。
话说回来,吃东西可不能过量。覃理的顶头上司就是一个饮食过量的中年妇女,从头到脚活像一个椭圆形,背地里他们都叫她椭圆。胖也就罢了,她还总喜欢穿细腿儿高跟鞋,覃理总替她的鞋跟担忧,那么细是怎么支撑住整个身子的。椭圆喜欢骂人,一听到她啪嗒啪嗒的高跟鞋声音响起,覃理就感到像孙悟空听到紧箍咒般烦闷。她总是喜欢站在他们身后盯着他们干活,一旦发现错误,就用肉乎乎的,涂满鲜红色寇丹的短手指到处划拉,声音尖锐刺耳。没有人知道椭圆的具体年龄,只知道大概在三十五到四十之间,而且一直没有结过婚。覃理想,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老祖宗诚不欺我也。如果她不是这么喜欢仗着一点小权呼三喝四,也许他还会有点同情她。
公车开开停停,从这一站上来一位穿白色外套的短发女孩。覃理感觉全身血液都要凝固了,他清晰地听到自己“别波别波”的心跳声。圆脸、短发、大眼睛、长睫毛,这一切都太符合他的审美,颇有点像他的女神新恒结衣。他就喜欢这类型的女孩,不是那种盛气凌人的美,而是温婉的亲切的。他有一种冲动,想要去认识她。搭讪,对,他想去搭讪。他掏出手机,对着反光的屏幕照了照,嗯,挺精神的一个小伙子嘛。他给自己鼓着气,慢慢地起身挪到女孩身边。一站又一站过去了,他始终没有勇气开口。
“中央广场到了,请到站的乘客从后门下车。”广播响起。白衣女孩像一阵风,嗖地一声下了车,只留下懊恼的覃理。他眼睁睁看着女孩朝一栋大楼走去。
车辆缓缓启动了,哎,我不是就到这一站吗?覃理猛地回过神来,“对不起,师傅!再开下门,我要下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