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回 雕弓劲挽锁苍穹  铁骑疾驰破长空

      且说杨玄感大军于邙山扎营完毕,李密自告奋勇,请领一千步骑,打算星夜沿谷水西进,绕过洛北二塞,偷袭回洛仓去。大军校场集结,誓师完毕,正欲发兵,却见杨玄瑛归营,穿辕门而来。李密吩咐副将领兵先行,径自走到杨玄瑛面前说到:“令兄虽有霸王之勇,决胜战阵不在话下,但说到统观全局,运筹帷幄,却有不足。此战胜负难料,玄瑛妹子心思细密,机智过人,当于我离去之时,多为令兄分忧解惑,或有转机。”杨玄瑛点头说道:“李公子宽心便是,小妹自会尽心全力,协助家兄。” 李密说道:“只是玄瑛妹子心慈手软,尤让在下放心不下,怕是玄瑛妹子为一念之仁而误大事。”杨玄瑛听罢,微微蹙眉,低下头去,无言以对。而李密又继续说道:“在下知道卫玄之事,令玄瑛妹妹介怀耿耿,只是两军交战,本就血腥之事,也真为难玄瑛妹子了。”杨玄瑛叹息而道:“李公子此去危机重重,还请自当保重。”

   确实,悄然绕过敌营洛北二塞,奇袭回洛仓,并非易事,李密心中亦是自知,听杨玄瑛如此一说,凝目注视着她,半晌方才说道:“此行吉凶难卜,如若事败,怕此番离别便是彼此永诀。”说着他忽然伸出手去,竟摘下杨玄瑛发髻之上那支黄金凤簪。杨玄瑛大吃一惊,粉面通红,却并闪避,兀自低头沉默不语,未敢直视李密。

      李密举凤簪细细端详,还一边说道:“这飞凤乃吉祥之物,恕在下唐突,还请玄瑛妹子相赠以佑在下此行平安归来。”杨玄瑛心中慌乱,说道:“既然李公子喜欢,拿去便是。”李密小心把凤簪收入怀内,打拱作揖,朗声说道:“玄瑛妹子保重,在下就此告辞!”说着也不等杨玄瑛回话,自她身旁绕过,头也不回而去,随军共出营门。

  月黑风高,星月无光。李密带着兵马,人衔枚,马裹蹄,借着夜色掩护,一路小心西进。途径洛北二塞之时,见此二塞以夯土筑墙,角楼、哨台、箭垛一应俱全,墙外凿有丈宽壕沟,沟底密布铁铸荆棘,沟外又有木质栅栏以为绊马索用。此刻远远望去,还依稀可见寨中营火闪烁,值守将士,擐甲执兵,全神以待,并另有两路小队,于四下巡视,看来多半已知杨玄感驻军邙山,加强了警戒。李密命众人下得马来,依谷水地势较低之处,隐于乔木丛中,躬身而进。千人之队距城塞不足两百余步,皆大气不敢出,缓缓而进,有惊无险,总算顺利过得洛北二塞,渐行渐远,众人才松了口气。

      时近平旦,天色微明,一众人抵回洛仓城外,伏于其北部山坳林中,稍作歇息,李密另将二十余人,前去觇敌探营。这回洛仓城位处洛阳西北,虽远不及黎阳、洛口二仓规模宏大,但毕竟也是帝都屯粮之所,与洛北二塞相似,坚甲利兵,壁垒森严。李密瞧了许久,不禁皱起眉头,看来劫营也并非易事。

   正李密苦于计无可施之时,营中奔出一队轻骑斥候,约十余骑,缓缓向这边过来,看似出营巡逻小队。李密见状,暗中窃喜,便吩咐随行军士于林中设置绳索绊马,就地埋伏。待得那队斥候来到,马索一勒,隋兵马翻人仰,众人看准机会,一哄而上,一刀一个,无声无息之间,轻而易举,将其一网打尽。李密使人换上隋兵衣服,于将士交代一番,便带十余骑,大摇大摆,装腔作势,直奔回洛仓城门前。

      当下戍城大将乃樊子盖帐前裨将军孔飞,他正于门楼上察视,忽见一队隋骑而至,叫嚷开门,不禁为之一愣。不过孔飞倒也不算鲁莽之人,门前之众看着又面生,令人生疑,于是问道:“来者何人?”李密吆喝道:“我乃柱国大将军、唐公李大人帐下武卫府长史刘智远,奉唐公世子之令前来,请开门说话!”孔飞未敢轻信,只皮笑肉不笑而道:“原来是长史刘大人,来此有何贵干?”李密说道:“唐公得知叛军作乱,东都告急,特遣世子前来驰援,如今大军已至函关。只是世子剿寇心切,倍道兼程,一路急行,粮草接济不上,故遣卑职前来调度军粮。”孔飞一点头,却无开门之意,只说道:“可有李大人手谕?”李密说道:“只得口谕,未授手谕。”孔飞忖度半晌,忽冷笑而道:“粮草调度大事,怎无手谕!我看你来历不明,必是叛军奸细!”说着他将手一招,呼左右道:“来人,将其给我拿下!”城上士卒得令,当即开弓张弦,箭指李密众人。可李密并未慌乱,反而怒目圆睁,大喝一声,理直气壮说道:“大胆!我乃唐公武卫府上长史,就是东都留守樊子盖也得敬我家唐公三分,汝小小裨将,怎敢如此猖狂!”

   这一喝声色俱厉,还真唬住了孔飞,他何敢得罪陇西唐公之人,闻言心头一颤,连忙张手示意城上兵士放下弓箭,继而陪笑说道:“刘大人息怒。近来流寇作乱,末将也是奉命行事。请大人于此稍候,待末将遣人去禀明樊将军。”李密得势不饶人,哼了一声,大声斥道:“禀明樊将军倒是必须,只是洛阳城来回数个时辰,汝怎教本官立在此处等候!一个九品裨将,见本官来此,未出城下马相迎,已是不敬,如今又让本官苦候于烈日酷热之下,待稍后见得樊大人,定要教他评出个理来。”孔飞芝麻绿豆小将,何堪被大吏如此训斥,他气焰顿时又凉了半截,忙赔礼说道:“刘大人切勿动气,末将并非此意,只是......”可他尚未说完,李密立刻打断他之言,啐一声骂道:“住口,本官看你根本未把唐公世子放在眼里。既是如此,也罢,这也不勉强将军,本官这就回去,请世子大人亲自前来拜访!”原来唐国公李渊,不仅是开朝元老之一,且其父北周安州总管、柱国大将军李昞又是高祖文皇帝连襟,关陇李氏门阀之地位势力,远在樊子盖之上。孔飞听到此处,不禁出了一声冷汗,当即好言说道:“卑职知错,请刘大人恕罪。刘大人这就请先进城,稍作歇息。”说着他即下令部下打开城门。不过李密还一副不屑之容,瞥着头冷冷说道:“孔将军官威甚大,小官得罪不起,还是请世子大人来此劳烦孔将军,就此告辞了。”说着他拨转马头,做势欲走。孔飞见状,惊慌失措,连声呼道:“大人留步,大人留步!”说话声中,他已奔下门楼,出城来迎。

  孔飞跌跌撞撞跑出城塞,正至李密面前,不料一众刀手跃上前来,不由分说,立时将他按倒在地。事变突然,城头隋兵尚未反应过来,又听四下里杀声吼起,楚军一拥而出,张牙舞爪,包围上来。隋兵主将被擒,群龙无首,沸反盈天,一乱涂地,有人欲关城门应敌,却闻李密朗声喊道:“城上听着,楚王相国替天行道,奉辞伐罪,如今数万大军已将此地包围,尔等若识实务,当献城投降,我仁义之师,可保全尔等;如若执迷不悟,助纣为虐,破城之时,便是这番下场!”说着他猝然抽出腰间佩剑,手起刀落,便将孔飞首级斩落。血溅一地,骇破人胆,戍城主将授首,兵将还有谁敢负隅顽抗,相继抛下手中兵刃,将李密等人迎入城内。

  略施小计,兵不血刃,便取下回洛仓城,但李密并未因此得意忘形 他当即遣人潜回邙山主营,约定来日决战洛阳时间地点。此后清点俘兵,也有六七百众,皆编入军中以为己用。直至夜深,一切安排停当,李密微感乏累,回到自己帐中,卸下盔甲,独坐于案前,神驰意摇,耐不住心猿意马,又胡思乱想起来。嵩山月下,抚琴舞剑,何等潇洒惬意,人生若得长如此,夫复何求。想到此处,他掏出怀中那支黄金凤簪,于烛火莹芒之下,把玩起来。簪头兰泽,弥有余香,沁入心脾,渐迷魂魄,恍然间,神赴高唐,意游梦渚,楚雨巫云,绣衣袿裳,于眼前若隐若现,直教人颠倒失据。

   茫茫惚惚之间,也不知过了多少时辰,忽有小校闯入大帐,惊得李密回过神来,才发觉已然天明。清梦被扰,着人懊恼,李密面露不快,正欲责骂,小校慌张说道:“樊子盖帐前牙门将军董霸率一千轻骑,正往回洛奔来。”李密闻言一怔,自以为洛阳尚有粮草储备,且勤王大军不日将至,樊子盖不会冒然纵兵出击,孰料还未待自己扎稳阵脚,他即先声夺人,麾军来战。

      但此刻兵临城下,别无选择,只得驱兵应敌,李密匆匆披甲,提剑而出。待他率众登上东面墙垣,只见不远处沙飞尘扬,隆隆滚滚,一支轻装骑兵,阵马风樯,须臾即至。当先一名黑面将军,鸱目虎吻,满脸横肉,想必就是董霸,只见他一声令下,为首左右两路小队,顺逆两行,绕回洛仓城墙飙驰,其余人等,皆挺枪盘马,作起冲杀之势。李密还不知骑兵将以何战法攻城,待观其变,又见前头两路马军,骑手骋马之间,侧身斜倚,挽起手中雕弓,搭箭而射。一时之间,利镞横飞,劲矢穿梭,若流星雨坠,中箭落伤者不计其数,仓城中楚兵猝然遭袭,措手不及,乱做一团,李密躲在女墙之后,眼睁睁看着隋骑耀武扬威而无可奈何,也是急得直跺脚,

      这是奔射之法,源于北方匈奴。匈奴乃游牧民族,自幼生长于马背,能骑善射,因此奔射在北疆塞外并不稀奇。而中原骑兵原多以枪槊为兵刃,冲锋突刺为其主要战法,不过自晋魏以来,北方多为胡人所据,汉胡相融,故而也渐渐出现这种奔射战法,再说这隋取周而立,北周鲜卑宇文氏更是匈奴一支,此刻隋兵有此战法,也不足为奇。只是以为杨广征东,隋军精锐皆往,哪知洛阳城内居然还留有如此一支精装弓骑,确实让李密等人意想不到。

  回洛仓城塞并不大,隋骑奔射一周,不过大半柱香时间。转眼四五圈绕下来,这两队骑手袋中箭失射尽,正收队时,董霸又一声喝令,第二路两队人马即刻再上前来射,而先前两队骑手业已归阵,收弓换枪,列队迎敌。看来洛阳城内这支精装轻骑,弓枪结合,从令如流,训练有素,战力非同一般,李密心存忌惮,也不敢鲁莽出城与之野战。一连几拨轮番骑射下来,已近傍晚时分,董霸只冲城头瞪了一眼,二话不说,当即鸣金收兵,众骑得令,皆头也不回,绝尘而去,直退洛阳。

    李密恍然大悟,东都军此番出击,意在袭扰,牵制自己,却并无克复回洛之意。但此刻早已过了与杨玄感约定之时,无邙山主力呼应,佯袭洛北二塞也只得作罢。并且如今回洛与邙山主营之间有二塞相隔,来回消息传递不便,如要两军呼应配合恰到好处,实非易事。樊子盖料敌于先,一路奇兵,封锁仓城,竟将人全盘计划打乱,李密望着隋骑远去背影,还在暗自惊愕。

    而另一头,邙山东岭,这一日清晨,杨玄感得知李密奇袭回洛仓城得手,大喜过望,当即点起精锐步骑两万余人,分兵两路,一路简轻骑三千,交由其妹杨玄瑛,沿邙山北原西进,准备伏击东都出城之军。而他自己则亲将主军,出寨下山,打算陈兵于洛水北岸原上,主攻洛阳上东、安喜二门。尽管不久前临清关前一战,杨玄瑛力挫卫玄,但这一次却是与敌正面交锋,杨玄感放心不下,还千叮万嘱后,才与之各自领兵出营。

      日上三竿,天净如洗,万里无云。杨玄感引军出寨,下邙山,至洛水北浦,面西而陈,鼓噪而进,直逼洛阳东二门。不料眼看上东门遥遥在望,忽有右翼山坡上一声炮响,喊杀震起,杨玄感闻之一怔,转头望去,只见一彪隋骑数百,人马皆着玄铁黑甲,以乌铁铸怒相大黑天面具遮面,个个雷公恶煞一般,又伏于鞍上,手掣丈长马槊,列锥形锋矢之阵,横撞上来。

      铁蹄腾跃,隆隆滚滚,沙石飞扬,风尘漫天。重骑借地势,居高屋而建瓴水,乘云踏雾,击电奔星,飞驰而下。楚军尚在行进之中,来不及转身,隋骑已突上前来,横冲直撞,溷杀一气,将大军右翼搅得支离破碎。杨玄感身处中军,见侧翼遭袭,为之一惊,忙令中军排枪列阵,以作应敌。可霎眼之间,那路隋骑冲溃右翼,斜过方向,顺势贴着中军枪兵方阵前沿,绕阵而过,往洛阳方向驰去。但也正此刻,乍见洛阳上东门大开,又一路重骑夺门而出,冲撞上来。此刻楚军战阵面西北而列,看情形上东门出来这一路隋骑扑左翼来,杨玄感眉头一皱,赶紧又是下令左路枪兵御之。不过洛阳重骑出入如飞,迅如霹雳,未待楚军枪阵成型,便已突破其军左翼,其势未衰,搅杀一通,亦调转马头,避开中军,往东南去。一马平川之地,骑兵驰骋无阻,如此下去,怕楚兵还没到洛阳城下,即被冲散崩溃,杨玄感又急又恼,怕骑兵再来,吩咐大军就地而立,于北、西、南三面外围列枪阵,中圈弓弩手,左右两部排槊轻骑,守备之阵,以防敌军骑兵。

      楚军好容易才稳住阵脚,洛阳东南建春门又开,一路人马,步驽混编,万人之众,直驱洛水南岸,临水列开阵仗。阵前一员大将,生得宽额高颧,眼窝深陷,鹰钩鼻梁,颚下长须扎成麻花一条,迎风而摇,一看便是北疆胡人。此人身着明光铜铠,手持九环偃月刃,杨玄感也认得,原是文帝开皇年间右武侯大将军李子雄,曾于首征辽东之役,镇守涿郡,调度粮秣辎重。不过是役惨败而归,杨广迁怒于众将,尽皆问罪革职,削官为民。此逢二征辽东,又将他重新任用,使之留于樊子盖帐下,一同戍守东都,戴罪立功。

      然此刻,李子雄纵兵出击,隋楚两军列开阵仗,隔水相峙而立。洛水南岸隋兵耽眈虎视,蓄势待发,李子雄纵马提刀,于阵前左右徐踱,一声不吭,还时不时抡起大刀,凭空挥舞,炫耀武力。他胡人面貌本就骇人三分,此时双眸直透森森戾气,更是让人不寒而栗。而先前两路隋骑亦于楚军战阵两侧,徘徊游荡,窥间伺隙,犹若两只饥饿夜枭巡狩,只待猎物破绽一出,便会扑击而来。尽管此刻楚军兵多势众,但强行涉险渡水去战不利于己,杨玄感不敢轻进,计无可施,禁不住恼怒,他愤愤咬牙,令兵将全神以赴,小心戒备,静观其变。

  而与此同时,杨玄瑛引军潜登北原,匿于林中,悄然西行,正缓缓接近洛北二塞。恰此际,忽闻身后隐约传来喊杀之声,惊得她赶紧往林子边处去看个究竟,正遥见北邙山前平野之上,两路黑骑一左一右,冲击杨玄感大军两翼。洛阳人居然会主动突袭楚军主力,确实让人意想不到,眼看与李密约定时刻将近,前头佯攻洛北二塞,不得接应,凶险万分,而后方兄之部立足未稳,却遭遇掩击,未知敌将还会有何后招,这一时之间,进也不得,退也不得,也难免她急切难安。

      杨玄瑛驻足观战,又眼睁睁看着那两路骑兵撤去,前头洛阳城内又有隋军出阵,两军皆隔水相持。如今看情势主动渡河者必落下风,想隋军一时间应也不会轻举妄动,杨玄瑛略松一口气。不知觉间,时过午后,早已过了与李密约定之时,她无暇再观洛阳城外战况,又下令兵将继续前行。这一去三四里,接近洛北二塞,她忽然勒马而停,环顾四周,但见林中槎枒似剑,树影阴森,一片静谧诡氛,着人踹踹难安。她遣人往前打探,不久即得回报,洛北二塞毫无动静,周围亦未见李密之部。

  其兄长遇袭在先,李密失约于后,如今冷静下来,再斟酌一番,仿佛己军为人玩弄于股掌间,细思极恐,杨玄瑛不禁打了一个寒战,看来自己业已落入敌之伏圈中。今不知敌兵来众多寡,伏于何处,但其既然迟迟未出,多半仍在等待时机。想到此处,她忽然灵机一动,计上心头,立刻将部众一分为二,一路继续伏于林中,暗兵不动,另一路折转南下,于北邙南麓林中,迂回奔走,高声呐喊,大造声势,直取皇城北面龙光门。

  两军交战,虚虚实实,实实虚虚,瞬息万变,若只按常理而动,又怎能出奇而胜。半支军马,又无具械,攻皇城北门,何异于飞蛾扑火。但也就此半支人马,反其道而行,猛然间闹腾起来,气势汹汹直扑皇城,果然令旁人见之惊骇。果不出所料,正这半支人马杀出树林,直上洛阳城外旷地,迫近龙光门,西北骤起一通急鼓,斜刺里撞出一彪军来,而当先一员老将,年逾花甲,却是鹤发童颜,精神矍铄,手持一干银蛇璇光矛,叱咤当先,其英武之势,尤胜昔日关内侯黄汉升。杨玄瑛定睛细看那员老将模样,知是隋兵主帅,她暗自庆幸,挺起手中流云槊,一声娇叱,麾军冲出林子,直取那人而去。

  那员老将正杀到一半,却骤见一个少女挺槊掣马迎上前来,他俄然愣怔。可杨玄瑛不由分说,举槊左右一打,挑落两名隋兵,冲开一路,抵其面前,挺起金槊,便向他刺去。那人虽是吃惊,不见慌乱,举起手中蛇矛便架,两人槊矛起落之间,已斗到一块。

      那人手中蛇矛丈八之长,百斤之多,势大力沉,锋芒逼人,而杨玄瑛手中槊短,马上与之格斗,还显吃亏。好在她槊法迅捷,招路奇诡,来回蛇矛之间,若灵蛇游走,缠搅粘带,令其无处发力,一时间,两人旗鼓相当,难分胜负。转眼互拆数十回合,杨玄瑛耐力尚浅,时日一久,气力有些接济不上,禁不住只喘粗气,香汗淋漓,流云槊也舞得渐慢了下来,后劲不足,渐渐落处下风。那人见有隙可乘,忽起蛇矛挽过纵横两道银光,拨开金槊,调转矛头,又往杨玄瑛右臂扫去,这一招只想削落她手中金槊。

  眼看蛇矛袭来,杨玄瑛若不撒手抛槊,势必断腕,可说时迟,那时快,只见杨玄瑛俄然抽回右手,摆臂疾挥,流云金光横掠一道新月长弧,切碎蛇矛锋前银芒,槊头竟然飞迸而出,旋绕而进,直击那人面门。那人怎知这流云会突然之间化作长鞭来袭,这一惊非同小可,他正欲收矛格挡,流云槊头忽又折转方向,尚未看清去势,只觉右臂一阵贯心刺痛,经不住手指一张,蛇矛“哐当”一声跌落在地。

      那人蛇矛脱手,暗呼一声不好,拨马欲撤,但杨玄瑛眼疾手快,纵马向前跃进,将其去路拦住,挺槊直指其心口,大喝一声道:“来将何人,报上名来!”那人面如死灰,沉默半晌,叹息一声,说道:“金紫光禄大夫,东都留守樊子盖是也。敢问姑娘芳名。”这老将便是镇守东都之帅,先前杨玄瑛也猜到几分,故未显诧异,只说道:“越公杨素之女,杨玄瑛。”樊子盖将她上下打量一番,赞一声道:“原来是越公之后,不愧将门虎女,老夫甘拜下风,要杀要剐,悉听尊便。”杨玄瑛怎狠得起心肠痛下杀手,她缓缓放下金槊,说道:“杨广篡承宝历,败德害民,陷天下于水火。我兄举义师,上禀先旨,下顺民意,四海同心,九州响应。素闻樊大人也是有识之士,当以黔黎为念,何不随我兄共行吊伐,以安天下。”樊子盖听罢,忽仰天大笑,说道:“那些所谓豪杰,不过乘火打劫之辈而已,你道他胸怀天下,又怎知其不是一己私心,他日真若事成夺得天下,没准比当今圣上更是不如。你兄也不过窥伺江山,假伊、霍之事,肆其莽、卓之心而已!”杨玄瑛眉头一皱,面露愠色,含嗔说道:“我兄受命先皇,志在匡弼,辑谐内外,这才举兵罢废暴君杨广,另立德才,拨乱救世,廓清天下,何来篡逆之心。”樊子盖说道:“你家世受浩荡皇恩,即便君有失德,作为臣子,也当思如何进谏纳言,疏引劝诫。你兄不竭肱股,未议致身,火上浇油,先图问鼎,造为乱阶矣!”杨玄瑛闻言,恼羞成怒,又挺起金槊,横眉冷目,瞪着樊子盖说道:“我父肱股之臣,国之栋梁,遭杨广逼迫致死,足见其人心胸狭隘,刚愎自用,如何肯听劝诫。况杨广若听言纳谏,又怎会致国衰败如此!?”杨素之死,外头也是言人人殊,樊子盖听到此处,摇头说道:“老夫看你尚且年幼,料这两朝诸多恩怨,多是道听途说,既非亲身经历,又岂尽知这其中盘根错节,是非曲直。老夫言尽于此,也罢,如今既败于你手,亦无话可说,请杨姑娘取老夫首级回去领功便是。”说罢他仰首闭目,引颈待戮。

   两人各执一词,而樊子盖又是宁死不降,杨玄瑛虽然心中恼怒,却也不知该将他如何处置。而此刻,楚军前后交攻,表里奋击,越战越勇,已杀得隋军曳兵弃甲,落荒而逃。看着隋兵四下奔命,忽然脑中又浮现起卫玄死不瞑目之状,杨玄瑛心中隐隐作痛,越想越觉愧疚难耐,她不禁咬紧嘴唇,竟有淡淡血腥之味溢出,沿着舌角浸入喉中,又灌于胃里,仿又再现那日恶心欲呕之情形。杨玄瑛终于还是不忍滥开杀戒,她收起金槊,又瞪了樊子盖一眼,说道:“樊大人去吧,今日留你性命,还望你好自为之,莫再为虎作伥。”樊子盖愣了半晌,方才说道:“杨姑娘胸襟确实令老夫钦佩,只是这今日纵虎归山,恐令兄将失去夺取洛阳最好机会,他日必定追悔莫及。”杨玄瑛冷冷说道:“樊大人若一意孤行,改日洛阳决战,小女子与家兄定不会再留情面。”樊子盖听罢,拱手一揖说道:“既是如此,老夫谢过杨姑娘不杀之恩。只是老夫既受两朝圣上恩宠,任为东都留守,誓与洛阳共存亡,若姑娘与令兄强行攻城,老夫也必将一抗到底,不死不休。杨姑娘今日恩德,只待来世再报了。”可话音刚落,杨玄瑛哼了一声,也不作答,拂袖一挥,已然率众离去,这正是:

    老骥银鬃显意气,雏凤金翅映风华。

    擒虎难如纵虎易,虎归山林威犹发。

    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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