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堂叔已经四十多岁了,人常说四十不惑,按说到了这个年龄早该安分守己,守着老婆孩子过着和别人一样平凡而充实的日子。但他不,他时常会做出一些让人吃惊的举动来,村里人都认为他“不正干”,但我却并不这么看。
记得以前听二爷说过,堂叔小时候学习成绩一直很好,该上高中了,家里实在揭不开锅,只好掇学。回家后他一边干活,一边看书,后来不知道怎么就突然迷上了书法、绘画,从此一发而不可收拾,竟成为他一生都醒不来的梦。
现在我还清楚记得小时候站在他旁边,看他用笔醮水在水桶上、木板上、砖地上写字的情景。后来家境稍有好转,能用得起纸的时候,他屋里的桌上、床上、地上,到处是写过字的纸,连浮棚上糊的也是字纸,进入他的房间仿佛进入了一个黑白相间的世界。也许是受他的影响,我也喜欢上了写字,有一阵子曾经十分迷恋,不过后来又放弃了。现在他见到我还十分婉惜地说:“你应该坚持下去,你有空闲时间,又没有生活压力,为什么要放弃”。我无言以对,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会放弃,可能从开始就没打算写出什么名堂吧。
因为他是一个农民,职业就是种地,但他竟然喜欢上了书画,这让一般人看来有点格格不入,他成了远近闻名的书痴、画痴。他对书画的痴迷程度让人不可思议,凡是他听到哪里有和他一样爱好的人,必定会登门拜访。县里市里的一些书画名家,他会不揣冒昧地上门打扰。当然,有人很好客,会热情接待,但也有人不这么友好,他就时常被人拒之门外。要是能得到人家的指点,他会兴奋好些天,若是有幸得到一两幅作品,更是惊喜万分,一有空闲便拿出来细细品味,认真揣摩。县上或是市里有书画展时,他会毫不迟疑地拿出可能是全家一个月买菜的钱去买张门票,必欲看之而后快。在别人看来,既然书画带不来富足的生活,一个年过四十的男人、一个农民,就应该好好在家种地,养家糊口,不该再到处乱跑,但他却依然故我。农闲的时候,他也出去打工,曾在一家小工厂里搞过宣传,在一家小报社做过勤杂工,与别人不一样的是,他做的工作或多或少都是与书画有缘的,用他的话说,就是要干自己想干的事,挣钱多少倒在其次了。
去年春节,我见到了他,他正写春联,每年这个时候是他最忙的时候,左邻右舍的人纷纷拿出红纸让写对联。不论谁,只要是有求于他的,他都欣然接受,拿出自家的笔墨,认真书写。从腊月二十五六就开始,能写好几天,常常是年三十的晚上了,才发现自家的对联竟忘写了。妻子常唠叨他,贴了笔墨不算,回家几天一点年货也没办,一点儿活也没干,他只是憨笑不答。等他闲下来时,我问他这样不觉得麻烦吗,他说你错了,人家拿纸让写,这是为你提供了练习的机会呀,再说我一写字就有说不出的高兴,看他说这话的表情,让人感动。
他虽然练字习画数十年,也许是没有名师指导,也许是没有受到过正规的艺术教育,也可能是自身天份的影响,平心而论,他的字与画水平都一般。但让我感动的是,他那份对于自己梦想的不懈追求,这种追求不是一时冲动,而是建立在坚定的信念之上;不停留在语言上,更体现在行动上;不仅体现在一时一事上,更贯穿于他的生命之中!我常常感叹自己的人生境遇 ,此时,我扪心自问,为了自己的梦想,我曾经认认真真地付出过多少呢!
我的堂叔,一个平凡的人,他可能一辈子都不会成名成家,但是,他为了梦想而不轻言放弃的那份执着与坚持,面对现实决不屈服、决不认命的坚韧和淡定,在这个充斥轻浮与随波逐流的世界里,显得那么高贵,又是那么孤独。我的堂叔,一个平凡的人,但他不平凡的内心世界,不仅应是我,也应该成为很多人翘首仰望的星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