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呐,我不爱她了(江湖令14)(非真实03)

本文参加【六专题】八月征文《月圆之夜》+简书【六专题】八月征文I月圆之夜,谁人未眠



斜月挂疏桐,漏断人初静。风过,偶有虫声。

夜色静谧,岁月静好不过如此吧。

所以那一声尖锐的哭叫如剑,势如破竹地将这静谧轻松洞穿,在高空烟花般炸开,余烬缓缓洒落下来,烫醒了东家西户的狗。这静的夜里便响起了此起彼伏的狗吠声。

那是一个女人的哭叫,自村子东侧一栋已有些破败的两层小楼里传出。

第二日,七月初八。阳光正好,秋风正好。小村一切如常。清晨偶见炊烟,在东家西家的屋顶上青灰色一缕缕轻盈,又渐渐化为虚无。

昨夜那一声哭叫,似乎无人知晓,或者无人记得。

那是一个疯女人。三十一岁的葡萄。

温润斜阳被树梢勾着绊着时,葡萄出了家门。棉绸的长裙温顺裹着她年轻的玲珑的身体,长裙上的夕颜花仿佛与她的人融为一体,美,却透过悲凉。

八岁的她手里拖着一个未上漆的木凳,笑意盈盈的,径直走到她家屋前左侧,把凳子放在一棵柿子树下。

“葡萄,你做什么呢?”

“今天七夕啊,听牛郎织女鹊桥上讲悄悄话。”

“不害臊!小小年纪就想嫁人了。”

“懒得理你。你不懂。”她嘟嘴的样子很可爱,我最愿意逗她不高兴。

“其实,我知道,你是想乞巧,对不对?”

“你怎么知道?”她的小脸微仰,晶亮的眼睛里是满满的向往,“听说织女是手最巧的仙女,12岁之前的女孩儿如果七月初七在葡萄架下向她乞巧,得她指点,就从此心灵手巧啦!”

“你已经是村里最心灵手巧的小姑娘啦。”我很肯定地告诉她。

她的眼睛一眯,开心笑起来。

缠绕在柿树上的葡萄藤牵牵绊绊的,经由一支竹竿又伸往另一株香椿树,成串的葡萄坠坠。我站在凳子上摘了一串,然后与葡萄挤在凳子上,一边吃,一边等。

仰望远空,半个月亮在树梢间露出晕黄的脸,青黑的夜空,偶有星子闪烁,虫鸣啾啾。

“牛郎和织女,真的一年只能见一面吗?喜鹊们真的都会去帮他们搭桥相会吗?”葡萄突然悄声说。

“你是来乞巧的,怎么又想这些事呢?他们都是神仙了,怎么可能一年只见一次?俩口子肯定是天天在一起的。你看你爸妈不是天天都在一起嘛,你看小六她爸妈一年只见一两次,后来就离婚了嘛。”

“嗯。”葡萄轻声应了一声,“以后我嫁了人,也和我男人天天在一起。”

“葡萄,你真的成我媳妇喽。你是我们村最好看的姑娘!”

“你没喝醉?”

“当然没有。洞房花烛,人生两大乐事之一呢,我怎么会醉?再说我也不敢啊,今晚要是醉了,你生气不理我了怎么办!”我得意地冲满脸绯红的她眨眼,“刚才我喝的都是水,机智吧?哎呀,水喝太多了,得去处理一下。”我感觉自己的脸也发烧了。

盛装下的葡萄,真美,烛火摇曳下,她的眼睛里汪了一潭水,笑盈盈望着我。哎呀,真不该喝那么多水。我站起身就往外冲,冲出去之前在她额头狠狠亲了一下。冲出门的时候听到她一声嗔叫。

我冲到屋外,在大门外右侧的柿树下哗啦啦解决问题。外面很安静,那些喝喜酒的人散得还真快,我父母也都躺下了。他们这些天可是累坏了,不过他们也很开心,毕竟,能娶到葡萄做儿媳妇,可是一件大大值得在村里炫耀的事儿。

除了百里挑一的相貌,葡萄还是十里八乡都闻名的心灵手巧,庄稼活针线活没一样是不拿手的,最了不起的是,她还识字。

我系好腰带,抑不住兴奋地往回跑,却一头撞在什么上,撞得我头晕眼花。是什么?我轻轻晃了一下脑袋,努力睁大眼睛。什么也没有。难道我真喝醉了?或者是太兴奋了出现幻觉?我再举步,却”咚“再次撞到头。

我火了,“是哪个王八羔子在装神弄鬼?有本事就出来!”

“我就是鬼,哪里需要装鬼?”一个仿佛叹息的女声飘进我的耳朵里,“我是来跟你了账的。”

我转身,转圈,是的,周围空无一人。幻听,一定是幻听。我抬脚往大门走,又是“咚”撞到头。

一阵疹人的笑声飘入我的耳朵,“今晚你的新娘子要独守空房了。哈哈哈哈,不只今晚,她从此都要独守空房了。我是来带你走的。我受了五十年的寒冰之苦,就是为了等到带你走,没想到你还送了我一个这么大的惊喜,居然正好是你洞房花烛夜!”那笑声如猫头鹰夜哭。

我终于承认自己遇到鬼了。我也承认自己心里挺怕的。自小到大我都是个胆大包天无法无天的小子,十四岁那年与伙伴们打赌,还独自去过邻村一座新坟偷祭品。但,无知者无畏。如今,却真的有鬼,还是对我充满恶意的鬼。

努力抑制住想尖叫的恐惧感,我装出很平静的模样:“我并不曾做过恶事,你凭什么带我走?若是无意间冲撞到,你明示了我,我也一定会好好赔罪的。”

“赔罪?哈哈哈,对啊,现在带你走,就是给你向我赔罪的机会。”这只鬼显然就在我身边,我能感觉到寒意,那是一种与恐惧无关的寒意。

“大有哥,大有哥?”葡萄温柔的声音在门口轻轻响起来,“你在哪?是不是喝醉了?”

“我,我没事,没解决好呢,你先回房去,外面挺凉的。”我的声音是平静的,温柔的。

“你还有这么温柔的一面?”那只鬼的声音却是冷得刺骨,“跟我走,否则,我先去吓死她!”

“别!我跟你走。可死也得让我死个明白吧?我到底怎么招惹上你了?”听到这只鬼要去吓葡萄,我真怂了。

“你当年,让我死个明白了吗?”那只鬼的声音里是怨毒。

“我当年?我活了二十二岁,虽然打过架闯过祸,却从没害过谁的命。大姐,你是不是找错人了?”

“大姐?谁是你大姐?你当初不是喊我水儿吗?当初你一见我便纠缠不已,说尽了恩情一生的话,我十六岁便进了你家,做了你的填房,为你上奉送父母,下照顾幼儿,还要精心伺候你。你出钱治好了我母亲的病,我更是当你是天,当你是神,我敬你爱你疼你。”她说得凄凉,我听得悚然,“哪里知道你竟然也去烟花巷,也去赌场。呵,不过三年,你家财散尽,穷困潦倒。”

“你,说的是我的前生吗?”我的头疼得厉害,却觉得她说的一切,竟仿佛历历在目。

“自从留连烟花巷,你对我非打即骂,你赌输了就喝酒,酒醉了就打我,打完了还拿烟花巷子里学来的脏东西糟塌我。想起来了吗?”那只鬼的声音里,凄凉渐消,怨毒又起,“我二十二岁那个中元节,没等回你,却等到两个畜生。他们笑,他们的笑啊!你把我输给他们了。你当时在屋外吗?你听到我的惨呼求救吗?”

“我,我……”

“你就在爹娘屋里,跪在二老面前,求他们不要开门,求他们什么也不要管,否则,死的就是你,就是你的孩子。”

“我满腔的怨气,鬼差拘我,却说进不得轮回。我求了城隍三天三夜,他才允我五十年后找你了断恩仇,可这五十年,我都得呆在他的寒冰狱中。因为冤魂总是化厉鬼,他担心我为害无辜。我应了,我什么都应了。你不知道那是怎样的苦!你怎么能想得到那是怎样的苦!”

“我,我,当年错了。”我浑身颤抖,她的描述,已不是简单的文字,而是我眼前一幅幅闪过的场景,甚至还有那个女子凄厉的哭喊求救,她困于寒冰之中的痛楚。“是我错了,是我错了。能不能求你,别伤了葡萄?她,她终究是太无辜,我不能再造孽。我今夜随你去,她,她已经不知能不能活下去了。”

“她?她可不就是当年你留连烟花巷中最迷恋的那个女子吗?”这只鬼突然轻轻笑了一笑,“我自然不能带走她的。再说了,死,不一定是最坏的。”她的笑声转为似哭非哭的凄厉啸声。

我跪在地上,意识越来越模糊,最后一点意识失去时,我仿佛看到葡萄,惊惧而瞪大的眼睛。

葡萄疯了。

我父母在我大婚第二日清晨打开大门时,看到门口的地上,躺着气息全无身无寸缕的我,和仅着亵衣晕迷在一旁的葡萄。

新婚之夜,新郎倌儿裸身死在大门外,无伤无痕的。除了葡萄是白虎星,克夫之外,村里人想不出更合理的解释。

葡萄也不做任何解释,她已经无法做什么解释了。她疯了。或者说大家都认定她疯了。

多数时候她都是沉默的,穿着她喜欢的花裙,默默行路,默默做针线活。偶尔,会在深夜凄厉而尖锐地哭叫一声。就只一声,然后一切归于寂静。

带我走的,是水儿。她亲眼见了我的痛楚,又带我去城隍处领了鞭挞之刑,消了恨怨,早已投胎进入下一个轮回,而我,竟得恩典,可以在这荒野飘荡三十年,直到葡萄走完她漫长的一生。

刚满二十岁的葡萄,已经在我死后的第九个月被送回了娘家。还要等三十年,我真不知道她要如何度过这三十年。我帮不了她,只能在一旁看着她。

就像那一晚,七夕之夜,我看着她默默拖了一张凳子到门外,默默坐下。很久很久之后,她又起身回房。然后发出一声似哭非哭的长啸。

就像今晚,中元之夜,我看着她默默烧了纸钱、纸衣服、纸鞋子,又看她默默回房,躺在床上瞪大双眼。她曾经的眼睛是晶亮晶亮的,像一汪深潭水,灵动又有些难测。如今的眼睛,却只是一双眼睛而已,看不到希望,看不到生机。

我很想做点什么。可是,我什么也没做。

让我更绝望的是,我清晰地知道,我渐渐不再喜欢她了。渐渐,不再想去看她。

这额外恩典而得的魂游人世三十年,我要如何度过啊?

非真实第三期:不可抗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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