题都城南庄
崔护
去年今日此门中,人面桃花相映红。
人面不知何处去,桃花依旧笑春风。
人人都熟稔的经典唐诗,所以也没什么好说的,何况诗文浅显易懂。只是,春天来了,看着春风吹开百花,桃花灿烂地绽开在阳光里,就不由得想起这首诗,想起那面若桃花的青春、春光里蓬勃的生机与明艳的笑容……
崔护,字殷功,博陵(今河北安平)人。贞元十二年(796)登进士第。大和三年(829)七月,以京兆尹为御史大夫、岭南东道节度使。《新唐书》卷七二下《宰相世系表》有载。
虽曾贵为宰相,崔护生平事迹却仍是不详,仅存有三十余年官职变迁的部分纪录。令崔护流传千古、家喻户晓的却是他这二十八个字的小诗——《题都城南庄》。遂想起曹丕说“盖文章者,经国之大业,不朽之盛事”,想起古圣人曰:“太上有立德,其次有立功,其次有立言。虽久不废,此之谓不朽。”
是不是该如苏学士一般慨叹一句:“古之人不余欺也!”
然而,古人有些话,也未必能信。比如比崔护晚几十年的孟棨在其所著《本事诗》里,绘声绘色地描述了这首诗的由来:崔护举进士下第,清明日独游都城南庄,扣居人户求饮,有女子开户奉杯水,独倚小桃斜柯伫立,而意属殊厚。及来岁清明日,复至其处,门已锁扃,因题于左扇曰:“去年今日此门中,人面桃花相映红。人面不知何处去,桃花依旧笑春风。”女子见诗,绝食数日而死。崔适至,持之哭。女复活,遂结为伉俪。(据原文缩写)
信不信?后世作家据此编撰了诸如《崔护求浆》、《桃花人面》之类的好几个版本的剧。可是,这死而复生的戏码,实在唯美浪漫得我等俗人没法相信。于是,有人稍作改变,只谈前面寻人不遇,题诗于门扉之上,不谈死而复生,结为伉俪。如此,可信度大大提升。然被描述得玄妙的故事去掉了荒诞的内容就可信了么?想当然的成分恐怕更多吧?大约只是读这首诗,自然地就会觉得诗歌里充满了故事感。
开篇两句,时间地点人物,交代得清清楚楚,而“人面桃花相映红”七个字,让读者将桃花的粉嫩与女子的容颜自然地联系在一起,那张青春美丽的面容,如桃花般灿烂娇柔,如春天般明艳蓬勃,在阳光下绽放着舒展着……第二联,回到现实的今年,美人已不知去向,桃花依旧在春风里摇曳。
二十八个字里,交代的画面与故事,如此形象!想来孟棨的故事应有几分真实吧?古典抒情诗不着力叙事,更重视以形象化的方式来渲染表达内心情感,而“感于哀乐,缘事而发”的传统,令所有的情感都不空洞不矫揉。厚实的人生经历、丰富的情感体验在积累与沉淀中,以极简约极形象的文字表达出来,遂令每一个字都充满了艺术的张力,蕴含着无尽的情思。
“人面不知何处去,桃花依旧笑春风”里,让人无限怅惘的不仅仅是一段爱情一场邂逅一次心动,而是我们心底里站在桃花树下凝睇含笑的倩影,而是曾经美好欢乐的一幕幕,是再也回不去的青春,是“年年岁岁花相似,岁岁年年人不同”,是我们所有心心念念的过往,是眼前抚不平的沧桑……
二十八个字,难以言说的怅惘,进一步浓缩成一个成语——人面桃花。这个成语也即是这首诗这个故事,不是形容美人面容灿若桃花,而是所有邂逅、相逢后,人去楼空、物是人非的感伤与惆怅。
欧阳修有首小词《生查子》:
去年元夜时,花市灯如昼。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
今年元夜时,月与灯依旧。不见去年人,泪湿春衫袖。
写得也很美,尤其那句“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不过这首词写得也就是“人面桃花”之感。
周邦彦也写“人面桃花”:
章台路。还见褪粉梅梢,试花桃树。愔愔坊陌人家,定巢燕子,归来旧处。
黯凝伫。因念个人痴小,乍窥门户。侵晨浅约宫黄,障风映袖,盈盈笑语。
前度刘郎重到,访邻寻里,同时歌舞。唯有旧家秋娘,声价如故。吟笺赋笔,犹记燕台句。知谁伴、名园露饮,东城闲步。事与孤鸿去。探春尽是,伤离意绪。官柳低金缕。归骑晚、纤纤池塘飞雨。断肠院落,一帘风絮。
文字更典丽,章法更是摇曳生姿,然依然不过是“人面桃花”之感。
最好的书写,是以最简单的文字表达最真挚的情感。最长久的流传,莫若以艺术的形式超越时空的存在。我们带不走什么,但或许可以留下一点痕迹?或者我们留不下任何痕迹,但至少我们可以在这一路感受过生命真实的存在。
去年今日此门中,
人面桃花相映红。
人面不知何处去,
桃花依旧笑春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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