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有人许的愿是世界毁灭
海上的风吹来城市,被高楼切割成无数细缕,温柔的吹拂在我的脸上,这个城市的所有人都站在原来的那个广场上,听着长啸的警钟,默哀着。
我叫A。两年前的今天,我依然那个时候做了些什么,只是确实,记不太清楚画面,这种感觉就好像是那种,你记不清楚许久未见的人的脸庞。
记忆一开始就像是丢失了几块的拼图,随着时间的变化,丢失的拼图就会变得更多。
我记得那几天,所有人都在期待着那场史无前例的流星雨,那群从远方而来的,数量极其庞大的陨石群。
它们会先飞过金星的公转轨道,然后进入一周前的地球公转轨道,擦着地球的背面飞过,质量较轻的陨石会被地球引力捕获,湮灭在大气层,形成持续三天的流星雨。而那些没有被地球引力捕获的陨石,则大部分会直接撞击木星。
两年前的今夜,是流星雨开始的第一夜。
一个人的生活过久了,就像是慢慢的脱离了社会,然后一点一点的降低自己的生活质量,当我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我看着脏乱的房间,愣住了。我也许之前并没有多精致,但是也并不像现在这般邋遢。
我收拾了房间,坐在阳台上,给自己倒了一杯威士忌,我决定好好享受一下生活。
可是生活并没有给我享受的机会。
当我端起杯子喝第一口的时候,第一颗流星也出现在了南方,像大多数人一样,我也在闭上眼,在心里悄悄许下愿望。
可当我睁开眼的时候,我觉得,有人许的愿望,是世界毁灭。
数以万计的流星变为巨大的火球,沉重的砸向地面,发出巨大的轰鸣声,燃烧发出的诡异紫色光亮,照亮了整个夜空,这些陨石们像是子弹击穿薄膜一样,轻而易举的突破了大气层,坠落在大地上。
当时的我并不知道,这地狱般的景象,是我看到的最后一副画面。
而当时的我也不知道,这也是几乎所有人看到的最后一幅画面。
等整个地球的人们都经历一次黑夜,当他们看到那次的流星雨后,就再也看不到任何东西了。
这次流星雨过后,所有人都失去了视觉,有人相信这是上帝关了灯,所以那一天被称为“关灯日”
恐慌不需要蔓延,它像一颗炸弹一般,猛烈的发生了,人类对未知的恐惧使得他们丧失了理智,瞬间的失明让三分之二的人类在一周内失去了生命。
当然,这些数据是在恢复秩序后,才知道的了。
秩序是在关灯日后第三天开始恢复的,由先天性盲人带队,zf开始挨家挨户的发放补给,并且动员所有人去加入灾后重建队伍。
我是在关灯日后的一周被灾后重建队找到的。
当时的我以为,只是我一个人失去了视力,我便从阳台上起身大声呼喊着救援,可听到的却是此起彼伏的呼喊声,大家都在语无伦次的哭诉着自己的遭遇,杂乱的哭喊声和求救声大概持续了半个小时,我才明白了情况:周围所有人都失明了。
我惊慌的站在屋里,我推测着,如果只是我们这一片地区失明了的话,那么最多明天,救援就会到来
前面几天过的很快,可能是我有食物有水,过的不那么煎熬,可是某天当我打开冰箱,并没有摸到任何食物的时候,那种恐惧便瞬间从地底蹿上来,围绕着我的全身。
我只能去厨房接自来水喝,可几天后,自来水也停了。
我听到有人嘶喊着从高空掉落下来,从我的窗口一闪而过。
我摸索着站上窗台,劝说着自己,跳下去至少会来的快一些。
可就在这个时候,一阵敲门声让我感觉到了希望,我跌倒在屋内的地板上,几乎是爬着去了门边,打开了门。
“我们是灾后重建队的,过来统计人数,一会儿开始发放补给。”
那位姑娘在说完这句话后,伸手摸了摸我的肩膀,我带她走进了屋,坐在了沙发上。
“你们有人能看到吗?”我问到。
那姑娘沉默了一会儿,递给了我一个面包。我猜她是摇了摇头,但是我看不见。
“没有,所有人都看不见了。”
我大口吃着面包,绝望的情绪,从我的眼角化成眼泪滴了出来。
“与其坐以待毙,不如开始行动,我们想要建立一个适合盲人生活的城市,我希望您能加入我们。”
窗口飘进来的风,似乎夹杂着一些尸体腐烂的气味。
我沉重的点了点头。
想了想,我还有一些价值,那么我就有了活下去的理由。
过了一会儿,那姑娘疑惑的询问道
“A先生,您的意愿是...”
“我加入。”
二 奇迹
这两年过的很充实,我们将我所在的街区被改造成了盲人的聚集地,并且在后面还未开发的一块地上,全部种上了玉米,电台也被大规模使用,每天闲暇时候,都能坐在收音机前面,听着新闻和音乐。
我爱上了那个敲开我房门,给我带来生的希望的姑娘。她叫B,我很喜欢她。
她的声音温柔的像水流,每次听到她跟我说话,就像躺在一块小溪边的草地上一样。
你知道的,喜欢一个人是藏不住的,哪怕所有人都看不见,爱意依然会从言语中透露出来。
所以,大家也都心知肚明,总会在闲暇的时候,开我和B的玩笑。
最让我欣慰的是,B听到大家开这种玩笑的时候,也没有生气,总是嗔笑说到:“哎呀,别说啦!”
这虽然不能证明她喜欢我,但从她的语气里至少知道了,她并不讨厌我。
大家也在zf的带领下,慢慢的适应了现在的这个世界。
直到今天,今天是“关灯日”的两周年纪念日,所有人都放了一天的假。
警钟响起了第二声,我在心里许下了愿望。
奇怪的是,即使失明了,许愿的时候依然习惯闭着眼睛。
(12.8更新)
当我睁开眼的时候,先是感受到了一阵强烈的白光,伴随的眼球的刺痛,那种感觉像是有人在用火,猛烈的灼烧我的眼球。
我很兴奋,一开始我还不太确定这代表着什么,但是有变化,怎么都好过没有变化。
等这一阵刺痛过后,我的眼前慢慢出现了色彩,然后是模糊的图像。
我很兴奋,激动的眨着眼,等到我的眼睛慢慢的聚上焦,终于,两年的黑暗过去,我再次能看到东西了!
我不太确定我刚刚闭眼的时候许了什么愿望,也许是这个,我很激动,我环顾着四周,几乎快要叫出声来。
可没等我高兴多久,一种强烈的恐惧感便围绕着我,这种对已知事物的恐惧,铺天盖地的袭来,让人无法逃避。
因为,我看见四周,每个地方,每个角落,高楼大厦顶端的广告牌,各处墙壁上,路边的一块石子上,甚至是天空的云上,我目光所及的每一处都涂写着同一句话:
不要告诉他们你看得见。
字体是正楷,极其标准,极其规范,结尾是一个句号,似乎写上这句话的人语气极其平淡。
可在我看来,这更像是无数冤魂恶鬼用干哑的声音嘶吼着,提醒着我,数量众多,遍布各处的标语似乎在暗示着违背这句话之后的可怖后果。
强烈的恐惧使我开始战栗,腿脚开始发软,我跌坐在地上,极其我刚刚重新获得的视力,努力看着周围,消化着这一切。
我劝说着自己,这一切都是有人留给我的信息,这证明也有其他人获得了视力,但很快,恐惧占据了仅存的理智,把我拉向另一个极端,我突然明白:这显然不是人类可以做到的!
周围的其他人似乎并没有发现我的异常,我的嘴唇微微颤抖着,在人群中间,唯一知晓这件事情的人,承受了最大的恐惧。
我不由得去想,会不会有人早就恢复了视力,从来都在我们的身边,我们的一举一动都被观察着,就像我们趴在蚁群上面,看着他们觅食一样?
突然我眼前的光阴暗了下来,人群被一片阴影遮住,然后光亮又重新照耀着,像是一片云彩快速的遮住太阳,又迅速的跑开。
我如同惊弓之鸟一般,慌张的抬头向着阴影看去。
当看到那片阴影的源头的时候,我再也按捺不住心中的惶恐,瞬间丧失了所有理性,求生的本能使我发出刺耳的嚎叫声,双手双脚并用着,一边努力想站起身加速逃走,一边又抓住每一个逃离的机会,疯狂的努力往远方爬着。
我看见了一只巨大的,纤细扭曲的手掌,悄无声息的从人群上方挥过,像一片云一样,短暂的遮住了阳光,随后这只手掌又回到了它的身体旁,支撑着那具泰坦巨人一般的,庞大,漆黑的身体,那具身体的形状像是小孩子在这片沙滩上用黑色的笔随意涂抹出的一个人,我不敢多看,生怕错失了任何一个逃命的机会,生存的本能驱使着我逃离这里。
我的怪异举动引起了周围人的注意,他们紧张的围了过来,询问着我,怎么了。
庞大的信息在我脑中融合,我一时间甚至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只能重复着几个词:
手!这!!!我!!!
醒目的标语,旁边海滩上那巨大的人形生物,我重新获得了视力,我不知道从哪里开始说起,只得着急的睁大眼睛看着人群,大口喘息着,吞咽着口水。
不一会儿,我便晕了过去。
我做了一个噩梦,梦见那只黑色巨人,趴在地上观察蚂蚁,而走的近了才看见,他眼前的蚂蚁窝,是我们这座城市。
三 目的
(12.12更新)
从病床上醒来,意识刚清醒的时候,我以为那是另一场梦。
从两年的失明开始,到失而复得的视力,海边的巨人,遍布各处的标语,我都以为是梦,真实和虚拟的界限被模糊,我脑中不断的开始去回忆各种细节,我多希望,会像很多做过的梦一样,在开始回忆细节的时候,这些记忆逐渐就消散,不存在便是做过梦的最好证明。
直到不知道什么时候,眼前再次出现那诡异文字,我才明白这不是梦,我终于踏实了,真实感收束在我的身上,可随之而来的又是那种诡异的恐惧感,我急忙坐起身,从病房的窗户看向海边,那黑色巨人仍在矗立在那里,随着海风轻轻挥动着他的双臂。
我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脑中梳理着这些已经发生的事情
我看着床单上的那行字
不要告诉他们你看得见
他们?指的是其他人,还是那只黑色巨人?
在弄清楚这些事情之前,我想,我重新获得视力的这件事情,不能让任何人知道。
我起身靠着床坐着,抑制着心中的恐惧,睁大眼睛看向海边的那只巨人。
即使隔了大概有一公里,他庞大的身躯依然足够让我看清楚他的身体构造,这只巨人似乎只有上半身,下半身像是被淹没在海底,但即使仅仅是上半身,也足足有约三百米高,通体黢黑,正午的阳光照射在他身上也没有反射出一丝的光芒,周身遍布着如同星空一般的星星点点。
他的头颅以一种匪夷所思的方式,悬空在身体的上方,同样黢黑的头颅也是一个类似于人类头颅形状的不规则球体,与之不同,也是让人印象深刻的,是头颅上,本来应该是眼睛的位置,却是一个巨大的,深邃的洞,占据了面部三分之一的面积。
他头颅中间的洞,从正面看,深度似乎超过了他的头颅深度,颜色很深,介于紫色和黑色中间的一种颜色,即使他的身上反射不出一丝光,他头颅中间的大洞也一眼就能看见,我仔细看了半天,才发现原来那个洞似乎正在散发着淡淡的,黑紫色的光。
我从来没见过这种光,看起来像是他头上那大洞周围,围了一圈淡淡的薄雾。
我想起了蘑菇释放孢子的画面。
难道这是所有人失明的真相?
我脑中瞬间整理出一条清晰的逻辑,这只诡异的巨人,通过头顶大洞释放的孢子让所有人类失明,再悄悄潜伏在失明人类无法到达的区域来观察人类,以达到他们的某些目的!
而我能看得见,应该是某些人类通过特殊手段和特殊途径,将我的视力重新恢复,并且用标语的这种形式来让我保持对这些生物的警惕!
那让我重新获得视力的目的是什么?是去帮助他们吗?
那我首先应该得找到跟我一样的人,要通过这样的手段将一个人的视力恢复并且布置标语,应该不是一个人可以做到的,应该会有一个组织。
这时我才惊醒,我已经盯着那只巨人出神很久了,而他此刻似乎也已经将脑袋转了过来,头顶巨大的空洞正对着我,像是也在盯着我一样。
开门的声音吓了我一激灵,慌忙转过头,看着门口进来的人。
是一个女人,长得很可爱,双眼无神的望着前方,一只手正沿着墙壁摸索着,慢慢的走进来,另一只手正端着一盘食物,还冒着热气。
我下意识的起身,走过去扶住她。
惊讶的表情出现在她脸上,凝固了好一会儿,我才意识到了发生了什么事。
我愣在原地,不知道说什么,想着她是不是已经发现了,在事情弄清楚前,我不能让任何人知道我恢复视力的这件事。
“你醒了啊?”
听到声音我才反应过来,眼前的这个可爱女生,是我喜欢的那个姑娘,B
“啊,是的,正准备去上个厕所来着。”
B半信半疑的慢慢走了过来,摸索着将手中的餐盘放在床头的柜子上。
“刚刚听你脚步还挺快的,这么着急啊?”
也许是失明期间养成的性格,我有些多疑,从她的语气里,我听出了一丝试探。
“是有点,环境有点陌生,刚刚又没摸到墙壁,就想着往前走个几步试试能不能摸到来着。”
我的辩解有些生硬,但还好,她没有打算继续追问下去,她欣慰的笑了笑,伸出手慢慢摸索着握住我的手,
“还是得小心点,又摔了怎么办。”
我正想继续辩解的时候,她又继续说道:
“还好是醒了,昨天可把我吓坏了,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你就昏过去了,医生说你是惊吓过度,是怎么回事?怎么就被吓着了?”
她的掌心很温暖,像是她温柔的语气一般,我不太舍得拿开。
“记不太清了,我就记得摔了一跤。”
我试图将这件事糊弄过去,还好善解人意的她也并没有多加询问。
“先吃饭吧,一整天没吃东西,肯定饿坏了。”
我假装摸索着寻找方位,摸到了餐盘,还假装将勺子掉在了地上。
我以为我伪装的很好。
“不去上厕所了吗?”
她问出这句话的那一刹那,凝固的空气几乎要将我窒息,紧张的气氛使得我将身上的每一根汗毛都竖立了起来,那些标语本来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消失了,现在又不知道什么时候,再次出现在每一个角落。
不要告诉他们你看得见。
我紧张的吞了一口口水,甚至有些结巴。
“我,,我刚刚,,给,,给忘了,,”
她依然是那一副温柔的表情,眼睛无神的望向前方,笑了笑,说到,“那你快去吧。”
我仍然假装着失明,跌跌撞撞,摸索着走出了房间,走进了厕所。
刚走进厕所隔间,我便紧张的大口大口的喘息着,额头冒出了冷汗,我颤抖的抚摸着自己的胸口,回想着她的那些话,劝说着自己。
是的,那些话极其平常,是我自己反应过度,在一群盲人里伪装成一个盲人,并不是想象中那么容易,或许我得适应很久才能慢慢适应这些压力。
我慢慢的调整着呼吸,擦了擦头上的汗,正准备走出门的时候,却听到了街上轰鸣的警笛声。
四 灾难
(12.14更新)
我慌忙的跑回病房,正遇上跌跌撞撞走出来的B,她惊恐的用她那已经聚不上焦的瞳孔张望着四周,扶着墙壁艰难的往前试探着慢慢走,一边还不忘呼唤我的名字。
“A!你在哪儿!”
顾不了那么多,我慌忙走上前去,拉上她的手,将她揽入怀里,轻声安慰着。
“我在这儿,别怕。”
她长舒了一口气,紧紧的抱着我,似乎再也不会放开那般。
之前组织过避难演练,听这个警报声的频率可以分辨出来,这次的情况相当危急,属于重特大灾难,所以当前最重要的事情,是先去避难。
我并没有感受到地震之类的摇晃,没有看到或者闻到火灾带来的浓烟,也没有听到哪里有爆炸声,这让我安心不少,可随后心又猛的悬了起来,脑中思索了一下,最坏的情况...难道是核电站?
我所在的城市,C城,距离ZF规划的盲人生活区十公里的地方,有一座核电站,修建于关灯日之前。
即使是失明了,电力也是人们极其需要的资源,虽然不是什么刚需,但是空调电梯收音机等等东西,还是给人们的生活带来了许多的便利,也正因为如此,这座核电站才没有被关闭。
我不太敢想象那座核电站,如果一旦发生事故,会对附近的居民造成什么严重的影响。
医院的走廊里响起了哨声,我带着B赶紧走了过去,像平常演练的那样,将手搭在了工作人员的肩膀上,随后一个又一个的人加入了这支队伍,也像我们一样,后一个人搭着前一个人的肩膀,跟着领头人员的脚步,慢慢的走出了医院,随后跟着哨声,往避难所慢慢走去。
我虽然能看得见,但是在弄清楚情况之前,我仍然需要伪装,所以现在只能跟着他们。
一路上我都在思索着,我头一天莫名的恢复了视力,第二天就出现了重大灾难,难道是巧合?
到避难所的路程并不算远,距离医院大概也就只有三百多米,沿途观察了一下周围的建筑,与关灯日之前相比,并无多大区别,只是确实,大概是因为好久没人打理,显得有些荒败。
我突然想起了那只巨人,便悄悄回头瞄了一眼。
那巨人仍然矗立在那里,头上的大洞正对着我,像是被一只抽象的 眼睛盯着,让我感到后背有些发凉。
到了避难所,门口的工作人员将我们带入地下,让我们沿着一处墙角坐下来,我们到的时候,整个大厅都空空荡荡的,随后又陆陆续续的进来了一些人,人们都压低声音讨论着这次警报的内容。
B仍然在害怕着,抱着我的胳膊在瑟瑟发抖,我听着人们讨论的内容,大家似乎都认为这次的警报与那核电站有关。
我想,也许这股不知名的力量将我的视力恢复,就是为了让我去阻止这场灾难。
此时,那条骇人的标语再次遍布在视野可及的任何地方,像是在提醒着我:
不要告诉他们你看得见。
B慢慢的抬起头,空洞的眼神望向我的方向,慢慢说到:
“我很欣慰,至少我死的时候,你在我的身边。”
我沉默了一会儿,双手捧着B的脸,轻轻的吻了一下她的额头。
“不会的,不会死的,你在这里等我。”
说完我便站起身,朝着避难所外走去,B在身后带着哭腔呼唤着我,我有些不忍的看着她踉跄的起身,似乎是想要追上我,又一脚踩滑,重重的摔在地上,我下意识伸出手想要将她扶起来,但是我知道,如果我这个时候没能狠下心,我俩就真的会在这暗无天日的地下避难所里相拥着死去。
我脚步极其的坚定,我想,也许我的推测是对的,未知的他们恢复我的视力,就是想让我去阻止这场灾难。
或者说,阻止这场灾难,是他们对我的考验,那沉默的黑色巨人,才是我应该去解开的迷。
但无论怎样,我都应该去阻止这场灾难。
我悄悄的溜出了避难所,朝着远处的核电站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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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快要黑的时候,我终于赶到了核电站门口,门口支起了几个营帐,几个身着黑色服装,手持霰弹枪,头戴视觉辅助设备的军方人员站在营帐旁。
在恢复视力之前,我一直很想要一台他们的视觉辅助设备,这种俗称“蝙蝠眼”的头戴型视觉辅助仪,通过发射超声波并捕捉回声来判断前方是否有障碍物,再通过震动将障碍物的位置反馈给佩戴者,经过一系列的训练后,这种设备可以给使用者带来极大的便利。
可现在,我不需要这个东西了,我站在门口,思考了很久,该怎么出现在他们面前,才不至于让他们朝我扣动手中的霰弹枪。
“大门方向!来者表明身份!”
没等我反应过来,一名士兵朝着我举起了枪,我慌忙举起手,大声说到:
“我是核电站前员工,我是来帮忙的!”
五 拯救
D将军沉默的思考着,夹着的烟几乎要烧到他的手指。
他突然站起身,将手中的烟吸了最后一口,随后伸出手探着桌子上,够到了那个厚重的玻璃烟灰缸,将烟头杵在里面。
“我听B说,她有个男朋友,就叫A,是不是你?”
我有些诧异,我知道他不太相信我所说的,我是这家核电站的前员工,从我走进这间营帐就知道,他的每一个动作都透露着猜疑和不信任。
站在那里的时候,我脑中思索着他可能会问我的问题,也许会问我核电站的操作流程,也许会问我事故发生可能的原因。
我都答不上来,我正在想着怎么应付过去,但是我真的没想到他会问我这个跟眼前事情毫不相干的问题。
他脸上露出的沧桑和冷峻都告诉我,他应该是个极其理智的人,这个问题显然不符合他的行事逻辑。
但是心里还是有些高兴的,因为B是告诉别人,我是她的男朋友。
“说话!”
这一声斥责将我茫然的思绪吼回了现实,我木讷的回答道:
“是的,请问您是。。。”
D将军露出了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
“我是她的父亲,经常听B说起你,她说你是个善良的人,是踩死一只虫子都会感到抱歉的人。”
“我...”
“我并不觉得这是什么优点,这更像是虚伪的责任感,一种伪善。”
我沉默了。
他继续说到:
“有句话说得很好,能力越大,责任就越大,反之亦然,责任足够大的时候,你得有与之匹配的能力。”
我有些疑惑,他像个谜语人一样,我不太明白他到底想要说什么。
“这家核电站,在关灯日之前,就已经完成了全自动化的改建,所以日常维护员工,就只有三个人,一个在关灯期间已经确认死亡,一个前几天也刚刚去世...”
我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动也不敢动,甚至都不敢看他一眼,他那发散瞳孔中透露出来的目光,是极其刚硬,容不得半点质疑的。
“还有一个员工...”
我试探着询问道。
D将军脸上的笑容逐渐变得狰狞
“还有一个,就坐在隔壁。”
我的谎言被识破了,这反倒让我觉得轻松一些。
可马上,屋内的士兵将散弹枪的枪口对准了我,黢黑深邃的枪口,让我想起了海边的那只巨人头顶那个巨大的洞。
我依旧沉默着,等待着他的下一步举动。
他转过头,对着旁边的士兵说:“你们先出去吧。”
那群士兵转过身,走了出去,狭小的营帐里就只有我跟他两个人。
“核电站因为冷却系统出现故障,堆芯温度过高,将在...”
他按了一下手中的盲表,机械的声音开始报时:
“现在时间,下午四点零五分”
“大概还有三个小时,三个小时后堆芯开始融毁,将会发生极其严重的核泄漏事故。”
我仍然不知道他到底想要表达些什么,但我只能沉默着。
“说说你是怎么过来的吧。”
那些显眼的标语再次出现在我的眼前,我已经习惯把它们当做是我过于焦虑的幻觉,是恢复视力的后遗症。
“走过来的。”
他笑了笑,又拿起了一根烟。
“昨天下午B给我打了个电话,说让我给一个精神类的治疗名额,是你吧。”
我点了点头,但他没有反应。
“嗯。”
他将烟点上,猛的吸了一口,吐出了一大团浑浊的烟雾。
“警报响起的时候,你们应该马上就去了医院旁边的避难所,而避难所到这里,十公里。”
他不紧不慢的继续说着,仿佛将要到来的灾难与他无关。
“警报拉响的时间是一个小时前,就是说,一个小时你走了十公里。
一个瞎子,一个小时,走了十公里,看来你运气挺好的。”
他笑了笑,继续抽着烟。
“核反应堆有应急的冷却系统,堆芯的正上方有一个巨大的水罐,但是需要输入整个核电站通用的操控密码才能打开。
在设计建造的时候,为了防止有人通过观察触摸屏幕遗留的指纹来获取操控密码,密码输入面板的数字被设定成随机排列,每打开一次输入密码的界面,数字排列的位置与上一次都不相同。”
他弹了弹烟灰,继续说到:
“该试的办法我们都已经试过了,我现在只能相信你。”
他站起身,将那抽了两口的烟杵灭在烟灰缸里,摸索着桌子边缘走到了我的身边。
“密码是369521,加油吧小伙子,整个C城的人,都靠你了。”
他伸出手,似乎是想要与我握手,脸上带着极其坚毅的笑容。
我也站起身,伸出手握住。
“交给我吧。”
说罢,我便带着这无上的责任感和崇高的荣誉感,朝着核电站走去。
而D将军站在营帐里,脸上挂着令人捉摸不透的笑容,用他那双盲眼,望着与我握过的那只手,沉思着。
–––––
核电站里似乎是很久没人进去过,地面和门口的设备上都铺了一层厚厚的灰尘,散发着一股潮湿的霉味儿,从门口往里,有几条密密麻麻的脚印,和导盲杖敲打在地上的印记,一直延伸到最深处。
空荡的核电站里回响着刺耳的警报声,通道里的逃生标志灯和紧急照明灯也亮起,足够让我看清楚路了。
我顺着最深的一条足迹往里走去,很快便找到了控制室。
控制室的门早已被人撞开,厚重的门板耷拉在门框上,半开不开的吊着,推开门,正对着的就是那几台电脑,我走了过去,看着控制面板,上面的灰尘被人用手指揩去了几道。
我想,这是他们能走到的最远距离了。
他们费尽所有力气,于我而言,却极其容易。
我激活了控制面板,输入了那串密码,我能听到机器启动的声音,水流流动的声音,过了一会儿,那刺耳的警报声停止了,整个核电站再次回归了寂静。
我拯救了C城的所有人,我知道,但是我高兴不起来,比起兴奋,占据我内心的感情,更多的是一种悲凉。
就在刚刚,我输入密码的时候,有那么一瞬间我发现,整个C城人的生命,全部掌握在我一个人手中,某种意义上来说,我控制了所有C城人的生死,而这个权利,仅仅是我看得见。
我再次想起D将军的话,他那些话也像是试探,但是不无道理。
将如此重大的责任贸然交给我,我真的有那个能力吗?
我茫然的向核电站外走去,脑中仍然在思索着这个问题,走到门口时,被一个人欣喜的声音拉回了现实。
“他出来了!”
我看过去,一群士兵在核电站外面的空地狂欢着,像是打了胜仗一样,挥舞着手中的帽子,那个站在门口的士兵拉着我的胳膊向人群走去,大声呼喊着:“他在这儿!他在这儿!”
众人闻声而来,兴奋的将我团团围住,伸出手在我身上摸索着。
而我的感觉有些虚幻,被人爱戴,被人崇拜,这也仅仅是因为我能看得见。
那诡异的字再次出现,慢慢的浮现在了每个人的脸上,逐渐变得清晰,我惊慌的抬头,看着远方的那个巨人。
他头顶的大洞依然对着我,随后,我看着他将手伸到他嘴边的位置,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
他是在与我沟通吗?难道这些信息是他告诉我的?
我睁大眼睛看着这不可思议的一幕,呼吸也逐渐变得急促,然后眼前一黑,又晕了过去。
六 责任
我面无表情的醒了过来,我甚至有些厌倦醒过来。
醒过来的瞬间,头脑就变得极其清醒,就好像我不是晕过去,而且眨了一个很长时间的眼一样。
躺在病床上,不需要坐起身,我也可以看见海边的那个巨人,他的手指依然放在唇边,对我做着那个噤声的手势。
我发现,我一旦想起这句话,这句话就会凭空出现在我视野里的任何地方。
不要告诉他们你看得见。
我盯着那个巨人出了神,看来他们知道我看得见,那这些话是让我,不要告诉其他人类吗?
为什么?
我听到有人在小声的哭泣着,连忙翻了个身,我才注意到,B一直坐在我的旁边。
“怎么在哭呢?”
我担心的问到。
B赶紧抹了抹眼泪,吸了吸鼻子,挤出一个笑容:
“刚刚瞎想来着,想到你要是不在了我怎么办,你醒了呀?身上还有哪里不舒服吗?”
我有些心疼,恢复视力后,我甚至没能来得及好好看看她。
“没事,我可能又被吓着了。”
B伸出手,探到我的手,轻轻的抚摸着。
“没事了,没事了。”
B温暖的手掌拥有着无比温柔且强大的力量,几天的压力在这一瞬间轰然瓦解,仿佛B就是我可以逃避自己的地方,我的嘴角止不住的颤抖,眼泪也接连着涌了出来。
从前天到今天,我没弄清楚为什么会恢复视力,但是我清楚的认识到了自己身上的责任。
这个满目疮痍的世界,到处都需要我。
我此时有些羡慕那些看不见的人们,于我而言,他们身上有一些“君子远庖厨”的幸运。
B仍然带着她那温柔的笑容,可我不敢哭的太大声,我尽量克制着自己的情绪,作为唯一一个看得见的人,我有太多的事情要做,就连情绪崩溃之前,都要先考虑考虑后果。
朦胧的泪光中,她的脸庞被月光衬托的更加白皙,像是一只无垢的天使一般。
我转头看向海边的那只巨人,他垂着头,像是在叹气。
(4月14日更新)
睡醒的时候,睁开眼,看到的仍然是远处那只巨人,它正双手重叠着放到腮边,扭着头,以一种怪异的姿势盯着我。
我有些厌烦的移开视线,想站起身,却发现感觉不到自己的左腿,有些惊慌的朝着身下看去,却发现B趴在我的腿上,睡得正香。
原来是被压麻了。我有些无奈的笑了笑,想调整一下姿势让她睡得更舒服一些,却不小心惊醒了她。
“你醒啦,现在好些了吗?”B慌忙的问到。
“好多了,现在还早,太阳才刚刚升起来,你再睡会儿呗。”
B眼睛里泛出一道神秘的光,转眼又消失不见。
“没事,我睡够了。”
她站起身,朝着门外走去,“我去打点饭,你好好躺着嗷。”
我看着她远去的背影,心中有些说不出的欢喜。
听着她的脚步在走廊中越走越远,我脸上带着一丝笑容,继续躺着,脑中也开始去计划,该怎么做才可以更好的利用我的长处,去帮助到更多的人。
D将军高大的身影出现在了门外,象征性的敲了敲门,随后大步走了进来,我看着他摸索着坐在我的床边,那串诡异的文字再次浮现在我眼前。
不要告诉他们你看得见。
“A先生,你昨天的任务完成的很出色。”
D将军带着一抹诡异的笑容,对着我说到,
“你拯救了整个C城的人,你的丰功伟绩将会被所有人传载。”
我知道他肯定有目的,等着他说完客套话。
“但是,”他收起了笑容,“但是现在不是值得高兴的时候,C城依然有很多问题还需要解决。”
“您说,还有什么是我可以做的。”
D将军笑了笑,叹了口气,从兜里掏出他的香烟,朝着我的方向晃了晃。
“我不抽烟,您请讲。”
他愣了一下,随后笑了笑,自顾自的点了一根烟,抽了一口。
“那我就长话短说,C市的食物供给将会在三个月以后锐减,到时候我们食物的产出量,只够目前人数的一半。”
我知道我应该做点什么,我在明白自己所承担的责任之后,就觉得自己应该做点什么。
但是此时此刻,我并没有答应他。可能是我对他有些防备,我等待着他继续说下去。
“往东走三十公里,有一片山谷,在关灯日之前,那里是一片自动化农场,现在那里靠着原来的居民们建立起了一个几千人的小城镇,他们垄断了整个农场,用粮食跟我们换取一些生活物品。
他们的粮食储备,是足够我们所有人吃一整年的,但是他们发现我们最近的需求量比较大,担心自己不够,所以最近中止了跟我们的贸易联系。
他们的首领E,是个小人,胆小且自私,顽冥不化,之前跟他沟通过,想让他们搬到城里来,毕竟城市里更适合居住,被他们否决了,从那以后,除了贸易,他们跟我们便没有其他的往来。”
我忍不住打断他,“你到底要我去做什么?”
“去杀了他。他只要活着,C城将近一半的人,都要饿死。
并且,以长远的目光来看,C城要扩大发展,那块自动化农场是必须的。”
D将军面色冷峻,夹着的烟几乎要烧到他的手指。
我眯起眼睛打量着这个危险的人,
“为什么一定要用这种方式?我们难道不能自己种粮食吗?”
“三个月的时间,种什么都来不及。”
我沉默着低下头,静静的盯着那随处可见的几个大字
不要告诉他们你看得见。
D将军说的是真的,大家其实也都明白,这两年来,粮食的产量一直在减少,只是没有人去说破这件事,怕引起恐慌,怕产生焦虑,怕事情越变越糟。
D将军从兜里摸出一把手枪,又从另一个兜里掏出一个消音器,放到我的腿上,对我说到,
“你只需要朝着他开一枪,任务就完成了,没有人会知道是你干的,而成千上万的人因为你免于遭受饥饿之苦,农场的居民也可以搬到城市里享受更好的生活,C城也会因为有了充足的食物供给而发展的更快更好,
而这一切的代价仅仅是你去扣动一下扳机,或者用别的什么办法,我不在乎,仅仅需要那个人消失而已,这难道不值得吗?一条命和千万条命,你觉得哪个更值得一些?”
生命的价值无法衡量,一条命和千万条命也许同样重要,这些从书上看来的话,无法说通我自己,我接过了手枪。
“我想问,你是什么时候知道的。”
我看着手中的枪,明白他已经知道我能看见的事实,谁会让一个瞎子用枪去悄悄杀掉一个人呢?
D将军又露出了他那高深莫测的笑容,
“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你出于习惯,跟我握手了。刚刚进屋的时候,我朝着你晃了一下烟盒,没有说一句话,你告诉我你不抽烟。
不得不说,你伪装的很差。”
我仔细凝视着他那双盲眼,他那发散的瞳孔像是黑洞一般,令人捉摸不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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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 善恶
(5月2日更新)
D将军没有多做停留,给我交代完那人的外貌特征之后,便把手枪交给我,自己走了。
D将军刚走,B便端着饭菜回到了病房,我看着她迈着缓慢的步伐,艰难的走进了病房,便皱起眉头,转过头,装作没看到,我是看不得这些的。
B呼唤着我的名字,应该是想确定我的位置,我答应了一声,她便咧开嘴,笑了笑,然后调转方向,朝着我的位置走了过来,路上被隔壁的病床稍稍绊了一下,手里的粥便跟着晃了一下,洒了一点出来。
“辛苦你了。”我由衷的说到。
“没事的,小事情,赶紧趁热吃。”她端起勺子,舀了一勺粥,轻轻吹了两口,尝试着递给我,手却朝着另外一个方向。
我心中不由得泛起一丝酸楚,这些人原本就活的这么艰难,若是再断了粮,可该怎么生存下去啊?
我看着那把手枪,心里暗自下了决心。
吃过饭后,我便带着B回去了她的住处,将她安顿下来,让她好好休息,B在我的怀里,很快便沉沉的睡去了。
我带上手枪出了门,远处的太阳正要藏进山里,我慢慢的,心里怀揣着最为阴暗的念头,一边看着沿途的风景,一边朝着农场走去。
我看到海边劳作的人们,他们在用木板,将海岸线围起来,防止人误入,那个年轻小伙子先是用手试探着沙滩,直到摸到了被海水浸湿的沙子,便往回走个三步,再将木头桩子深深地打进沙滩里,后面的工人跟随着他的步伐,将那些木头桩子用木板,一块一块的连接起来。
依我看来,这种东西是极为粗糙的,几块木板歪歪扭扭,毫无美感可言,但我知道,这些东西极其有用,可以救下无数的人命。
我突然感慨起了人类的伟大,遭遇了这种灾难,却依然在艰难的活着。
谁都是艰难的活着,包括我即将要杀掉的那个人。
想到这里,我的腿便再也迈不开一步。我怎么能够下得去手呢?他们也只是想要活下去而已,他们也没有做错什么啊。
我知道这种事情,以后还会发生无数次,巨大的无力感便向我袭来,我甚至站不起身,只能跪坐在地上,心中带着我对于刚刚那个黑暗想法的愧疚感,思索着更好的解决办法。
等我回过神的时候,天已经快黑了,而我的脑中也有了一个清晰的计划,在我看来是最完美的计划。
离开这里。
带上B,离开这座城市,去寻找一个地方,修建一座房子,跟B一起安稳的度过下半生。
我起身将那把手枪丢到路边,然后跑去找B,我想象着,我们会在湖边修一所房子,房子后面有一个菜园,傍晚从玉米地里劳作回家的时候,很远就可以看见B坐在门口等我的身影,想到这里,我的步伐便轻快了许多。
我找到了B,告诉了她我的计划,她只沉默了一会儿,便点点头答应了我。
于是我便帮着她收拾东西,她坐在床边,听着我收拾东西的声音,似乎是在想些什么事情,我没有时间去关心她此刻的想法,一种奇怪的紧迫感驱使着我,让我迫切的想要逃离这座城市。
收拾完毕后,我拉着她,快步朝着城市外走去。
她似乎已经知道我能看见的事情,沉默的跟着我走着,我知道她一定有些什么话想要对我说,但是我害怕她改变想法,更害怕她说服我继续留下来。
走到一片树林的时候,她撒开了我的手,站在那里,我没有说话,等待着她开口。
“你走了,那他们怎么办?”
“谁?”
“城里的其他人。”
月光从树枝的缝隙间钻进来,白色的光亮仿佛没有一点生气,我转过头,看着海边那个巨人,它仍然正对着我,双手捂着脸,像是在哭泣。
她说得对,我留在这里的话,可以让更多的人,更好的活下去。
可突然,我的胸口一阵剧痛,像是被人打了一拳似的,重重的摔倒在地上,一口鲜血从我口中喷出,随后是胸口传来的,沉重,持久且剧烈的疼痛。
一颗子弹贯穿了我的胸膛,我用尽力气朝着子弹射来的方向看去,月光的照耀下,D将军站在不远处,右手朝着我伸的笔直,手上正举着我丢掉的那把,带着消音器的手枪。
他瞄的很准,没有伤到隔在我和他之间的B。
那一瞬间,我想起了许多细节,他习惯性的握手也好,告诉我刺杀目标的面部特征也好,这些在我看来极其正常的事情,对于一个盲人来说,却是超乎常理的。
我突然想起他说的那句:
“不得不说,你伪装的很差。”
是的,他伪装的很好。
B听到我倒下的声音,应该是以为我又晕倒了,于是急忙蹲下,四处摸索着,先是摸到了一滩温热的血迹,惊慌和恐惧让她的眼泪就再一次止不住的流了下来,她带着哭腔爬到了我的面前,将我搂在她的怀里,摸索着检查我的身体,当她摸到那个被子弹击穿的,还在往外喷血的伤口时,她便倒吸一口凉气,哭的有些喘不过气,哽咽着问着我:“这是怎么了啊?”
我的喉咙被渗出来的鲜血堵住了,用尽力气想要说话,却只能发出一些像是轻声咳嗽的声音,我看着D将军远去的背影,心中用着最恶毒的言语诅咒着他。
B一边哭泣,一边大声呼救,而我的痛感逐渐消失,身体也逐渐轻盈,慢慢的,我感觉自己的灵魂像是被剥离肉体一般,飘荡在我即将死去的身体旁边。
八 真相
我的意识飘荡在我的身体旁边,我看着我的爱人搂着我逐渐冰冷的身体,那种巨大的,强烈的悲伤,让我无法再去思考其他事情,我悲切的看着她,死去的绝望大于一切事情。
我不知道我待在那里有多久,也许是几个小时,也许是几分钟,我的思维似乎停滞了,我听见B的喉咙逐渐沙哑,但她仍未离开我哪怕半步,她的臂弯越发的收紧,将我更加紧密的搂在怀里。
我看见我的胸口仍在起伏,也许这代表着我还有一丝希望,可是我并不知道该怎么去做,我想要回到我的身体,可是一种剧烈的排斥感将我挤了出来,留给我身体的只有一阵痉挛。
远处海边的巨人向我伸出了双手,这让我感受到了希望,我急忙朝着它飞去,它的大手将我握住,像捧着一只萤火虫一般,收到面前,随后打开手,凑近脑袋,它脑袋中的那个大洞对准了我,像是在仔细观察着我。
“你好啊,A。”
巨大的,空灵的声音在我脑海中响起,我的意识站在这处海面的上空,与它们开始了第一次对话。
这种感觉很奇妙,像是在我的身体和意识所在的两个地方同时听到了它的声音。
“对于你的事情,我们很抱歉,你做的很好,你没有告诉任何人你能看得见,但是我们能做的事情也很有限。”
我想起那四处飘荡的诡异文字,是你们弄的吗?是怎么做到的?
意识形态的我似乎不用说话,像是一块白板,我所想的都直接的写在了上面。
“是的,但是我们只是在你的思维里施加了这种暗示,至于表现的形式,是你的思维自己决定的。在你看来,是遍布各处“不要告诉他们你看得见”这行文字,也许换作是别人的话,是脑中重复这一段话,每个人的表现形式都不一样,但绝对会让他记住。”
我点了点头,随后又想到,你们是谁?
“我们是Z星人,来自宇宙的另一端。”
它说这话的时候抬头望了望天空,
“我们是一个热爱和平的种族,道德和科技水平相对你们而言,要先进许多,早在两万年前,我们便制造出了戴森球,将我们星系的太阳囚禁了起来。”
它低下头,一股悲悯的气氛散开来。
“那颗太阳比起你们的太阳,要明亮许多,质量大概是你们太阳的百倍,戴森球建造完成之后,我们便停止了探索宇宙的脚步,因为我们深知,探索宇宙的过程中,如果遇见其他文明,很大概率会迎来战争,而我们又是那么的热爱和平,于是我们蜷缩在那个星系,靠着我们的太阳和围绕着她的四百多颗行星,和平的生活着。”
“我们的科技水平在戴森球建造完成之后便停滞不前,但是人口依然在增长,很快,我们太阳系里的四百颗行星上,遍布了我们的人。”
“人口的增长带来了巨大的能源需求,而我们唯一的能源来源,便是那颗太阳,于是我们便开始让太阳加速运动,而这,也导致了太阳的急剧老化,等我们意识到这个问题的时候,留给我们的只有不到四百年的时间了。”
“于是,科学家们便重新开始研究科技,想要研发出用于整个种族进行星际旅行的飞船,可是安逸的生活过了太久,戴森球建造完成后,几乎没有人继续在研究科技,人们东拼西凑,总算是制造出了一套用于星际旅行的飞船。”
“而这种飞船简单的让人觉得荒谬,简单来说,就是一个保护壳,而我们蜷缩在那个保护壳里,调整好位置,等待那颗太阳死去所产生的超新星爆发的威力,将我们推向远处的目的地。”
“可惜的是,我们从未踏出星系半步,所以我们不知道的是,我们的太阳质量极其巨大,她的引力也极其巨大,这就导致了我们的世界中,物理系数与其他地方有所不同,所以我们的计算出现了偏差,在经过太阳系的时候,被太阳的引力改变了航向,而我们想贴近地球,靠着地球的引力修正航向,却由于质量计算错误,导致我们中间的一部分人坠落到了地球。
你们的科学家们也犯了这个错误,在他们观测到我们的时候,也计算出了我们将擦着地球边缘飞过的结果,但实际上,由于我们的飞船是中空的,质量要比他们计算的小很多,而且我们飞船上的外壳有一种特殊的化合物涂层来保护飞船,因此,我们才能顺利的突破地球的大气层。”
“你们的灾难就这样开始了,在我们的飞船经过地球大气层时,这种物质被大气层磨损,进而散布在了整个地球,混合在了空气中,这种化合物可以摧毁你们的视觉神经系统,这也就是整个世界失明的原因。”
“这种化合物对于我们是没有影响的,我们本身就是没有视觉神经系统的,但我们仍然意识到这对于人类而言是多么重大的灾难,可毕竟我们是流亡的种族,我们能做的也非常有限,大气中的这种化合物会在三十年之后散去,所以,流落到地球上的我们,用所剩无几的资源,去帮助你们中的一些人重新获得视力,以带领人类更好的生存下去,我们所挑选的人都具有一些与众不同的特点,你是最特殊的,孩子。”
特殊?
“是的,你是我个人按照感性思维所挑选的人,你是人类中,最为接近我们这个种族的人。”
“你善良,有责任感,有奉献精神,这种品质是非常可贵的,但是可惜的是,不是所有人类都像你这样。”
“在一群盲人之间,有人获得了视力,这意味着,你完全可以统治他们,而统治的权利一旦产生,那么势必会迎来血腥残忍的争斗。
就比如,D将军。
他是一个极其理性的人,他所做的每个选择都会考虑到整体的利益,但是这些利益有获得,就必定会有牺牲,他可以毫不犹豫的,完全不参杂个人情感的去牺牲掉一些东西,哪怕这些东西再重要。
至于他杀掉你的原因,是因为你没有按照他的期望去做,一旦你跟他的意愿产生了冲突,那么最坏的情况,是你会带领一些人去反抗他,他不会让这种事情发生,因为这将会导致很多人做出无谓的牺牲。
我们希望你隐藏自己的能力,在带领人类更好的生存下去的同时,避免卷入那些权利的纷争。
所以,我们将这种思维暗示写进你们每个人的潜意识里,你们每个人都将用你们自己的方式记住这句话。”
知晓了事情的始末以后,我便不再疑惑,但那种死去的悲伤依然存在。
“那我现在是死了对吗?”我抱着最后一丝希望问他们。
“现在还没有,不过马上就死了。你现在处于濒死状态,你的身体依然承受着巨大的痛苦,你马上将迎来脑死亡,也就是真正意义上的死亡,很抱歉我对此没有办法,不过。。。”
“我可以帮你做一件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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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已经哭不出声音了,她大口喘息着,喉咙发出干哑的声音,她依然紧紧的抱着我的身体,黑暗和绝望依然笼罩着她。
突然,她的眼睛开始出现了一些朦胧的图案,那是月光照耀着那片树林的景象,她慌忙的眨了眨眼,眼前的景象也逐渐变得清晰。
她像是抓住了我的救命稻草似的,用她那尚未完全恢复的视力,慌张的,仔细的凝视着我,她双手捧着我的脑袋,想做些什么,却又不知道该怎么去做。
我的意识重新回到了我的身体,开始重新承受着那剧烈的疼痛,我用尽最后一丝力气说出那句话,B看到了我微微扇动的嘴唇,俯身凑近,仔细听着:
“不。。要。。告诉。。他。。们。。。你。。看。。得。。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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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阳从远处的山坡里重新露出了头,金黄的光芒照耀着整个世界,给人带来了生的希望。
B静默的站在那里,她的手上和指甲里沾满了泥土,泪水将她布满灰尘和泥土的脸颊清洗出两道沟壑,在她的面前,是一座新坟,坟头用了几块石头搭起了一个简单的墓碑。
D将军的汗水也湿透了他的脸颊,他刚刚翻过了一座山,来到了农场,用他那因为劳累而颤抖的手臂,举起了那把装有消音器的手枪,手枪准确的指向了一个人,那人正刚起床,打开门伸着懒腰。
而太阳明天照常会升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