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生来就只有一只眼能视物。
另一只,虽看起来与常人无异,但也只是发挥美观作用,不至于让面部看起来太狰狞难看。
她尚未记事的时候,就被抱到外婆那里寄养。父辈迷信,说是生而残缺者,克父母。本被扔到野外,外婆不忍,偷偷抱回去。命虽保住了,但是却不被允许去父母家,也不能见他们。
父母本就跟外婆家离得很远。这下,算是彻底不相往来了。
曾经她也质问过外婆,为什么她不能跟自己的父母住在一起,为什么她的父母从不来看她。外婆只是笑了笑,“怎么,嫌我对你不好啊”,转身就去做她最爱吃的红薯米饭。
再问下去,恐怕就伤着外婆的心了。从小就外婆一个人带她,她自是不忍再去质问外婆。她是知道的,每年她过生日的那晚,外婆都要抱着她抹眼泪。
经年累月,她对这些事情也麻木了。自当是从石头里蹦出来的孩子,无父无母,被好心的外婆收留。
她就上过几年小学。外婆没啥积蓄,平时子女给的钱都用来两个人的日常开销。
有段时间,为了俩人的日子好过一些,她与外婆一起将屋子周边的空地开辟出来,种上各类蔬菜。方便自己吃,也能把剩余的菜卖出去,挣些零花钱。
但怪事,也就从这个时候,开始发生。
自从菜种子露出小尖芽,每次她去菜地里浇水的时候,都能听见若有若无的脚步声,裤脚划拉在草丛里微弱但却真实的摩擦声,似乎有一双眼睛一直在盯着她。
她只有左眼能视物,抬头望去,周边一片半人高的青草环绕。她侧了侧身子,极力睁大左眼,往远处看,野草恣意挥舞,连个朦胧的影子都没有。
她问过外婆一次,可外婆说她什么都没听见。“估计是哪个小孩放牛回来,恶作剧呢。”外婆试图打消她的疑虑。
可是很快,她又听见了脚步声,那脚步轻轻挪动,似乎还有蹲下太久轻轻拍打麻痹小腿的声音。她刚要走过去探探究竟,就被外婆喊回到屋里。
“别整天瞎想,我一大把年纪了,你想吓死我啊。”当她再次提到那个脚步声的时候,外婆情绪都会有一点激动,她能感觉到。
有一天晚上,她起夜,路过外婆房间,听见似乎有争吵声。她敲了敲门,里面声音戛然而止。“外婆,你睡了吗?”她轻声问道。没有人回答,但一会就听到轻微的打呼声。
那天晚上之后,她过了一个多月才又听到熟悉的摩擦声。她犹豫了一会,才决定从屋子另一侧绕到草丛后面,看看那里究竟有什么。
她提着从院子里顺手拿起的笤帚,小心翼翼扒开了草丛,一个陌生的女人正坐在地上锤着腿,脸上似乎刚哭过的痕迹。
看着她突然闯入,那妇女下意识捂住自己的脸。似乎很怕被人看到。
“捂着也没有用,我已经看见你的脸了。”她很好奇,“你是谁,干嘛偷看我?”
那妇人依旧不肯放下双手,“我不认识你,我只是路过,在这歇会脚。”声音有一丝颤抖。
“为什么隔了这么久才来看我?”她决定试一试这个女人。
“还不是你外婆……”意识到自己说漏嘴的妇人赶紧打住。
“还说不认识我,这俩月,一直躲这偷看我的,是你吧?”她举起了手里的笤帚,“你到底是谁?”
妇人沉默了。捂住脸开始抽泣。她隐隐约约觉得这个女人一定跟自己有什么关系,可是这女人一声不吭,只顾着哭,她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她想回去喊外婆,又怕这个女人跑开。
就这么僵持了一会。
她盯着那妇人左手上跟外婆一模一样的黑痣,她想她已经知道这个女人是谁了。
可是她一点都不想去验证。
她可以不去恨,但她没法做到完全不在意,她也不想去成全那种失而复得的心情。都不敢正脸看她,怕是心里还忌惮着她的独眼吧。
“你走吧,以后别来了。”她转身离开。有些温暖不属于她,她也不想奢求。
“我对不起你。”那妇人哭声渐弱,手使劲地拽着地上的野草,望着她的背影,眼神里都是愧疚。
自此,她再也没有听到过草丛里轻微的脚步声。她守着外婆,守着这些菜地,简单生活。
好多次,她看到外婆满眼通红,欲言又止。她走过去,拥住外婆肩膀,“怎么,嫌我对你不好啊?”
外婆笑了,她也笑了。那笑容,穿过整齐的围墙,穿过茂盛的菜地,飘入随风荡漾的野草丛。